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幻梦
日头偏移,岩洞里没了阳光又变得阴暗起来,只有洞口处铺着一层碎金,姜稚鱼默默数着时间,整个人如坐针毡。
虽然知道苏道友刚离开不久,但姜稚鱼心里还是期盼着他能尽早回来。眼看着日头越来越盛,岩洞外隐藏的那群妖物也急得团团转。上千年了啊,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一个诱人的灵体,若是能献给殿主进补,必能得到天大的赏赐,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只是那灵体身旁有一个让他们极为恐惧忌惮的存在,不好动手,可若是就此放弃他们也极为不甘心。
不过好在他们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那个让他们畏惧的存在好像并不在洞里,只留那灵体一个人在岩洞中。
可就算如此,他们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便派了刚刚那个引诱灵体的蚌精去打探。
蚌精虽然不愿,,但常年的欺压让她不敢出声反抗。她实力虽然不弱,但却因没完全化出人形在蛟龙殿里饱受欺辱,只期盼着能多活些许年日,至少让她把身上笨重的蚌壳蜕变掉,兴许这样,她就能和她喜欢的妖在一起了。
念及此,蚌精也只得强逼着自己往里走,纵然小心翼翼,可软足踏过之地,还是留下一行行的水渍。
姜稚鱼看着洞口,手脚僵硬,心悸不已。
她能清晰地看到一条影子出现在洞口,先是细长的形态,之后猛然出现两个椭圆夹在两边,像是身上套了一个巨大的壳。明显不是正常的人。
姜稚鱼平复了一下呼吸,想默默召出织幻灯。可不知怎么回事,无论她如何努力,织幻灯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姜稚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血色瞬间从脸颊褪去,苍白得宛如一张纸。这是怎么了,织幻灯为什么唤不出来,是因为灵力不够吗?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姜稚鱼咬紧牙关,极快地扫视了一圈。这岩洞并不是很大,能藏人的地方也就床头和岩壁之间的一处窄小夹缝。总之不能坐以待毙,至少要撑到苏道友回来。来不及多想,姜稚鱼连忙从床上下来,害怕洞里有光线容易被发现,便顺便将夜明珠用毯子裹住抱在怀里,猫着腰缩进了窄缝里。心跳得越来越快,姜稚鱼害怕极了,她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等她藏好身,那道影子也慢慢从阴影里显了出来。透过狭窄的缝隙,姜稚鱼能模模糊糊看到,她有一张寻常女子的脸,只不过身上长了个五彩斑斓的蚌壳,整个人细细长长地卡在中间,像是与蚌壳融为了一体。
姜稚鱼杏眼瞬间睁大,整个身体忍不住瑟瑟发抖。看着那个似人似蚌的妖物越来越近,姜稚鱼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垂下头,逃避般地闭上了眼睛。
洞里很暗,蚌精先是探了个头,发现那个让她害怕的存在真的不在,便直接化作一个海蚌快速移到床边,张开巨大的蚌壳想要将人直接裹进去,等咬了个空才意识到床上根本空无一物。
蚌精仔细嗅了嗅,不对,灵体还在。
在哪呢.…….
她在洞里转了转,最后停在石床处,蚌壳不断开合,分泌出透明的珍珠质一样的粉末。
姜稚鱼躲在角落里,无形中将粉末吸了进去,视线变得模糊不堪,最后脑袋一昏倒在了地上。
身体倒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夜明珠也随之从她手中脱落。蚌精听到动静,绕过石床朝里移,用蚌壳夹住掉落在地上的夜明珠,幽暗的光线下,能清楚地看到狭小的床头里面藏着一个人。她挪动着蚌壳往里挤,却发现体型太大根本进不去,想了想,便伸出舌头缠着少女的腰身将人给直接拖了出来。
微弱幽绿的光照亮了空间,姜稚鱼的模样完整暴露在了蚌精的视野里。细细的眉蹙着,或许是由于之前哭过,眼眶红肿,粉嫩的嘴唇留下明显的齿痕,让她不禁想起蛟龙殿里被雨打湿的白色花蕾。蚌精定定看了一会儿,扭了扭壳子喟叹道:“她的脸可真小啊。”她脑中贫瘠,找不出什么华丽的词来形容面前这个少女,只觉得她很漂亮,心道,可惜了,再如何漂亮也只能成为他们殿主的腹中餐。外头传来催促声,蚌精用舌头抽了一下蚌壳,心里的那点念头被打散,飞快地往外移,心里念叨着:“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为妖所逼,并不想害人的。”
蚌壳里黏糊糊的,姜稚鱼在这样的环境下,浑身变得懒洋洋的,手都抬不起来,最后渐渐失去了意识。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姜稚鱼迷迷糊糊的不知身处何方。就在此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柔的女音。“我只有她了….”
姜稚鱼顿时清醒了过来。
她缓慢而又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最后将视线定在那张软罗帐的华丽大床上。姜稚鱼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顺着声音来源能看到不远处的那张床榻上似乎卧着一个人。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有其他动静,只偶尔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是那个蚌精吗?
