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搭台唱戏
宋秋瑟这一夜再也没能睡安稳。
直到天亮时分,她缓缓舒了口气,起身推开窗户,看着天迹逐渐显出颜色的朝霞,忽然觉得也许昨晚是自己想多了。宛禾见她起了,立刻命人准备梳洗。
闻鸢进了屋,轻声道:“主子,打听过了,昨夜宫里并未有事发生。”宋秋瑟思量了片刻,仍旧坚持决定:“回宫。”若有若无的预感像阴云一样笼在她心头,让她坐立难安。李暄妍觉得有意思:“你这来去匆匆的,消遣我是不是?”宋秋瑟道:“抱歉了,我心里总觉得不安稳,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李暄妍觉得她是庸人自扰:“我母妃在宫里盯着呢,怕什么,若是真有事情发生,早就派人来通传了,且安心住着吧……日头当空,来来回回你也不嫌热。李暄妍说的确实在理。
宋秋瑟有所犹豫。
皇宫不比寻常宅门,容人随意进出。
她与李暄妍不同。
李暄妍是做女儿的,有母妃的庇护,有父皇的纵容,当朝尊贵的七公主,行事恣意一些也无妨。
可她是做媳妇的,东宫的地位敏感特殊,她单独出宫避暑都得经过太子殿下的承报,这一回宫,恐怕再难有机会出宫随意行走了。裴家和郑红叶那头,还没有个结果呢。
正当她迟疑的时候,山庄的侍从慌张来报,说公主的雪鹰飞出去被人一箭射下了。
李暄妍当即大怒:“什么?!”
李曜昨日才送她的雪鹰,她爱不释手逗弄了一整天,清晨刚放出去飞两圈就没了。
宋秋瑟一皱眉,问:“是什么人干的?”
湫山是公主的行宫所在,等闲没人会在这里撒野。侍从放低的嗓音:"“他……他说他姓王。”被射下的雪鹰落到了那人手里,侍从没要回来,李暄妍出门骑马便冲去找人算账。
宋秋瑟暂且也顾不上要回宫了,急忙牵过一匹马,追了上去。王姓常见,但是敢来湫山给公主添堵的王姓人不多见。能如此张扬报姓氏的人更是不多。
也只有贵妃娘家了。
宋秋瑟赶到湫山脚下的时候,李暄妍已经与一位年轻公子争执起来了,隔着一段距离,只见李暄妍马鞭一扬,直冲人嘴巴上抽去。宋秋瑟勒马停住,平静劝道:“公主,当心伤着自己。”她来的迟了些,没听见方才他们争论了些什么。公主的侍从跑得更慢,打都打完了,他们才追上来,把公主拥在中央。王家公子已被她甩下了马,下半张脸横着一道鞭痕。李暄妍用马鞭指着他,道:“目无尊卑,出言犯上,给我拿下他!”宫里带出来的侍从最是听话,一听公主有令,一拥而上,把人按在地上。王家公子脸被按进了泥里,挣扎着:“你是公主?我不知你是公主…放开,把爷放开好好说话。”
李暄妍直接又是一鞭子抽上去:“你是谁的爷?”宋秋瑟走到李暄妍身边:“他说了什么话,惹你这么大的火气?”李暄妍气得不轻:"拿了他,我要进宫,与父皇好好说道说道。”宋秋瑟一听心道巧了,这回不用犹豫了,一起回宫吧。侍从们收拾了一番,宋秋瑟与李暄妍同乘马车,却将王家公子绑在马上,入了长安,在天街上招摇而过,过往的人指指点点,王公子羞恼的满面通红,只怕日后再难抬头做人了。
宋秋瑟放下竹帘:“他究竟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李暄妍这会火气消了些:“他射了我的雪鹰,我问他讨要,他竟言语轻浮,叫我以美色偿他,他当真不知湫山是我的庄子?还是他脑子不好?”宋秋瑟默了一会,道:“看来是脑子不太好。”这位王家公子看打扮是个身无功名的白身,想来是在家里被纵的不知天高地厚。
李暄妍进宫后,压着人直奔内朝。
