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杀局(1 / 1)

第50章混沌杀局

夜幕沉沉,团团厚重的乌云渐渐压低下来,与汹涌翻扑的海面连成一线。出了房间,在第一个拐角处,一个黑影猛然朝姜稚鱼扑来。姜稚鱼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吓得双眼紧闭,一时之间竟忘了反抗。她缓了缓,睁开眼,才发现被宿姜紧紧按住后脑勺的黑影其实是个年岁不大的小男孩,约摸只有三、四岁。

扎着两个牛角辫,脸色惨白,用没有眼白、诡异的全黑眼珠死死盯着姜稚鱼,嘴巴大张着,腥臭的涎水从他嘴角不断溢出。“这个孩子,还一一”

她话未说完,就见一道凌厉的剑意直逼男孩而去。剑光过处,一缕泛着猩红的浓郁黑气从男孩口鼻中溢出,顷刻间被湮灭。姜稚鱼立在原地,满脸惊愕,张了张嘴,把后面未说完的话补完:“有的救吗……”

亓官绥收剑,言简意赅:“没有,同第一批祭品一样,他的脏腑已经被侵噬侵染,于他而言,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他下手过快又极为果决,他们还未来得及多想,就见一道残影直接斩断了小男孩的脖子。

尸首分离之时,血才四处迸溅。

宿姜顺势松手,圆滚滚的头颅掉在地上跟个球一样咕噜滚了一段距离。虽说反应极快,然而有几滴血还是溅在了他的手腕上。宿姜啧了一声,甩了甩手,血珠顺着素白的指骨成线滚落,他弯了弯唇:“道友动手前能否说一声啊,这样也省得伤及无辜。”听到说话声,姜稚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勾住了宿姜的袖子,与他相视一眼。

宿姜甩手的动作一停,倏忽抬眼看了一眼姜稚鱼,不出意外看到了她眼里流露出的怜悯不忍,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嗤笑。他拨开姜稚鱼的手,拿刀尖挑开小男孩的衣襟,直接划破男孩的皮肤,动作利索得像是在剖腹一条鱼。

暗黄色的皮肉脂膏被一刀割开,血流了满地,露出已经发青发黑、被啃噬的残缺不全的脏腑。

宿姜抬了抬下巴,示意姜稚鱼看。

姜稚鱼呼吸发紧,脸色惨白,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扭过头。可即便如此,那血腥的一幕还是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是肚皮被剖开的瞬间,迸溅的血,浑浊泛黄的脂肪,还有那往外滑动掉了一地的腹肠。

姜稚鱼感到头晕目眩,捂着嘴还有点想吐,甚至觉得发生的这一切都如此虚幻,就像是在做梦。

宿姜站起身,看着她的头顶,声音悦耳动听,眼神却比他手中的刀光还要冷:“收起你不必要的同情心,若不杀她刚刚死的就是你了。”姜稚鱼垂头,捏了捏手指,没说话。

恐惧、难过、茫然等等各类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着,让她的眼眶泛起了薄薄的红。

她的心心神似乎还没有从刚刚那一幕缓过来。天上又开始落雨了,容絮伸手,感受细雨落在皮肤上的凉意,忽然道:“还真是善良。”

可是,一个懦弱无能,除了哭一无是处,像是没有人格和思想可以被人随意摆弄的玩偶,却拥有一文不值的善良,还有比这更愚蠢、更可笑的事吗?若是场景适宜,他恐怕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薄薄的红唇弯起,容絮朝着姜稚鱼唏嘘道:“唉,这么一想,我们可真是残忍的恶人。”

“不过不得不说,两位道友下手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利索。”笑了笑,他又转头面向苏予辞,清艳秀丽的眉眼压着几分意味深长,慢悠悠道:“你说是吧,苏道友?”

闻言,苏予辞微微挑眉。

这是在阴阳怪气谁?

