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坐小船
宋秋瑟忽然意识到,自成亲以后,她便很少再去回想怀念他们在江州时的相处了。
仿佛那些时光都已经不重要了。
宋秋瑟端详着他这张脸,蓦然一笑。
确实不重要了。
李曜:“你笑什么?”
宋秋瑟道:“我记得有一回……”
她记得那一回,正是梅子熟时的季节,她在侯府的园子里摘了许多青梅,因是一时兴起,手中没有篮子,她便用衣裙兜着,一路小跑往回走。路上她也顾不上看人。
在跳上一座亭子的时候,她与迎面走来的李曜撞在一起。她的脑袋撞在他肩膀上。
青梅滚了一地。
她一边道歉一边低头去捡,他也蹲下身帮她一起捡,忙乱中,两人的脑袋又撞了一下。
她捂着脑袋,眼里雾蒙蒙的,抬头去看他。他忙道:“我给你捡,你别哭。”
那天午后,他就蹲在亭子里,一颗一颗的捡青梅。宋秋瑟至今想起那副画面,还会在心里怀疑,真的是同一个人吗?如果他能在一个温和的家里长大,会不会真的就是那样一个明朗温润的少年人?
会不会真的遇见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意中人?李曜见她目光逐渐虚渺,出声道:“你想起什么了?”宋秋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恍惚了一会,道:“我想酿酒。”李曜问:“酿什么酒?”
宋秋瑟道:“青梅酒。”
他仿佛也想起了什么,一言不发,安静了下来。正好这个时候,宛禾进门道:“主子,七公主来了。”宋秋瑟:“找我?”
宛禾道:“是,看着像是在别处受了气,心情不太好。”李暄妍并不常来东宫。
而且自从宋秋瑟成婚后,她们在一处玩的时间也少了。长安城里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办的花宴,不适合再邀她一起去。而那些勋贵家里的长辈寿辰,也不好给她下帖子。毕竞尊卑有别,而且不熟。
宋秋瑟心里纳闷,堂堂七公主,谁能给她气受。而且她那样的性格,受了委屈也是当场打回去。正想着。
她去花厅见着了李暄妍。
李曜也跟着来了。
李暄妍在花厅里根本就没坐下,一见到她嘴巴便不停:“秋瑟,我问你啊,你那个表姐郑红叶,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她好邪门啊!”宋秋瑟让人给她递茶:“什么?郑红叶怎么你了?你慢慢说。”李暄妍叫住宛禾,道:“别给别给我端热茶,给我一碗冰酪,太热了,降降火气。”
宋秋瑟点头:“两碗冰酪。“她偏头看见李曜也在,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道:“三碗。”
李暄妍这才坐下来,说起今天遇到的事。
“淮安王妃大寿,我和江二跟着去凑热闹,席上认识了刚来长安的裴家家眷,说起他们家裴元思正在说亲,她忽然不知从哪窜出来,冲着席上一顿冷嘲热讽……她不是被抬进裴家做了妾吗?什么时候妾室也能到人家寿宴上走动了?宋秋瑟慢慢捋着其中的关系。
“且等一等,淮安王妃大寿,那是正经的寿宴,按照规矩,下的帖子应当先送进裴府,裴家夫人再携女眷一起去贺寿……那这郑氏是裴夫人带过去的?不太可能。
裴家又不是小门小户,办不出这么没规矩的事,内宅再乱,也是关上门处理,没有摊开来让别人看笑话的。
李暄妍道:“管她是被谁带去的,裴家自己愿意丢脸,我管不着,可那郑氏太可恶,竞然对我母妃出言不逊。”
宋秋瑟忙问:“她说什么了?”
李暄妍:“她让我母妃在宫里等着她,他要进宫来问安。笑话,她能进得了宫门,算我李暄妍无能……秋瑟,我今天就是来找你问问,当年我母妃去江州时,发生了什么,怎么被她记恨上了?”
宋秋瑟问:“姨母和你说了多少?”