这个时辰也正合适,皇上刚散了早朝,正在处理琐事。着人通传了一声,很快,迎春公公便亲自迎了出来,白胖的脸上挂着笑:“可巧,皇上刚还惦记着公主殿下呢,这不人就来了。”李暄妍袅袅娜娜的踏进门,骄矜道:“父皇没说我好话吧。”皇上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说你乐不思蜀,在宫外玩野了,也不知道回家看看爹娘。”
语气中的纵容不加掩饰,与寻常百姓家疼爱女儿的父亲无异。李暄妍进了殿内。
宋秋瑟停在了厅中,盯着已经蔫了的王公子。“女儿在宫外被人欺负了,父皇你替不替我做主?”“谁欺负你了,又跟谁家的女孩吵架了。”“是个臭男人。"李暄妍告起状来十分有条理,将前因后果说的明白,那人的可恨之处也描述了个十成十。
殿内有了动静,皇上大步走了出来,明黄的衣摆翻起的幅度很大,看得出是憋了怒气。
王公子跪地不敢抬头,颠来倒去只有一句话:“草民知错,皇上…”宋秋瑟退后一步周全了礼数。
皇上见她在,特意多看了她一眼。
宋秋瑟感觉到了,心里疑虑又深了一层。
皇上问了他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他回道:“草民王谏。”
皇上点头:“朕记得你,你是贵妃的侄子,记得你小时候还常进宫请安。”王谏继续祈求道:“皇上恕罪,草民并非有意冒犯公主……实是不知公主的身份。”
李暄妍道:“父皇,他就是坏种,我问过下头的人了,他先拿肉块将我的雪鹰引逗下去,趁着鹰吃肉的时候,将我的鹰一箭射穿了。”皇上忽然转头问李暄妍:“你那鹰长什么样子?”李暄妍将死去的雪鹰装在匣子里,原本是打算找地方葬了的,听皇上这样问,便叫人呈上来了。
皇上亲自打开匣子瞧了一眼,冷笑了一下道:“你这小妮子不识货,这哪是寻常雪鹰,这是矛隼,前些日子威烈大将军在辽东驯养了一批送给朕…朕赏了几个人,这隼从哪来的?”
李暄妍瞪圆了眼,有些茫然道:“是……是太子哥哥昨日送我的,原来竞是父皇你的鹰?”
皇上“哦”了一声:“可太子说他不喜欢这些东西,没要朕的赏赐,宣太子。迎春公公立刻亲自去了。
皇上坐下来,无意识的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宋秋瑟瞧见他这个动作,愣了一下神。
皇上手上动作忽的一顿,又问:“太子可与你说过,从哪得到的这隼?”李暄妍回头看向宋秋瑟。
宋秋瑟缓缓开口:“回父皇,昨日殿下在湫山时曾提过一句,说这鸟是裴家大公子所赠。”
皇上正经纠正道:“这是隼,极难得的猎隼,朕准备秋猎的时候将它们一起带去围场,大展身手。”
宋秋瑟立刻低头道:“是儿臣孤陋寡闻了。”皇上摆手:“罢了,你是娇养长大的女孩,不喜欢这些很正常……太子从小也是个文静的性子,不爱舞刀弄枪的,你们倒般配。”宋秋瑟自谦了一句,不再言语。
王谏还跪在地上,心里恐怕已经凉透了。
太子从东宫来的很快。
皇上昨夜刚在东宫生了一顿气,脸色没多好看,他见了太子,直接问:“朕要教你架鹰,你说没兴趣,怎么背地里又自己去搞了一只?”李曜瞧了一眼王谏,又瞧了一眼那死去的矛隼,最后往宋秋瑟和李暄妍身上扫了一眼,又恭敬回道:“父皇,这鸟是裴家大公子所赠……皇上再次纠正道:“这是矛隼。”
李曜避重就轻道:“集……这隼性子温顺,几臣觉得七妹应当回喜欢,便转赠给了她。”
李暄妍确实喜欢,点头道:“可惜了……都怪这个王谏。”皇上抬手道:“暄妍喜欢呆会可随朕去御苑……但有一事朕还没明白,裴家大公子又是从何处得来的隼。”
李曜道:“父皇,是六弟送他的。”
皇上:“老六?”
