第51章浅尝
高昌公主聊了几句她的家乡。
那支钗子就明晃晃的戳在她们的眼中,让人难以尽兴。直到时辰差不多了,昭鸾宫的女官拿了些无关痛痒的杂事来禀,意思便是该散了。
宋秋瑟原本想邀高昌公主一同乘船离开,却不料王贵妃防备得紧,似是生怕她们单独相处,命心腹宫女专程护送高昌公主出宫。等人都散了,王贵妃下了船,才对心腹宫女道:“瞧高昌郡主方才的眼神,我们这次怕是把人彻底得罪了。”
宫女安抚道:“一个外邦公主罢了,娘娘肯低头看她一眼,都是抬举她了。她倒是眼光高,能挑中三皇子,可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能够得上吗?”王贵妃唇色殷红,笑起来有些发狠的意味:“说得没错,一个外邦女子,晟儿若是要了她,此生便真与大位无缘了……谁都不能碍我儿的路。”宋秋瑟回到东宫走在路上时,便将簪子摘了。她直接找到孟音,问:“太子今日在何处?”孟音放下庶务,笑道:“太子妃问的巧,殿下刚刚派了人回来,说要接你去赏灯呢。”
宋秋瑟:“限下非年非节的,赏什么灯?”孟音仍笑着:“太子妃,你去过胡玉楼吗?”胡玉楼,那是看美人的地方。
宋秋瑟没去过,却不能没听说过。
孟音引着她上车,道:“太子正等着呢。”随行的是一个虎背蜂腰的侍卫,骑马跟在车旁。宋秋瑟掀开车帘,瞧他衣裳上的暗纹与平常所见不同,长相也格外出众,便问道:“你是在暗处办事的?”
侍卫牵着马缰,侧身应了一声是。
宋秋瑟:“你叫什么名字。”
他报上性命:“秦申。”
宋秋瑟又问:“太子常去胡玉楼那种地方吗?”秦申回:“胡玉楼人多眼杂,太子会以别的身份在坊间走动。”宋秋瑟嗯了一声,心想,那就是常去了。
再过一个多时辰,到了掌灯时分,那是真的美。车行的格外慢,仿佛是故意磨这着时间。
长安西市胡玉楼,灯光流光,胡姬一舞不到天明不停歇。宋秋瑟踩着脚凳下了车,抬头就见风里摇曳的琉璃花灯。秦申跟在她的身后,前头一位舞女迎上来引路。宋秋瑟踩着木阶上了楼。
轻纱坐障围出了一片极隐秘的天地。
琉璃尊中映出浮光细碎。
宋秋瑟转过围屏,一眼扫去,座上最中央那人斜倚着扶手,姿态似乎有了醺意,脸上盖着一面折扇。
座下三位胡姬正随着弦鼓起舞,腰间金铃作响,香风扑鼻。宋秋瑟也不禁为之惊叹。
座中忽然有人起身唤了一声:“表妹。”
宋秋瑟尚未意识到是在唤她,只是觉得这声音莫名耳熟,循声望去,竞见是五皇子李晖。
她不禁睁大眼睛。
紧接着,另一侧座中的年轻男子站起身,一拱手,明快道:“见过嫂嫂。”李晖见她反应有些慢,主动上前引见:“表妹,这是我们的六弟,李肠,他年前被派去巡视边防,你们大婚那一日,他原本是赶回长安的,只是稍迟了一些,没能见上面。”
宋秋瑟看着面前这个身形精悍修长的男人,将他的脸与皇室族谱上的名字对了起来。
李畅是唯一受封的皇子,睿王,更兼侍中,朝上可共议国政。宋秋瑟回长安这么久,一直没见过他,是因为他早在年前就奉旨去边关巡查了。
论齿续,李肠排在李晖之后,可李晖才刚学着参政,李肠却早已身兼要职,出将入相了。
只因他是个用兵奇才。
这一代皇子多是文人骨,就出了这么一个将才,皇上甚是看重。宋秋瑟看着他们一家子兄弟聚在此处,美酒胡姬相伴,不像是谈正事的样子。
她笑着与李畅回了礼,走上最前方。
李曜手一动,自己挪开了覆面的折扇,露出他那张骨相优越的脸。他这双眼睛里,是真的染了酒意,格外明亮,还沁着水光。宋秋瑟微微俯身,缓慢道:“太子殿下,灯呢?”她耳坠上的流苏几乎都要垂到李曜脸上了。李曜抬手撩了一下:“你来了。”
宋秋瑟凝视了他一会儿,直起身:“你是不是醉了。”李曜起身站不太稳,晃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道:“我们去看灯。”他带她去看的灯,就在胡玉楼的后院中。
宋秋瑟仓促离席,被他带着,走在游廊上。李晖和李肠没有跟来。
胡玉楼实在美得太像梦,不用可以去看什么灯,单是楼中的流光璀璨,美人袅娜娉婷,便足以令人神怡心醉。
宋秋瑟时不时驻足。
走走停停到了后院水畔。
宋秋瑟一垂眼便见水中一座碧荧荧的孔雀灯。那是一座足有一人高的灯。
胡玉楼的里的湖面自有一种是烟水缭绕的布置,水上的河灯浮沉,环绕着那座孔雀灯。
宋秋瑟第一眼就看出这灯里没有烛火。
它是块夜光石。
其实这东西并不罕见,夜明珠也是这种材质,东宫寝殿中悬了好多颗,夜里光芒柔和而不刺眼。
可如此天然巨大的石料,宋秋瑟平生第一次见。这是用一整块夜光石雕成的孔雀,许是为了追求轻灵飘逸,大部分石料都被凿去了,以镂空的工艺为主,尾羽清晰甚至能看清羽毛的纹路。而孔雀每一个部位的颜色也有所不同。
头颈呈现出黛蓝色,鸟身颜色碧绿浓郁,而尾羽则是清透的鹅黄。湖畔和阁楼上,许多人都在观赏这座孔雀灯,可见这是一件刚到不久的稀罕物。
李曜在她耳边说道:“高昌还是有好东西啊。”宋秋瑟抬眼:“这是高昌送来的?”