李暄妍气闷:“我莫非让我闲着没事多读点书,少少管闲事。”宋秋瑟断了冰酪,让她降降火气,缓缓道来:“当时我也稀里糊涂的,知道的不多,只隐弄明白了她们上一辈的关系…郑红叶的母亲,浔阳侯夫人,也是沈家女,她与我们的母亲同宗同族,在沈家祖辈尚未分家之时,她们是在同一个宅院里,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也亲厚。所以,论起血亲,她不仅是我的表姐,也是你的表姐。”
李暄妍开始搓身上鸡皮疙瘩。
宋秋瑟回忆了一番,说:“我记得,当年沈贤妃亲自到江州,先是将我接到了身边,紧接着便着人去打听郑红叶的情况,那语气深情也是满含关切的,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没有下文了。”
说到这,宋秋瑟看向李曜:“你知情的吧。”两个女人齐齐盯着他。
李曜略一点头:“我知情。”
李暄妍催促道:“太子哥哥,快说给我听听。”李曜看向宋秋瑟:“事情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沈贤妃惦记着那一份血脉情分,原也打算将郑红叶好好安置,可郑红叶心里太恨了。”宋秋瑟:“她恨谁?”
李曜:“恨我,恨你,恨沈家的人,甚至恨她自己的母亲。”宋秋瑟明白了:“她是站他父亲那一边。”李曜点头。
宋秋瑟觉得讽刺:“她与她父亲一同扣押旷工,藏匿图纸,原是同谋,她能脱罪,并且活下来,全是因为她的母亲大义,她竞然还恨上了?”李暄妍骂道:“听你这么说,这个人简直没脸没皮。”李曜:“沈贤妃多毒辣的一双眼,一照面就看透了她心里的恨,她当时便同我感慨,此女留下来将来不知是福是祸。所以当裴家来人接她走,准备履行婚约时,我请了父皇一道旨,罪臣之女不得为人正妻。”可圣旨也拦不住她在裴家兴风作浪。
宋秋瑟道:“她此次来长安,显然心存报复。”李暄妍问明了缘由,吃了一碗冰酪,怒冲冲的离开了,说是要让她好看。宋秋瑟自己那碗冰酪,才吃下去一小半。
瓷勺碰着杯壁,叮当脆响。
她忽然抬头,对李曜说:“郑红叶很爱你。”李曜一皱眉:“你说什么?”
宋秋瑟道:“自从你进了浔阳侯府,她见了你之后,便开始悄悄绣嫁衣,一针一线绝不假他人之手,只因一个图样没绣好,她拆了绣绣了拆,反复折腾十几遍都不嫌烦。”
结果一切都是假的。
宋秋瑟微微挑起一个笑:“你真是个祸水。”多少女孩为他动心心动情,却心碎一地。
宋秋瑟摇头:“我这会儿是遇上大麻烦了,得想办法解决彻底。”裴红叶确实是个大麻烦。
淮南王妃的寿宴之后,几乎整个长安的高门望族都知道了裴家这桩丢人的事。
人人都爱凑热闹。
再有好事者,顺着裴红叶的身份一查,发现她是反贼之后,甚至还与沈贤妃和太子妃沾亲带故,便更有兴致了。
宋秋瑟观望了两天,决定请裴夫人进宫一叙。裴夫人这一次来,脸色又憔悴了许多。
宋秋瑟关切的问道:“家里的事不好处理?”裴夫人勉强笑笑:“太子妃想必都听说了,前些日子家里人在淮安王妃的寿宴上闹了一场笑话,我现在出门都觉得背后有人在指指点点,我裴家的百年声誉啊,都让那个小蹄子糟践了。”
宋秋瑟道:“虽然已经牵扯到家族名声了,并不能算是内宅私事,你们家男人是个什么态度?”