皱了皱眉,姜稚鱼发现那蚌精好像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于是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才终于看清了,不是蚌精,而是一一一个很漂亮,但却过分柔弱的女人。
肤白如雪,眉目绮丽,乌黑的青丝凌乱地披在身后,逶迤了一地。似玉般荏弱的眉眼因哭泣染了绯红,却似乎更加惊心动魄了几分。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有些虚弱地靠在软枕上,斑驳的银光落在女人的发梢上。
姜稚鱼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几步。
也是这时,姜稚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女人的身上,包括手腕、脚腕上,都牢牢地挂着金色的链条,连接到床底下不知名的角落。或许是怕女人挣扎之下会受伤,脚镣和手铐之上全都包裹着一层柔软的皮毛。
屋里不算明敞,除了一扇窗户虚虚开着,几乎是关得严严实实,然而屋内却布置的十分精巧。
白玉为墙,云锦为毯,鎏金细刻的紫檀木床栏镶嵌着翡翠琉璃,给人以奢靡华丽之感。
看着周围一片贝壁悬珠的绮丽,姜稚鱼不觉奢华富丽,只感到一阵阵的窒息压抑。
焚香袅袅,明珠烁烁。
就像是一个一一
精致的囚笼。
镂金香炉里升起的袅袅香烟升入半空中,女人目不转睛地望向窗外,眼眶红红的,似乎不久前已经哭过。
她的视线落在那轮即将沉入海底的落日,看起来既平静又悲伤。姜稚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女人身上,直到怀中的襁褓里传出一声哭闹。
她看见那个女人慢慢将脸贴近怀中的婴儿,似乎是在感受那一声又一声微弱的心跳。
忽然,女人自顾自地笑了一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往下掉,悲伤难过地像雨中刚刚绽放便被打散的栀子花。
姜稚鱼看她哭得伤心不已,却安静极了,心底有股奇怪的情绪上涌,莫名地有些酸涩。
她走到床边又俯身靠近了一些,想要替她擦一擦眼泪。就在姜稚鱼的手触碰到女人的面颊时,一个令她万分诧异的现象出现了。这是怎么回事?
姜稚鱼看了看女人的脸,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死心地又试了几遍,结果无一例外。
她的手在碰到女人时,就像是穿过一个幻影一样直直越了过去,没有任何的异物感。
直到这时,姜稚鱼才发现,虽然面前之人看不见她,但她也同样触碰不到面前这个人,就如同一个游离在外的旁观者,被动地看着这一切。愣神之际,姜稚鱼突然看见女人抱紧了婴儿,满脸的泪水,哀声道:“她是不同的,我不希望她同你们一样。”
“弱肉强食,你太过在意这个孩子,他已经没用了。”一道空灵缥缈的声音骤然响起,如从九霄天阙传至她耳边,只是说的话却冰冷到不近人情,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姜稚鱼猛然回头,发现这房间竞还有其他人在。原来这个漂亮女人不是在自言自语.……
姜稚鱼心里一紧,顺着声音来源,看到一个样貌盛极、肌肤异常苍白的男人。
水银般的长发垂至腰间,山根处一颗鲜红的朱砂痣衬得他越发诡异妖治。那双藕荷色的眼眸漠然,寡淡,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高高在上。“在你眼中,他们是你的棋子,可在我眼中,他们只是我的孩子。”女人深吸一口气,定定看了男人一眼,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她若不能活,我便同她一起死。”
“你很喜欢威胁我。"男人抬眼,那张从始至终都布满冷漠的脸终于有了变化。
一个尚在腹中便已被兄长完全剥夺的残废,竞然没有被吞噬殆尽,顺利降生,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即便活着,他也不对此抱有任何期待与喜爱,哪怕他和他的妻子长得很像。略带浅紫的淡粉色瞳仁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蔑意,语气也变得更为薄凉:“不过相较从前,你的胆子变大了许多。”男人目光极缓地瞥了她一限,像是评估又像是漫不经心心地滑过。“所以呢?你想要如何?再用以前的那些法子惩罚我吗?"女人仰着一张苍白的脸,望向男人,手死死掐着掌心,虽然恐惧却依旧强撑着。似乎是察觉到了女人的惊惶,男人缓步来到她身边,脸上浮现一丝浅笑,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疾不徐:“别害怕,我不会那样对你了。”在姜稚鱼看来,男人唇边的笑并不显得温和,在残阳的映衬下反而有些渗人,像满枝沉坠坠的血色茶花,鬼气森森。“无论是他还是浮生引我都会安排妥当,不会有人知道批的身份,更不会有人以此来伤害他。”
男人俯下身,苍凉的指尖划过女人的唇瓣,轻轻印了上去,见她不再像以往那样反抗拒绝,又将自己往里送了送,等满足后才耐着性子同她说:“如此,你满意吗?”
