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龙殿(1 / 1)

第59章蛟龙殿

归墟海底,一座宫殿诡异地立在谭渊深处,极为显眼。腥咸的海水被透明的薄膜隔绝在外,两旁长明灯燃,亮如白昼,甚至能够照清藻符里不断穿梭的鱼虾。

薄膜外,一只血萤不停地飞舞打转,姿态像极了在邀功,苏予辞抬了抬手,血萤顺势飞入缚妖帛中。

手中结印掐动灵诀,苏予辞掌心瞬间凝结出一道红色的符篆。他目光一凛,两指掐住符身随手一掷,符纸凌空飒飒迅速化作一团诡异的火焰扑向屏障。

屏障遇符立即像水波一样剧烈晃动起来,只片刻便被燃开一个口子。苏予辞进去后,破损的屏障眨眼之间又恢复成原样,他皱了皱眉,满身的水汽顿时消散而去。

“真是没想到啊,我们要找的蛟龙殿竞藏在这,想这归墟海域如此之大,没个头绪还不知道要上找多久呢。

缚妖帛咂了咂舌继续道:′要直接动手吗?'“暂时不需要,"苏予辞半张脸隐在阴影里,露出一截白皙锋利的下颌线,墨一般的眉眼轻微一动,语气不明,“总得慢慢来。”这可不像你"缚妖帛想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般开口,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想先确认一下那位姜姑娘的安危!'“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苏予辞隐去身形,顺着黑幽幽的长廊往宫殿深处走去,神情冷淡又漠然,“她还有用。”缚妖帛暗想着:我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如何又说我胡言乱语了?不远处,缥缈的丝竹管弦婉转悠扬,声声不歇,各式各样前来参礼的妖兽被牵引着往来穿梭,俗世过节般热闹非凡。红色的鲛绡帷纱缠着雕龙刻凤的梁柱,一重复一重,在琉光下晃曳摆动。八角鎏金灯盏下串着颜色各异的玉石玛瑙,颗颗饱满映射出金莹剔透的光泽感。

绸带一样蜿蜒曲折的走廊将各个大小不一的宫殿连接在一起,廊道里张灯结彩地挂满了成双成对的喜字灯笼,看着喜庆极了。“今天真是百年难遇的好日子,我们蛟龙殿终于要迎来它的第一位殿主夫人了。“两个小精怪在偏殿里边闲聊边忙着清点贺礼。“到时候我、我们肯定能得许、许多奖赏,"灰皮小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让他欣喜的事,灰白的脸带了点羞涩,“等我攒、攒够了珍珠,我就去向蚌、蚌仙子表示我的心、心意。”

“蚌仙子?"拿着礼单的海鲶鱼忍不住讥讽一声,“你是说那个连形都只化了一半的蚌精?”

“我喜、喜欢她,自是不、不介意的,"灰皮小妖听他这样说脸上有些不高兴,“而、而且,她比我厉、厉害多了,只是少、少了个化形、形的机遇。“行行行,我知道了,不过你们一个蚌精一个蛤蜊精倒也是相配!"鲶鱼精露出一丝促狭的笑,“到时候去求求我们的殿主夫人,说不定你这个结巴还...…“殿主夫人?"一道清泠泠的嗓音突然凭空响起,打断他。“谁、谁?"蛤蜊精听到门外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胆子小,手里一个不稳,盛满绯红珊瑚珠子的锦盒便掉在地上,他来不及去捡又喊了一声:“是谁在、在外面?”不等他们动手,苏予辞便直接推门而入。

少年宽大的衣袖像盛开的优昙花一样漾开,银白如月的衣摆轻轻扫过散落一地的珊瑚珠。

“你是、是来参礼的贵宾吗?”

蛤蜊精松了口气,他挠了挠头说话结结巴巴的:“不过客人莫、莫不是走错地、地方了,现在贵宾们都、都在前殿坐着饮、饮酒。”苏予辞唇线轻扬笑着不说话,脸上的神态像极了嘲讽,仿佛在脾睨一只匍匐在他脚下微不足道的蝼蚁。

“你是不是傻啊!"刚刚一直没说话却在旁边不断打量少年的鲶鱼精突然开了口,“你看他那模样那点像妖?这分明是来闹事的!”苏予辞拍了拍手,脸上的表情似乎很诧异:“你真聪明,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劣等的妖兽。”