裴夫人叹气道:“元思正是要紧的时候,我家相公也怕事情闹大了,传到皇上的耳朵里,误了前程,所以对她做了处置,不许她再插手府中事,命她闭门思过。”
宋秋瑟点头:“也算是合理的处置方式了,可裴夫人你好像并没有放下心。″
裴夫人道:“还是家里人不省心,那小蹄子虽然暂时翻不出花来,可我那儿子固执,本来他这寝室就不好张罗,他自己还不肯上点心,好不容易哄着他答应了见见人家姑娘,结果一照面就硬邦邦把人得罪了。”宋秋瑟顺着她的话问:“不知相看的是谁家姑娘?”裴夫人说:“是侯家的女儿。”
宋秋瑟一愣:“是侯将军的遗孤?”
裴夫人点头。
是那个喜欢太子的侯姑娘。
当初,王家在慈安宫里用牡丹做局,试图损一损侯姑娘的名声,被太子用一条蛇破了局。
裴夫人道:“听说侯姑娘差点就被选成了太子良娣,我想她一定是个好性子的,可惜了,没缘分。”
宋秋瑟陪着裴夫人小半日,听了一耳朵絮絮叨叨的内宅琐事。心道果然无趣至极。
她发现这些内宅中的琐事,每一件都脱不开嫁娶二字,不是娶这个,就是嫁那个。
不像他们宫里人的家务事,非死即伤。
宋秋瑟觉得自己这头的事儿没什么意思,便去找太子打听他那边。正好太子过来找她讨那只宝石簪子。
宋秋瑟将那支绿宝石簪子交给他,顺嘴问道:“公主与绿皇子相处的可还好?”
李曜道:“好极了,父皇都说他们般配。”他拖了这么些时日,等到今天,等的就是皇上的这一句话。皇上都说出这样的话了,那就意味着事成了一半。宋秋瑟在宫里等着所谓的好戏。
没过几天,宫里四处便传开了,说高昌公主为了和亲,带来了几乎一半的家底,其中还有一张藏宝图,埋藏了一西域古国的所有财宝,这些都将成为高昌公主的嫁妆,一起被抬进夫家。
流言总是甚嚣尘上,越传越离谱。
昭鸾宫来人请。
宋秋瑟便知王贵妃终于坐不住了。
再次来到昭鸾宫。
王贵妃一见面便问:“上次油壶是你带的那支宝石簪子呢?”宋秋瑟道:“那支簪子啊……前些日子高昌公主来人问,说那是她不小心遗失的,我便还回去了。”
王贵妃一双美目死死盯着她的脸,里头似有杀意。宋秋瑟不惧,反问道:“贵妃娘娘真的忽然问起那支簪子了?”王贵妃审视着她:“那支簪子你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宋秋瑟一听这话笑了。
王贵妃若是那天游湖的时候问,她可能还没想好应对之语。可过去了这么多天,足够她编一个天衣无缝的谎了。宋秋瑟温吞道:“都怪我们家太子爷在厨房里养的那只野猫,他这个人就见不得那些小东西受苦,想来那野猫倒是通人性,会报恩,吃了我们东宫几顿饭,便去外头给我叼来这么个东西。”
王贵妃瞪大了眼:“猫?”
宋秋瑟微笑着:“是猫啊。”
王贵妃摇动扇子的节奏有些乱了,像是心里憋了口气儿,发散不出来,她饮了一口冷茶,道:“太子妃,你可知,那高昌公主的嫁妆礼单值多少钱?宋秋瑟端起一盏凉茶,只碰了碰唇,却不饮,闻言她道:“太子爷跟我提过一嘴,确实很惊人,没成想高昌如此富裕。”王贵妃冷冷的笑:“太子把消息捂得可真紧呢。”宋秋瑟假作疑惑的啊了一声:“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吧,我们汉人向来讲究体面,从没有听说打女子嫁妆主意的,管道高昌公主有多少嫁妆,那也是她自己的钱财。”
王贵妃的脸色很不好看:“可高昌公主既有求而来,那边不同了,这是交易,没成想让老六捡了这个便宜。“王贵妃美目一转,看向宋秋瑟,语含试探:“太子就这么看着?”