在冰凉柔软的触感离开的那一瞬,女人刚刚因忍耐闭合的眼缓缓睁开。她忍着心底的厌烦恶心,轻声开口:“那你要答应我,不能逼迫伤害沭黎。”
这话一出口,屋里刚缓下来的氛围瞬间变得极度阴冷,像是充满了淋漓的、尖锐的刺骨杀意。
“是吗。”
无悲无喜的平淡语气,其下含着的却是不屑、隐瞒极深的妒意。“它若不愿意那也不能怪我,"渐湿的银发落在瓷白的颈上,男人直起身,收回了刚刚放在女人腰间的手,轻笑一声,“一条畜生罢了,也值得你这般?说完又觉得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没意思,除了徒增她对自己的厌恶,并没有别的什么用处。
他对自己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果然。
“你们神族都是这样的。“女人脸色刹那间白如纸张,仿佛知道即便如此自己也无力改变,那张脸到最后只余下一丝悲凉的无奈。她不想因此事再与他争辩,于是闭上眼睛轻声道:“我要和你一起去,他会同意的…”
“等你把身体养好了再说。”一阵沉默后,他看向神情脆弱不堪的女人,冷漠的面孔终于染了点温情,“给他取个名字吧。”女人垂首,看着怀里熟睡的小婴儿,就这样温柔地看了许久。一滴泪直直坠落,她用手轻轻碰了碰小婴儿的脸。我不该爱你的。
可也只有我,才会,才能,毫无保留地去爱你啊。那么,作为母亲,便祝愿你此后一生,且以喜乐,且以永日,永远都自由自在…….
在他们谈话时,姜稚鱼一直立在一旁侧耳凝听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听听看,到底取了个什么样的名字。
他们的说话声越来越模糊,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棉絮所隔绝。姜稚鱼急得直跺脚,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答案。她失望不已,眸子一瞥,顺势望向矮几上方挂着的花鸟彩画。花苞绽放,轻禽啼叫。
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叠,一片纷乱。
光怪陆离之下,姜稚鱼半睁着眼睛望向那副画,目光涣散,身体直直往下坠,那种真实的坠落感让姜稚鱼猛地一颤,顿时睁开了眼睛。怎么回事,她这是又做梦了吗?
那对男女是谁,她怀里抱着的婴儿又是谁,她为何会做这样的梦?还有,那个一一
直到最后,她也没能如愿听到的名字又是什么?一连串的问题在她脑海里浮荡,因为得不到答案,姜稚鱼慢慢攥紧掌心,心里闷闷的,像是压了块石头一样不舒服。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她不知道为何自己那般迫切,就像丢失掉了最为重要的东西。
眼里尽是疑惑怅然,姜稚鱼捂住胸口,安静地凝望着裙摆上团团簇绣的红芍药,随后抬眼,望向四周。
这里好像是个宫殿。
姜稚鱼摸了摸手掌下的云锦绸缎,此刻,自己正躺在这样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还被人换了一身翡翠色的银纹云形千水裙。姜稚鱼从床上坐了起来,透过朦胧的轻纱,能隐约看见殿内挂满了贝壳做成的长明灯。
视线移动,殿中央竖着一根巨大的石柱,上面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黑色蛟龙,除此之外,好像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姜稚鱼静默地看了一会儿,缓缓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手指跟着紧了紧。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苏道友要是回来看到她不在,会来找她吗?姜稚鱼捏了捏手指,掀开被子想下床往四处瞧一瞧,只是腿麻无力,刚起了个身便重新歪倒在了床上。
心下酸楚难言,姜稚鱼吸了吸鼻子,只能先低着头揉一揉被压得酸涩不已的小腿,却恍然间看到:“铃铛?”
看着脚腕上不知何时被人系上的铃铛,姜稚鱼蹙了蹙眉,有些迟疑地用指尖碰了碰,铃铛顿时发出清脆的叮铛声。
莫名地,她很喜欢。
想了想,姜稚鱼还是打算先取下来,只是不知道这铃铛被施了什么法术,无论她怎么解也解不开,到最后也只能作罢。等腿不麻了,姜稚鱼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点纱帐,露出一点余光观察着外面,看了半天发现没什么异常,这才放心地拨开纱帐,下了床。云雾般的纱帐在她身后轻轻荡起,上面镶满了彩色的珍珠。姜稚鱼没找到鞋子便赤着脚从床上下来,好在地上铺满了一层薄如蝉翼透着银光的鲛绡,并不显得过分冰凉。
白润娇嫩的足踩着鲛纱,带起的波纹像花瓣一样散开,脚腕上的铃铛发出叮叮铛铛的声响。
姜稚鱼停住脚步,垂首望去,清脆悦耳的铃铛声还在悠悠响着,发出的声音极为动听,只是若不系在她脚腕上就更好了。不过也只看了一眼,姜稚鱼便拖着长长的裙摆重新往前走。裙摆层层叠叠,如水浪碧波灵动美丽,随着走动漏出少女细白的脚腕。只是这衣服明显不是按照她的身形做的,略微有些大,虽然华贵无比,但既不合身又很繁重,以致连走路都废了她不少力气。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走来走去始终都会回到刚醒来时的地方,像是在原地打转。
察觉到不对,姜稚鱼索性放弃,抱着裙摆呆滞地坐在地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轻轻一眨就掉了出来。
怎么办,她好像被困在这里了……
“别怕,笙.……”
就在这时,一道威严深邃的声音陡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