眼底的隐晦随着眼皮撩起的那一瞬被隐去,苏予辞视线移过去:“这也是没办法。”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轻声道:“姜姑娘,你要明白,放任他存活,除了带来潜在的危险与麻烦,也只能满足你那点无谓的怜悯,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意义。”

在朦胧的雨雾下,他们的表情是麻木而冷漠的,但同时,也是清醒而透彻的,而姜稚鱼,是他们之中唯一的异类。

海风吹拂衣带,恍惚之际,姜稚鱼听到这句话,她呆立在原地,仰起脸,试图去看清他们。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

姜稚鱼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因为他们所说句句属实,是对的。

视线渐渐低垂,停在被风吹动的丹黄色的诃子上。可她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看到那般小的孩子就这样死去,略微有点难过。就好像她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置身事外,也没有办法像他们那样冷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察觉到姜稚鱼的难过与窘迫,宴遇一时忍不住替她说了句话:“这个,虽说道理没错,但我觉得姜姑娘有点难过还是很正常的吧”其实宴遇也是不太懂,姜姑娘也只是稍微有些不忍罢了,没必要对她如此、如此地上纲上线吧?

毕竞连她这样见过生死的修士都有些不忍,更别说看着就柔柔弱弱的姜姑娘了。

况且那么小的孩子,却被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杀害,死后还不能落个全尸,说实话,她还是挺能理解姜姑娘这种难过的心情的。再说,宴遇觉得,人之所以为人,便是能够自然地拥有最为真实动人的喜怒哀乐。

若是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冷静和理智且永远不会被情绪左右的人,那该有多可怕?

或许某种程度上会让她敬佩,但更多的还是感到畏惧与不安。雨势渐大,天色也越发地浓稠黑暗。

亓官绥收回远望天边的视线,侧过头,眸光清寒胜雪,好似没有半点情绪:“是残忍,可于他而言,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他话落下时,一滴水珠禁不住从他额前的碎发滑落,滴在面颊上,恰如珠玉正在月明上。

手指一点点蜷缩起来,姜稚鱼抿了抿已失了血色的唇,小声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宿姜眼睛弯成漂亮的弧度,手中的刀跟着转了两圈,嗓音清澈凛冽,含着笑意,“但愿如此。”

很快,滂沱的大雨砸在船板上,电闪雷鸣,整个云舟跟着摇摇晃晃。他们不再停留,等宴遇与姜稚鱼替男童收拾了尸身便离开了此处,来到云舟最为宽阔也是最危险之处。

亓官绥站在甲板上,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狭长的凤眸里含着点薄薄的湿意,傲然清冷,难以攀折。

他祭出敛翮剑悬于海面上空,长剑反转落下,刹那间剑光涌动伴随着青蓝色电光分化成漫天剑雨,杀机四溢。

随后,周身的灵力瞬间迸裂,一道灵诀快速打入主剑剑身,无数利剑迅速向四周扩散,剑雨一般没有目标,以巨剑为中心交织形成巨大的剑阵,而后极递攻去,所到之处皆为剑下亡魂。

云舟上的活尸在这样的围合剑阵下,逃无可逃,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直至再无声响。

原来这就是混沌杀局啊,果然名副其实!

就在宴遇骇叹之时,眉头忽然皱了起来,大声喊道:“遭了,这剑原来不认人,看谁都杀啊!”

听到喊叫声,姜稚鱼从亓官绥身后探出头来,发现无数柄飞剑的确是朝着宿姜他们的方向涌去的,流星般迅疾凌厉,只有他们这一方是暂时安全的。“混沌杀局除了主人,只噬血,不认人,剑阵之中无一活口,你派祖师没和你们说过?"容絮在一旁护阵,顺势接了个话。宴遇一边不停抵挡,一边急道:“那这如何是好?”可惜在关键时刻,容絮又不作声了。

见人一点也不着急,宴遇只得看向场上一直不曾说话的苏予辞:“苏道友,这、这该不会是要把我们都捅成筛子吧,我感觉我快要撑不住了!”苏予辞手执一张银弓,对此不置可否,但可惜的是,他也并未回应。眼见着利剑袭来,姜稚鱼忍不住小声喊了一句:“宿姜,宴道……微弱的声音穿过雨幕落在容絮的耳边,他漫不经心地看着被斩断的满地尸首,唇边出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弧度。

“还真是心心念念……

随即,一缕紫色灵光骤然浮在他们上方,随着容絮双手交叉不断结印发出极为耀眼夺目的光芒。

无数道极为繁复的灵诀从他十指间不停打出,幻化成九枚玉简,其上刻着虚实交错的金色符文,不断坐落在不同的方位。随着最后一枚玉简落定时,紫光瞬间往外推开扩大,形成半圆的坚固光屏,将剑雨尽数挡在外面。