宋秋瑟是依然是一副懵懂的样子。
王贵妃提醒她:“老六手里可是有兵有权,现在他钱也有了,太子就不觉得心里发慌吗?”
原来是在挑拨。
宋秋瑟沉默了一会儿,慢下来说:“这些事情我一向不懂,太子也不爱和我说,想来是他自己心有打算。”
王贵妃忽然以扇掩口,咯咯笑了一阵。
笑够了,她停下来,盯着宋秋瑟:“太后跟我说,你是个会藏拙的厉害丫头,我相信他老人家的眼光,到了这个份上,不用再藏了吧?”宋秋瑟低下头:“贵妃娘娘说什么呢。”
王贵妃道:“本宫没有跟你开玩笑,李肠要是起来了,宫里剩下这些人,谁也不好过。”
宋秋瑟说:“我明白贵妃娘娘的意思,可是太子他……远比我以为的要更独断,贵妃娘娘今日与我说这些实在没用,我即便心里有想法,也左右不了太子的决断。”
王贵妃:“女人嘛,本宫都明白,可你是太子妃,将来太子登基,你就是皇后。以你的身份,如果连说句话都不行,那你这个位置有什么意思呢?”宋秋瑟忽然意识到,太子那天晚上说到的有可能用到她,指的就是这种时候。
她犹豫了片刻,道:“那贵妃娘娘容我回去试探一番太子的意思。”王贵妃点头,复又矜持起来:“问问便罢了,本宫不强求。”高昌公主现在用不着太子招待了。
李肠就能带着她在长安附近寻遍乐子。
太子便乐得赋闲在家。
宋秋瑟最近频繁在白天见着太子。
不是在养鱼,就是在养花,偶尔兴致起来了,便将宋秋瑟推进僻静之处,上演一番白日宣吟。
一次两次还好。
次数多了,宋秋瑟褪去了最初对刺激的敏感,便觉得没什么意思,羞耻后知后觉占据了心头,她不再允许太子白天碰他。李曜抱怨她穿上衣裳就翻脸。
她就真翻了个脸,与他冷战了一整个白天,直到夜里才和好。宋秋瑟今日回到东宫。
日头才刚偏西。
入夏之后,白日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
李曜站在亭子里朝她招手。
宋秋瑟在自己宫里没什么讲究,脱了一层衣裳,只穿齐胸襦裙,肩上搭着薄纱,懒洋洋走进亭子里,问了句:“还没有别的花样就不要碰我。”李曜向她提议:“我们游船吧。”
东宫里的池子并不大,一眼就能望得到头。但胜在两岸草木葳蕤,湖水九曲八弯。
宋秋瑟沉吟了一番:“游湖……”
没过多久,一艘小船被推上了河堤。
很窄,像一枚柳叶形状。
人躺在其中还遮不住身子。
宋秋瑟有些怀疑:“能行?”
李曜信誓旦旦的告诉她:“游湖绰绰有余。”于是宋秋瑟一时大意,上了这艘贼船。
小船载着两人,顺着湖水,飘向了花草掩映的深处。宋秋瑟迷糊了一阵,只觉得莫名其妙,两个人就靠在了一起。夏天的衣衫薄。
水上却清凉。
宋秋瑟把丝履退了,搁在船舷上。
可小船一抖,鞋就落进了水里。
两人缱绻的互相依偎在一起。
已是盛夏,这样的温存并不好受,太热了。宋秋瑟摇头说:“不行,我要回屋里。”
屋里有冰消暑,比外面要舒服太多。
李曜却说:“屋里太闷了,再忍一忍,会有避暑的地方。”宋秋瑟将信将疑,又忍受了一阵子。
小船在浅水处也能进出自如,只是晃动的更厉害些。宋秋瑟看着浅浅一层水,感受着船底被石头剐蹭的声音,只觉得这小船活不了多久。
她挑了一个草深的地方,闹着要下船:“好了,不要再走了,到时候船散架了,我们谁都别想好看。”
李曜抬头打量了一眼足以蔽日的树冠,说:“好啊,这可是你自己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