宋秋瑟立刻敏锐的感觉到其中的关联。
殿中莫名像是扯紧了一阵风,每个人说的话都开始别有深意。皇上道:“老六又和裴家交上朋友了?”
李曜:“裴家初来长安,想必走动是勤了一些。”皇上:“裴家大公子似是不怎么出挑。”
李曜:“裴家老大丧妻之后一直郁郁寡欢,人有些颓靡,那日六弟说要振振他的精气神,所以送了他猎隼,邀他秋后一起游猎,可裴大实在不是个闹腾的性子,这猎隼便又到儿臣手里了。”
皇上:“他倒是大方,朕赐下去的猎隼,他说送就送。”李曜:“六弟平日好这些,他自己养的猎隼也不少,瞧着都挺凶的。”最关键的一句话从太子口中落下来,皇上的脸色也沉下来了。宋秋瑟旁听着,将千丝万缕串起来。
盛世长安,皇子们斗起来,虽是不显山不漏水,却是字字诛心。皇上已然知晓李肠正在与裴家这些根基深厚的世家走动。他是只跟这一家走动吗,在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还有别家?皇上将极为珍视的猎隼赐给他,他却转手就送了旁人。是瞧不上这份恩赐,还是瞧不上猎隼的品相?威烈大将军是皇上的股肱之臣,却也是李畅的亲姐夫。多年来,辽东郡也没少给李肠送东西。
皇上得了辽东的进贡当宝贝似的珍惜,在李肠眼里怕不是拿不上台面的次等货。
殿中静了许久,李曜忽然看向王谏:“这事我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王公子,这其中有你什么事啊,你也跟着凑热闹?”王谏一介白身,上了几年学,都玩过去了,文章恐怕都读不通,他一点也没听明白说到哪了,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一一要死了。他射的是御赐的猎隼,要死了要死了。
王谏声音微颤道:“那一日,我同睿王讨要这只猎隼,睿王不肯搭理我,却肯与裴大好声好气的闲谈,我心中气不过,与他们起了些口角,这猎隼就扑棱着要啄我眼,我便更咽不下这口气了,今日听人说这猎隼如今在湫山,由一位女子驯养,我便想出口恶气…”
皇上开口打断道:“是谁告诉你猎隼在湫山?”听皇上语气忽地冷了下来,王谏快哭了,如实回道:“昨日许多喜欢养鹰隼的人在湫山小聚一场,他们回长安提了这么一嘴,我听着了。”又是一阵难捱的静默。
李暄妍上前:“父皇,这售……让儿臣带去葬了吧。”皇上微合双目,并不理人,道:“把这隼送到老六府上,朕既然赐给他了,生死便都由他处置。”
底下自有小太监去跑腿办事。
皇上撑着扶手,皱眉捏住眉心,低声道:“都下去吧。”此刻皇上显然想独处,谁也不敢触霉头,静悄悄的扯了。李曜还不忘顺手把王谏裤出来。
王谏在殿门口转了圈,差点找不到方向。
宋秋瑟落后一步,看着迎春公公正捧着匣子交代下头人办事,她冷不丁开口道:“底下人稀里糊涂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怕是也说不明白话,迎春公公,我与公主去一趟吧。”
李暄妍莫名被提起,可她并不想去,脸上臭臭的。迎春公公一打量她二人的脸色,笑了:“也是,这事万一说不明白,越搅越乱了,不过哪里敢劳烦公主和太子妃娘娘啊,奴亲自去一趟便是了。”说着,迎春公公便去备车了。
李曜站在她身侧,道:“让父皇的心腹奴才亲自去办这事,往大了说叫训斥,往小了说叫提点,爱妃果然深藏不漏。”宋秋瑟脸上冷冷的,她没什么情绪,很平静的问了一句:“昨日东宫里有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