殷红的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冬日冰面上结成的透明冰晶,漂亮却冰冷。

苏予辞微哂道:“那你一定知道那位所谓的“夫人”在何处吧?”“你这是在嘲讽我?"鲶鱼精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极了,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目光森然地朝着少年怒道,“我看你是在找死!”他此生最厌恶别人说他是劣等妖兽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竞然当着他的面把他和那些化不了形的愚钝妖物相提并论,简直是奇耻大辱!鲶鱼精弓起脊背大喝一声,细长滑腻的尾巴左右闪动着十分矫捷,尖厉的爪子对着少年恶狠狠地扑来。

苏予辞反应极快,像一道残影迅速躲开了攻击。若是平常,他倒是不介意降尊纡贵地和这种低贱妖物玩一玩。只是如今,他没这个功夫,直接当胸一脚将鲶鱼精给瑞飞了出去。少年的腿很长,踹人的动作又快又狠。

鲶鱼精“砰"地一声撞到墙壁上,随后重重摔在地上,全身的骨头根根碎裂,猛地吐出一大口夹杂着碎肉的污血,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看来,说你是劣等妖兽都是抬举了你,"苏予辞轻叹一声,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恶意讥讽,“应该说你是废物才对。”鲶鱼精此时才感到害怕,可为时已晚。

一只血萤倏地钻入他的体内直袭妖丹,等那颗妖丹被血萤消化掉后,鲶鱼精的全部妖力也尽数溃散,化作一条翻着惨白肚皮的胖头鱼。苏予辞的目光落在胖头鱼身上的那点红光处,嘴角微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波光潋滟的眸子里一片凉薄之色:“这是奖励。”他召回血萤后歪头看向一旁吓得不知所措的蛤蜊精,轻轻慢慢地开口:“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位准夫人,在何处了吗?”“别、别杀我……别杀我.………”

蛤蜊精看向墙面那道裂开的非常明显的裂缝,惊恐万分,吓得一下子恢复了本体。

套着笨重的壳,蛤蜊精跪在地上不断磕着头,话也说得更结巴了:“我知、知道在哪里,我、我可以给、给大人带路!”“大、大人,就是前、前方.……”

蛤蜊精咽了一口唾沫,哆嗦着指着不远处的宫殿道:“只是此处被我们殿、殿主设了结界,若、若非传召,寻常小、小妖是进、进不去的,只能带、带大人到、到这……”

苏予辞漠然地扫了他一眼,转头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坐落在殿群后方的蛟龙主殿格外得富丽堂皇。澹澹的水波划过琉璃筑成的重檐,长长的玉阶在长明灯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幽光,一路延伸而上直通殿门。

不远处的玉石圆台上放了一个食盒,里面摆了一碟精致的点心,看着像是替谁精心准备的。

蛤蜊精用余光观察着少年,见他似乎被转移了注意力,于是便偷偷往后退,想趁机溜走给蚌精报个信,好让她赶紧逃。不过才刚转个身,一道凌厉的寒芒就刺穿了他软绵绵的脖颈。少年的指骨如沐雪的流苏花枝,洁白修长,他手里把玩着一把沾了血的匕首,垂眸看向地上不知死活的蛤蜊精:“我让你走了吗?”蛤蜊精很想出声求饶,但喉管被割断的痛苦一阵一阵袭来,嘴里也像灌了铅一样,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没法说出半句完整的话。他捂住脖颈一脸惊恐地盯着少年手中的利刃,凄厉地呜咽起来。刃面上沾染的大片血迹很快就被匕身吸收,浮现出一道碧绿的花茎刻痕,一圈圈缠绕着。

瑰丽绝伦的血色花蕾含苞待放,美得鲜活且妖异。苏予辞右手手腕轻轻一转,匕首"铮"地一声合入匕鞘,转瞬之间便化作一枚铜钱悬在红绳上。

他缓步停在奄奄一息的蛤蜊精面前,抬脚踩住他的壳将其一点点碾碎。骨质断裂般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起。

苏予辞眯起眼睛嗤笑了一声,轻扬而上的尾音颤着快意,神情也格外的轻蔑:“想来畜生就是畜生,即便披了一层人皮,也是听不懂人话的。”壳碎的那一刻,蛤蜊精痛得发不出声,视线里一片漆黑。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想死啊,哪怕再给他一点时间都好,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和蚌仙子表示他的心意,他从未讨厌过她的.……在察觉到脚下的蛤蜊精已没了生息时,苏予辞颇觉无趣地踢了踢他的尸体,直接从上面踩了过去。