李曜:“高昌欲讨好我朝,自然该拿出诚意来,上等贡品送入宫城,次等金银玉器的玩意便流进坊市中,这一盏灯,可是让胡玉楼出了不少血。”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宋秋瑟往僻静处走去。喧嚣声渐渐退去。
宋秋瑟扯了他一下:“你没醉。”
李曜应当是确实饮过酒的,他身上的酒意做不了假,眼睛也像是被洗过了一遍,也可能是今夜的灯太美了。
可惜这是在胡玉楼。
宋秋瑟强行止住遐思,说起正事:“今日我戴着那支绿宝石簪,给高昌公主看了一眼,也让王贵妃见着了。你似乎是故意让她们彼此心生芥蒂,为什么?李曜道:“高昌使臣由我接待,有一件事,我没有声张,他们此行呈上来的,除了一份贡品的礼单,还有一份公主陪嫁的礼单。”宋秋瑟:“很多钱?”
李曜声音轻快带笑:“财帛动人心……”
宋秋瑟:“你说你没有声张,所以王贵妃和三皇子并不知晓那一份陪嫁的礼单。他们如果知道了,会怎样?”
李曜道:“王氏,百年清贵,他们或许不一定会为了财帛红眼,但他们得不到的,一定也不会允许别人得到。”
不知不觉,宋秋瑟被他带到了胡玉楼的最高处,俯瞰水波粼粼处的胡姬起舞。
李曜说起了时局:“高昌那边内乱严重,阚氏情势不好,他们王族已经打定主意,此番就算争取不到我朝的支持,也要将公主留在长安,以谋求退路。所以高昌公主是一定要嫁皇子的,只有与我朝皇室联姻,她才能帮得上母国。”高昌公主看好三皇子李晟。
但是王贵妃和三皇子把她的脸踩在了地上。于是,李肠被太子抬出来了。
宋秋瑟:“你想促成六皇子李肠与高昌的联姻?”李曜:“李肠手里有权,也有兵,但唯独缺钱。养一支兵马的开销可不少,若是高昌公主肯替他养,他一定会回报给她相应的酬谢。”宋秋瑟顺着他的思路,很容易就摸清了他的意图。她说道:“等李肠与高昌公主好事将成的时候,你再将陪嫁礼单透漏给李晟,李晟贯来阴毒,自然见不得兄弟占尽便宜,你隔岸观火,便有好戏看了。”李曜纠正道:“是我们一一我们一起隔岸观火。”这一句话,像是在她心里刮过一阵飓风,刺骨的冷中让人身心格外畅快。宋秋瑟还有一事不解:“你将六皇子李肠也算计在其中,他也碍着你的路了吗?”
李曜轻飘飘说了一句话:“你猜他为什么没有钱?”李肠有着显赫的出身、滔天的权势,以及精壮的兵马,唯独没有钱。权是皇上给的,兵是皇上给的。
钱,也得是皇上肯给,他才能有。
宋秋瑟陡然一个激灵,明白这不仅仅是兄弟间的博弈,更是父子间的试探和拉锯。
这场戏比她以为的还要更热闹。
李曜冷冷地笑:"皇权之下,君臣父子,所有人都会变得半人半鬼,不过一一人有人的活法,鬼也有鬼的乐趣,他们在人间享天伦之乐,我们也可在地狱中纵情欢愉。"
宋秋瑟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被他拦腰一折,横抱在怀中,头晕目眩中,只听到了门被拍上的声音,眼前顿时一点光亮也没有。“我、你……”
宋秋瑟刚吐出两个字,便被他覆住了唇,再说不出话来。李曜把她放下,慢慢逼着她,退入了角落里。宋秋瑟费力的推开他:“这是什么地方,不要在外面乱来……唔。”他果真收敛了些,贴着她的耳畔,吐息道:“我只是尝尝,没有乱来。”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宋秋瑟隐约能看清东西了,她警惕地打量四周,发现这只是一间闲置的阁楼,堆积了许多杂物,有一种灰蒙蒙的味道凝聚在鼻尖。而她此时正坐在李曜的腿上。
李曜正盘踞在一只半人高的箱子上。
宋秋瑟:“躲在这里干什么,做贼似的。”李曜故意压着她的唇:“噤声,有人来了。”宋秋瑟立即凝神,果然听见从两个不同方向传来的脚步声,最终同时停在了这间屋子的门外。
李肠的声音响起:“你是?”
宋秋瑟用眼神向李曜询问,他在跟谁说话?李曜只是示意她听。
一熟悉的女子声音传来:“我乃高昌公主,见过六殿下。”宋秋瑟眨了眨眼,这就如此巧合的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