于此同时,云舟左右摇晃,脚下的甲板也开始震动翻滚,出现无数道裂痕,就连远处的房屋也在颤抖中接二连三地坍塌。长长的睫毛往下扫了扫,苏予辞垂眸摩挲了一下指节,将视线定在腕间的红绳上。

要来了。

心念一动,红绳开始不断延长,蛇一般沿着他的手背往下滑落,穿针引线般四处游走,最后形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整个云舟牢牢固定住。苏予辞站在云舟之上,食指往回轻轻一勾,红绳便又重新飞回他的腕间。他抬眼望去,整个云舟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顺着甲板缝隙汇入海里,将整片海域染成红色。

不愧是龙脊海域诞生的一件法器,果然锐不可挡,苏予辞的唇角若有若无地翘起,下睑微弯的桃花眼愉悦地眯了起来,盛满了碎光。无尽的雷电劈了下来,仿佛要将云舟劈成两半,海上大雾四起,弥漫收拢,巨大的漩涡像是能吞噬一切。

轰隆沉闷的怪异声响起,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姜稚鱼抬头向天边看去,只见一道黑光冲天而起,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朝着海域的方向席卷而来,几乎要遮住整片天空。黑光愈来愈近,最后形成一把巨斧将海域上空直直劈开,释放出强烈的光芒,天旋地转。

四周的空间瞬时被挤压扭曲,云舟上堆积的尸体被无限拉扯碾碎,直接炸成一朵朵血花,上空更是撕裂出无数缝隙。紫眸倏然眯起,容絮神色认真起来,十指交叉并拢于胸前,屏障展开顺势形成一张阵图出现在上空。

金色的符文化成流光从阵图中不断外涌,将几人笼在其中,以此抵御黑域带来的巨大压力。

宴遇屏气敛息,暗自庆幸,心想幸亏有容道友的阵法护持,否则恐怕片刻之间他们就要被黑域撕成碎片,碾成肉泥。巨斧高悬于空,盘旋一圈后锁定目标很快又朝着亓官绥的方向狠厉劈下。亓官绥不做考虑直接按住姜稚鱼的后背将她推向苏予辞的方位。连绵大雨之中,粉色的裙摆像是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蝴蝶。苏予辞左手持弓,往前一跃,右手顺势搂住她的腰身将人带入怀中,在姜稚鱼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便稳稳当当落了地。亓官绥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一声剑鸣,敛翮重新回到他手中。没有任何犹豫,他身形一动整个人迎了上去,硬生生抗住黑域这一劈。霸道刚猛的冲击力将他的虎口震出伤痕,鲜血顺着他的手直接流在了剑柄上。

亓官绥浑身湿透,紧握敛翮独自立于鬼劫中心,眼底是一片翻江倒海的墨色,浓烈得有如实质。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不断往下流,白皙的侧脸冷峻到了极致,不带丝毫波澜,清瘦挺拔的身姿,即便满身狼狈却依旧孤傲凛然。巨斧被击碎,又重新化作遮天蔽日的乌云。黑云深处电闪雷鸣,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汇聚成无数雷霆漩涡朝他袭来,带着无尽的杀机,势要将他湮灭成虚无。亓官绥身姿矫捷躲过阵阵雷劫,右手持剑,化作一道剑光朝上空的鬼劫冲掠而去。

远处,黑色的雾气与一道青色的光芒不断交织着。姜稚鱼被苏予辞放下后,眼也不眨地盯着这一幕。上空不断变化着的光影从那张过分漂亮的面孔上掠过,姜稚鱼捏着手指,紧张又不安。

她帮不了他,她什么也做不了,可身为一路同行的伴友,她还是不希望亓官绥出事。

上空之中,敛翮猛地迸发出强烈的音波,如水波涟漪,织成一张密网迅速朝着四周扩散与满天雷霆对抗。

亓官绥脸色苍白如纸,薄唇抿成一条线,经脉中的灵力几乎耗费殆尽,在鬼劫的巨大压力下,周边的空气变得扭曲。他呼吸变得急促,冰凉的雨水打在面上像是覆了一层冰凉的寒霜,神色却很平静,平静到几乎有些不正常。

像是根本不在乎生死。

上空的缝隙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变越大,在到达一个极限后又开始慢慢合并到一起。

就在此时,亓官绥朝姜稚鱼等人喊了一声:“走!”除了苏予辞,几人之中唯有宴遇离姜稚鱼最近。可苏道友现在正忙于稳固云舟,根本无法顾及到姜姑娘。宴遇看了一眼姜稚鱼,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油然而生,眼下,能保护姜姑娘的就只有她了!