路过圆台时,苏予辞身形一滞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漆黑的眼眸像流动的暗河,但也只是一瞬的功夫便直接拾阶而上。半响后,他又折返绕了回来,还顺手将那盘点心用锦帕仔细包了起来扔进了储物袋。

月台阴风席卷,掩盖了满地的血色。

苏予辞左手一翻,一道黑线飞快地朝着殿前掠去,化作十二块琉璃玉牌绕着宫殿不停旋转,在周围凝结出实质一样耀眼的玄光。前殿饮酒欢乐的妖兽被强烈的玄光照到,一个个被迫化出原形,慌得直往桌子底下钻,整个前殿顿时乱作一团。

四面八方涌来的玄光像失去控制一样肆无忌惮冲击着结界,强大的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将结界碾成细碎的粉尘。苏予辞摸着玉牌上的纹路往后退了半步,而后一脚瑞开殿门走了进去。“何人胆敢擅闯我蛟龙殿!"云雾翻滚风雨欲来,硕大的蛟身缠绕着石柱,带着浓厚的怨气席卷而来。

雪白的袍角被风吹得高高扬起,苏予辞抬起头直视着蛟龙,黑漆漆的眼眸带着濯冰碎雪般的凉意:“当然是来一一”“杀你的人!”

蛟龙心里升起一阵愤怒来,仔细审视着来人。眼前之人是一个长相皎丽殊艳、过分苍白的少年,甚至可以用妖治到诡异来形容,却丝毫不显得女气,只有诡谲恐怖之感。可那种诡异的非人感竞然强烈到让他不禁想起那个早已死去的仇敌。“真是好大的口气!"蛟龙腾空而起,速度飞快,巨大的蛟爪在半空中发出尖锐的声响。

尘烟散去,苏予辞原先站的位置已然裂开了一道大缝。见他顺利躲过这一爪,蛟龙冷哼一声,鼻腔喷出一道白气:“本尊倒是小瞧了你!″

紧接着横尾一甩以雷霆之势俯冲而来,强大的威压让石柱顷刻碎裂,宫殿像是承受不住了一样不断震荡着。

一块玉牌悬浮在苏予辞掌心。

他抬手一扬,玉牌闪着灵光迅速形成一处法阵,蛟龙身躯庞大,躲闪不及就被困在其中,周围的气温瞬间由严寒转变为炽热。同时一道道深红近黑的灵光化作铺天盖地的火雨劈身打来,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

“无尽门是你在看守,对吗?"苏予辞冰凉无机质的眼眸定定落在蛟龙身上,如幽兰寒光乍出于鞘,泛着苍凉的冷光。蛟龙正忙于抵御烈火狼狈不堪,闻言一愣,不知他是从何处得知的,但随即猖狂地笑道:"呵,本尊知道又如何,难不成你一个小小的人族修士还有翻天的能耐不成?谅你也只会这些小伎俩!”

苏予辞的眼底泛起淡淡的笑意,声音轻得仿佛风一吹就散:“那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手腕轻转,一枚铜钱“铛"的一声落在地上。冷白的右手于虚空之处一抓,一杆银枪如流星坠落,从苏予辞的指间流窜而出。

枪如秋水,遍体银光。

如云如雾的花茎沿着细长的枪身缠绕而上直至末端,盛开的水晶兰带着浮珠流丹于枪柄处飘飘而摇,葳蕤缱绻。

枪身是寒野染霜泥的白,然花纹却比朱砂泼的虞美人还要红,窈窕姝色倾泻而下衬着少年满身锐利。

如同他本人一般,精致诡谲。

这是一一

神器?

不对,那群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疯子们早就在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中尽数陨灭!

就连神域也已坍陷化作一处樊笼囚着诸神的残魂,他一个小小的人族修士怎么可能会拥有神器!?

蛟龙心心中一惊,像是见到刻骨的仇人,张开利齿森然的巨口:“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要告诉我无尽门藏在哪里就行了。”苏予辞手握银枪漠然地回望他:“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我可以不动手杀你。”

毕竞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也照样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弄死它。蛟龙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多年前也曾有人进出过无尽门,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竞没能让他及时察觉,等他发现时,人早就不见了。也就是那次疏忽,让他不得不耗费心力将无尽门从化龙渊挪到其他安全的地方,就是为了防止再次出事。

如今倒好,又来一个,这次,他倒要看看眼前这人是否还能如先前那人一般,从他的手中顺利逃脱!

