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鬼戏
外面黑沉沉的,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雨,云舟已经离开玉河正在往龙脊海域的方向驶去。
屋内,已经破损的桌角边摆放着一只瓷瓶,里面插着桃花枝,不知道放了多久,一片凋零的花瓣落了下来。
“主人,已安排妥当,进入龙脊后云舟的阵法就会开启,到时逼亓官绥设混沌杀局便能引来黑域鬼劫,打开入口,进入归墟。”苏予辞瞄了眼窗外的大雨,深黑的眉眼捎来入骨的杀气:“鬼戏,冯荣安排的?”
一条细小的黑蛇盘踞在房檐上,几乎要与上面的颜色融为一体,他吐着蛇芯子,恭恭敬敬回道:“是。”
“不过冯荣此人多疑,以防节外生枝,属下便让柏仇联系六律之二太簇托请容家少主促成此事。”
托请?
还真当他容絮是个什么置身事外的好人?
苏予辞嗤笑一声:“他哪里会有什么好心,不反过来将自己推个一干二净都算好的。”
缚妖帛在苏予辞识海里边听边不断附和着:'说得没错,容絮就是个--'“钦,不对啊……
缚妖帛话说了一半,忽然间,像是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了,急急道:“旁人我暂且不说,可亓官绥绝对能猜出这鬼戏背后的意图,这样做岂不是显得我们太蠢了些?
知道又如何?
自古,阳谋最难解,而这一次,他们玩得就是阳谋。修长的指尖碾压在那瓣桃花上,苏予辞不发一言,直接屏蔽了它,脑海里转而想着与之相关却更为重要的另一件事。十五岁那年,刚好是宿泱换榜之时,他被苏宴白派去中洲参加宗门大比,回来时杀了陪同他的两名长老以及数名随从,拿了界域镜进入归墟。后来被苏宴白救回来时,他便顺势将一切都推给了龙脊,毕竞龙脊海域好乱乐祸,虽时常镇压但也总有措手不及之时。况且他伤得也不浅,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任谁能怀疑到一个不过十五岁凭借着界域镜才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少年身上呢?甚至极域那群老东西还要庆幸,此程幸亏带上了一面界域镜,否则他们刚找回来不过八年的少主就要命丧于此了。
虽说苏宴白用了不到一日便将他救回,可他也在归墟待了足足半月,时间之久足够他在归墟设下那一局。
苏予辞不紧不慢地碾碎指尖那已经枯萎了的花瓣,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愉悦的气息。
很明显,他的心情很好。
只可惜,那面界域镜被他用过一次就碎了,另一面苏宴白死得时候也跟着碎掉了,否则也不会如此麻烦。
算算时间,已经三年了,归墟那边也已整整十五年,不管怎样,他精心设下的这个局是该动动了。
在苏予辞静默的这段时间里,黑蛇不敢出声打扰,更不敢抬头窥探,只静静等待着。
手微微上抬,碎裂成备粉的桃花瓣被风一吹,从苏予辞白皙的指尖四处飘散开来。他笑了笑:“这样大的雨,你可要得罪他了。”听到这话,黑蛇瞳线骤地缩紧,立即蜷紧了蛇身:“主人恕罪!”看到手下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苏予辞嘴角带着一点清浅笑意,轻声道:“这么紧张做什么?”