她深呼一口气,毅然决然地拉起姜稚鱼的手连忙朝着她早已观察好的裂口奔去。

姜稚鱼一惊,还没做出反应来就被带着一起往外跑。只是临近时,宴遇却惊了:“不是,还玩这招?”她拉着姜稚鱼僵在原地,怎么也想不到,这裂隙竟还有假的,亏她仔细观察了这般久,到头来,功夫全白费了不说,可能还要赔上小命!宴遇四处环顾,心中焦急不已,这可如何是好?听见动静,宿姜在远处猛地一回头,他握紧刀柄,手背上的筋骨在薄薄的肌肤之下紧绷起来。

这些裂隙虽然多但分布的却很散,虚虚实实的再加上倾盆的大雨,轻易分辨不出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他观察这么久,不过才找到一两个真正的出口,岂料一转身,人就被拽跑了。

如此草率,当真是找死!

宿姜来不及生气,迅速收刀转身一跃来到姜稚鱼身边,提着她的衣领就要将她扔进去,却发现那两处出口像是感知到了他的意图一样,迅速关合。眼皮抑制不住地跳了两下,宿姜闭了闭眼,素白削瘦的手指渐渐收紧,死死攥着姜稚鱼的衣领,终于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闪电划过天际,他睁开眼,眼睫垂下的阴影落进眼底,阴暗沉郁,像被阴云盖住的一地枯黄。

看着不知所措的姜稚鱼,宿姜笑了一声,可那双天生带笑的猫眼却冷淡无情到有些刺眼。

他松开手,垂眸思考,弯长卷翘的睫羽上挂着湿漉漉的水滴随之抖落下来。要重新找出口吗?

不,已经来不及了。

雨越下越大混着血水,亓官绥身陷黑域之中,以身抵挡鬼劫,根本无暇顾及他们。

就在此时,缚妖帛陡然道:"归墟开了!

苏予辞眼睫微微一抬,眸底漾开了一点浅浅笑意,莫名地有些诡异,他抬手将法阵一收,整个人如同一道银光闪进裂隙。容絮看了一眼被宿姜护在身后的姜稚鱼,没忍住,勾唇低笑了一声,随即紧随其后,跃进另一处隙口。

他当然不会让姜稚鱼随意出事,可在此之前……呐,就让我看看吧,你心心念念的这个男人,到底能不能,护得住你。见此,宴遇看着姜稚鱼的眼神满是愧疚,虽是出于好心但终究还是办错了事。

怪只怪她平时只顾炼丹,松懈了,灵力修为还是太低。姜稚鱼摇了摇头,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自己并不怪她。虽是如此,但宴遇明显还是有些自责,毕竟是事关生死的大事,若是此番都能活下来,她一定会想办法好好弥补姜姑娘的。来不及多说几句,眼见着要被迫吸入不知名的区域,宴遇咬了咬牙,只匆忙道了个歉,便不管不顾,快速跳入了离她最近的那道缝隙。不管了,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

眼下,除了亓官绥,就只剩下姜稚鱼与宿姜两人。宿姜不说话,瘦削的长指摩挲着刀盘边缘突起的图案纹理,眉间冷意如竹影落在刀身上。

静默地盯着浓黑混乱的天幕,宿姜视线不停转动,遽然一滞,发现苏予辞入的那道裂隙竟还没有完全闭合。

可那裂隙不仅太过狭窄,距离也有点远了…不对,还有办法!

宿姜眸光一闪,他转过脸,隽秀的眉眼凌厉而泛寒,视线准确地定在姜稚鱼手心里的青丝匣。

姜稚鱼连忙举起手,想要递给他。

“给我做什么?"少年声线泠泠,也不同她废话,直接道,“打开。”姜稚鱼立马按照亓官绥教她的方式打开青丝匣,灵光顿时从匣中冲出,将她的身影裹住。

于此同时,宿姜左手一摇,一枚赤色灵蛇钉飞快朝缝隙处飞去,针一样细的赤钉卡在即将闭合的入口处,硬生生替姜稚鱼拖了几个瞬息。阵法关闭,青色匣顿时化作一道流光闪入缝隙之中,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