“呵,狂妄自大!“蛟龙长啸一声,阵阵寒气从张着的巨大龙口吐出,旋风一般猛烈地朝着少年席卷而来,想要将其冻成冰雕。苏予辞飘身跃起,向后划出一道弦月似的半弧。雪色的衣袂流光暗转,闪避时几乎足不沾地,身姿恍若万千柳絮在空中流荡盘旋。

半空之中,苏予辞轻笑一声:“不识好歹的东西,既然这样,那你就只好去死了。”

话毕,杀意顿时如霰雪幽花,纷茫四散。

凛冽锋锐的枪尖划着地面绽开明刺的火花。苏予辞身形化作一片清寒的月色消失在原地,瞬息之间闪到蛟龙身后,动作行云流水,一招一式皆利落漂亮。

无数的攻势如同凌厉的刀刃伴随着刺目的荧光,一黑一白于半空交锋。银枪所致之处,银灰色的火焰直接破开寒冰,森然的杀气于枪尖绽放,冷冽无比。

蛟龙心中顿感不妙,想要甩尾闪避。

然而,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硬而沉重。低头一看,诡异的红色丝线不知何时已缠绕住他的一双利爪,散发出锋锐的光泽正在以不可阻拦的趋势向上蔓延。

再这么下去,迟早要被切割成无数的碎块!蛟龙一声嘶鸣,寒气化为道道冰箭朝着苏予辞飞射而去,见无用,眼神一凝,便抱着两败俱伤的想法朝着锁定的方向狠狠砸去。碧青色的龙影倦鸟投林般映进少年漆黑的眼瞳深处,越来越快,越来越近。苏予辞目光悠悠地看着,握住银枪的手一翻,银枪脱手而出,转了个圈化成一张弯弓落入他的手中。

拉弓上弦,血色的箭矢携着诡谲的火焰疾风骤雨般一支接一支直接没入蛟龙腹部,而后自脊背透出。

在虚无烬火的灼烧下,蛟龙体内的冰魄蛟珠很快化为一缕缕白烟。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蛟龙败落直直砸在地上。一滴血珠溅在少年长长的眼睫上,顺着面颊滑落下来,挂在下颌缘处将滴欲滴,嵇艳绯红胜三月春色。

冷白的肤,艳红的血,透着诡谲的色彩让本就靡丽妖冶的容颜添上了几分脆弱的跌美。

这场打斗已然分出胜负,可身体里的每一处血液仿佛还在叫嚣着杀戮。苏予辞抬手揩去脸上的血迹,薄艳的唇微抿了戾气,刚打算做些什么,一道凄惨的哭喊声从殿后的房间传来。

或许是声音太过凄厉,苏予辞忽地一怔,心跳较平时竞慢了一拍,可又如惊鸿掠水,迅速回归平静。

他知道姜稚鱼决计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大概率只是因为胆子太小被吓到了。

但想到她现在还不能出事,便打算先缓一缓眼前的事,反正已成定局,任它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整个宫殿已经破败不堪,琉璃灯盏悉数摔落于地,片片残骸,唯有正殿后方的玉白石殿完好无损。

显然是刚才这两人在打斗时,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这一处。苏予辞走近后将手放在门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因杀戮而略有些兴奋的头脑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脸上短暂地露出一丝不该有的恍惚。不该这样的…….

片刻后,苏予辞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朱门上精美的铜钉花角被他紧紧攥在掌心,然而这样的动作却让门不知不觉被推开半人宽的距离。

察觉到门开的那一瞬间,姜稚鱼连忙曲起膝紧紧抱住胸前,将头埋入臂弯里,想要借着红色朦胧的鲛纱来遮住自己裸露在外的身体。强烈的羞耻心让她根本不敢抬头看向来人。门外,苏予辞低垂着眉眼,乌沉沉的眸子盯着脚下的门槛,一动不动,默不作声。

他心里止不住地烦躁起来,眼里的郁色沉得几乎能拧出水,甚至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杀人。

在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该动摇他的想法,让他产生犹豫。

所有的一切都该像棋子一样,被他牢牢握在手里。既已误入局中那便要受着,即便是她尚有利可寻,也不行。思及此处,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像是退潮似的从苏予辞脸上慢慢消退下去。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不要看,不要看我,求求你了,不要.……”少女纤细的足踝系着铃铛轻轻抖着,玉雪冰肌被乌黑散乱的青丝半遮半掩着,犹如乌云盖雪,向两旁流散,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细腰。再往上是被挤压得几乎要满溢而出的凝脂圆润,丘峦沟壑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