“堂堂九术三席,可不能这般上不得台面,省得又要被某些惯会装模作样的人给轻鄙了去。”
“主人教训的是。"黑蛇虽未化作人身,但仪态还是如往常一般,视线既没有下滑,也不敢上移,停留在一个恰当的位置。似乎是察觉到主人并未有不虞,隗听停滞片刻又恭敬回禀道:“据柏仇手下之人调查,主人要寻的璃火不出意外应当就在孟津。”或许是知道主人先下心情很好,等禀告完事务,隗听字斟句酌道:“主人,事情我已经办妥,息丹……”
“就这么厌恶你体内的半妖血脉?"苏予辞淡声打断他,“只要你想,我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甚至不止于此。”少年笑吟吟地,慢条斯理地说道:“就比如说,成为褚师家的掌权人。”现如今,十二世家除了谢家,其余的早就被渗透成了筛子,可若皆由容絮一人全盘掌控,他又实在是不放心。
谁知道那疯子会不会中途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就是可惜了他之前安插进去的数名心心腹,都被一一拔了出来。苏予辞忍不住地想要冷笑,这时候倒是不疯了。
隗听顿时怔忡,心也被提了起来,不知如何回答。可他不敢、也不能不回答,甚至连谎话都不能说半句。于是过了好久,屋里才响起一道轻微的声音,带着珍而重之:“她不喜欢。”
苏予辞顿感无趣。
果然,九术之中他还是更喜欢像诡雀这样有野心的。眉宇间的笑意淡却,苏予辞食指轻轻扣了下桌面,黑蛇才慢慢从檐上爬下来,口中衔着一枚丹药,最后变成一道影子没入黑暗中。“望主人恕罪,属下实在不想为难于她,更不想让她身陷痛苦之中。”倒是兄妹情深。
周遭的诡谲光影连成一片,苏予辞似乎是勾唇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离开前,黑蛇未曾看清,却瞧见了主人那潋滟微翘的眼尾下,毫不掩饰的浓浓嘲讽。
咿咿呀呀的戏曲唱腔由远及近传来,姜稚鱼本来端坐在矮凳上,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亓官绥讲述的一些他曾见识过的趣闻。可眼下,她已经听不到时绥在说些什么了,竖起耳朵只想听清楚外面在唱什么。
眼瞳里的光比刚才暗淡了许多许多,姜稚鱼露出茫然的神色,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就要拉开门出去。
不知何时,亓官绥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两只手分别捂住她的耳朵。姜稚鱼靠在他怀里,仰起头,却只能看见一截白皙如玉的下巴。就在她神情恍惚之时,脑海里忽然像是被人塞了什么凉嗖嗖的东西,整个人一激灵,猛然回过神来。
“我刚才是怎么了……”
姜稚鱼脸色泛白,心里一阵阵的后怕,连说出的话都带着丝颤音。亓官绥将她带到床前,两只眼睛里没什么喜怒,嗓音很淡也很平静:“是魇术。″
以魇入曲,防不胜防,想必这云舟上的绝大数人都已遇劫遭难。他望向窗外,神色寡冷,眼睫在白皙的皮肤上印下半透明的影子,如同月夜竹柏投落下的阴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亓官绥面向她:“外面似乎有些不对劲,我出去看看,阿鱼姑娘便好好待在房里,到时我会在门外设下一道禁制。”他顿了一下,加重语气:“切记,无论是谁叫你,都不要回应更不要出来,除非门自己打开,明白吗?”
姜稚鱼虽然心里害怕很想和他待在一起,但也知道自己没多大用,出去也只会拖他的后腿,倒不如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他回来。她松开手,强撑着点了点头,对他竖起三根手指保证道:“我明白,我一定好好待在屋里不出去。”
亓官绥默了默,半束的乌发垂落于玉白面容之间,清贵而俊美:“要是有危险,就通过兰铃唤我。”
姜稚鱼抿了下嘴角,乖乖道:“嗯。”
亓官绥点头,刚要转身离开就发现袖子被人拽住了。他偏过头,清隽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淬出不愉之色,一闪而过,快到姜稚鱼并未察觉到。
这样略显亲昵的举动从未有人对他做过,即便想,也不敢,可她至少做了不下三次。
按理说应该习惯了,可亓官绥仍旧不喜。
虽是不喜,但他也并未将自己的袖子从姜稚鱼手中扯回来,只是稍有些冷淡地问道:“害怕?”
姜稚鱼面色僵了僵,一脸的欲言又止。她并没有特意阻拦的意思,可也的确是出于不安,下意识做出了这个举动。
手没听她的使唤,姜稚鱼咽了口口水,根本无法为自己辩解。见人不说话,亓官绥又重复了一遍:“害怕?”是有点明知故问了,明明知道却偏要她亲口承认。触及到亓官绥冷沉的目光,姜稚鱼松开了手:“嗯,是有一点害怕。”声音很轻很轻,仔细听,还能从中听出那细微的、不明显的颤音。亓官绥垂着眼睫,手落在衣袖上的褶皱处,轻轻抚了抚,隔了好一会,才将视线定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害怕又能怎么样,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带着她,确保她性命无恙还不够吗?在有其他更为重要的事情之前,她的这点情绪是无关紧要的。亓官绥无声站着,整个人如同沉淀下来的风雪,又清又冷。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那双因紧张局促而攥在一起的手上,就在刚刚,它们还紧紧扯着自己的衣袖,试图挽留他。
于是,他又想着,面前这人和他生平所遇之人皆不同。像是悬崖绝壁上遇风即碎的蝴蝶,是脆弱的,容易受伤的。懦弱胆怯不可避免。
想到这,亓官绥咬破手指在她额间画了一道符咒,一贯清寒的嗓音里多了几分不曾有过的安抚:“睡吧,睡着了就没事。”“我很快就回。”
外面乌乌泱泱的全是人,源源不断地朝着云舟船头处的戏台子围去,皆是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
一股带着寒气的风扑面吹来,夹杂着雨水中浓厚的血腥气。借着云舟上的灯光,亓官绥隐住身形往戏台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