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1 / 1)

第125章第125章

莫媚顿觉天旋地转,顾不得晕眩,她奔入院中,寻着每队负责的稳娘,挨个儿问过去。

终是在一闪躲的目光中,逼问出了长孙无忌所在屋舍。“大人,您便让我进去服侍您用药罢!”

一医女端着托盘立于屋舍门前劝道,声儿中满是心疼与惋惜,扭头瞧见莫媚,神色僵了一瞬,正欲同她行礼,便闻及屋内传来阵响动。须臾间,屋门开启,医女面上一喜想入内,一个空木碗准确无误地掷于其托盘上,嘭得一声,门又关得严严实实。

里头传来道疏离淡漠地回复:“不用。”

领着莫媚前来的稳娘宁樱,慌忙上前将医女铃兰拉走,只迈了几步,铃兰便紧紧扒着廊柱不肯离去。

莫媚听见他声儿中的虚弱无力,心头酸涩无比,她轻拍着门,像往常他哄她般轻哄:“阿忌,媚调在这儿,你开门好不好!”“不好!我不想你瞧见我日后丑陋的模样。”长孙无忌坚定地回道,语气却似落于心尖的羽毛温柔细腻,还反过来哄她,“姻娴,日后定要保重身子。早膳不能省,当心胃疼;夜间多歇会儿,要乖乖睡觉。婚房里有我全部身家,出去后你记得……“我不听,我要你好好的!”

听着他似交代遗言般,万般恐惧在心头翻滚,不知不觉间已是泪眼婆娑,她呜咽道,

“我不要,你丢下我四年,四年后你若再离开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来生也不要同你相见!”

他扶着桌角几欲站不住,听着她的哭声,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撕扯,喉咙都似涌上铁锈,却还温声道:

“现今我不能哄你,你乖乖不哭了。我答应你,一定努力撑过此关。”宁樱听着也红了眼眶,想着方才长孙无忌出言拒绝时,铃兰竟扬起了笑,不自觉朝她看去。

果见她脸上满是嫉妒与愤恨,不由狠狠拧上她大臂的软肉。“啊一一你干甚?"铃兰痛得惊呼,愤恨地瞪着宁樱。宁樱也冷下脸道:“你又在干甚?要点脸。”此时,已起身的莫媚也瞧见了两人,自然也望见了铃兰面上的嫉恨。心头本就万般难过,她没收住眼中的威严,凌厉地刺向铃兰道:“若是不安分,就滚出去,我会同黎坊主说的。”

铃兰恭顺地低下头,藏起眼中溢满的怨恨。“莫大人在这儿吗!”

方提及黎坊主,她就喜气洋洋地奔了进来,带给来个天大的好消息。时隔月余,举国之力寻找的奶牛,终于被一边疆将领从胡人手中缴获,一路飞递入长安,短短两日便到了安兴坊,现就在病人坊外等着莫媚验收。听罢,她猛然转身,兴奋地拍着长孙无忌的门道:“阿忌,你听到没,你有救了,你定要撑住,再等等姐娴!”

里头传来声轻笑,他宠溺地回道:“好!别急,我会等你的!”欢快地同他告别,春风满面地出了院门,方踏出门槛,脸便又暗淡下来。“怎么了?不是有法子救长孙大人了吗?"黎坊主瞧着她低落的神色,不解地问道。

她只是摇摇头,挤出个笑后,便俯下身仔细查看起这头奶牛来。是头母牛,双乳上赤红的丘疹已成了豌豆大小的卵圆水疱,疱上有一凹窝,内里荡漾着透明的液体。

赫然是染上牛痘病毒,现已开始出痘的奶牛。谢过送牛来的金吾卫和黎坊主后,她将牛牵回了自己院中。关上院门,四下无人时,她终于绷不住了,双膝一软,紧贴着院门的身子缓缓滑落,木然地跌坐在地上,眼泪无声无息从脸上滚落,眸中死寂一片。没用的…没用的……

就算有了牛痘脓液,做出的疫苗也是用于预防天花的。若不幸染上,还是只能靠他们自己的意志熬过来。她那般说,不过是为让她的阿忌再坚强些。那具金吾卫尸首的冰冷模样,在她脑海中不停回放,她骤然觉得浑身发冷,止不住地寒颤。

“不能再想了,莫媚!”

她喃喃自语道,拼命爬起来,跌跌撞撞翻找出药箱中的银针,红着双眼,全神贯注地采集起奶牛双峰尖尖的脓液。

采集完后,她带着琉璃瓶中的脓液,驱车行至武侯铺,递了封飞递,又到了胡女的奶牛坊。

向她买了两头小奶牛犊①,还同胡女商量,日后恐会将她坊中的奶牛皆买了去,但定是会付钱的,只是望她多留些给她。商议后,她便赶着两头小牛犊回了病人坊。另找了个荒废的马棚,把新买的小牛犊关了进去,在它们身上割了道小口子,将牛痘脓液倒在其伤口上。

牛痘病毒的毒性本就低,但考虑到安兴坊中还有更弱小的婴幼儿,她便还是将牛痘病毒做了减毒处理。

在疫苗的制备中,最常用的是减毒和灭活②两种方法,灭活在古代难做到,但减毒中的体外连续传代培养③,却仍是能实现的。三日后,两头小牛犊的身上也出现了水疱,她在它们身上采集完脓液后,又如法炮制到后两头小牛犊身上。

十日后,她拿着传了几代又经清水稀释过的牛痘脓液,召集了病人坊中所有医者和稳娘们。

“您说这能防预天花?"立于医者小队最前头的稳娘晓梦,听罢惊呼道。随即就被她侧后方的沃太医戏谑:“头发长,见识知……他话还未说完,立在他身旁的晖哥便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他忽觉鼻尖一股暖流正往下滑,忙闭紧嘴,屏住呼吸。

晓梦无所谓地翻了个白眼,小声询问着她身旁的小夏太医。憋了许久的宁太医委婉劝道:“我们知莫大人救人心切,但用天花痘液防治之法,早便有之,可其效果想必众医者皆心知肚明。”此话一出,上了年纪的医者们皆颔首赞同,年轻的医者们也同稳娘们交头接耳……连莫媚的迷弟小夏太医都眉头微蹙,面露不赞同。这些时日莫娴在病人坊已立起了绝对的权威,她说要做的事无一反对,如建临时棚、物资分配、粮食供给等,但现今见他们并未盲从,她更放心了些。看来就算她不在,大伙儿也能按照病患至上的宗旨始终如一地践行下去。“咳咳咳一一"轻咳几声,将众人的注意拉回后,她正色道:“这自不是出自天花患者,而是取自奶牛。”

话音刚落,院中一片哗然。

“奶牛也会染上太花?”

“这…这简直荒谬啊!”

“莫大人难道是……失了智?”

种种质疑声铺天盖地涌来,还是太医署令孙大人更为镇定,他出声问道:“莫大人这般肯切,定有依据罢?”

“幼时同恩师行医,在一胡商家中借住时,见过一八岁男童的阿姆给奶牛挤牛乳,那是乳上便有水疱。不久后,我再途径那村子,竞因天花灭了村,只有男童和他阿姆活了下来。男童同我说,他们是被那牛传上了疱疹,但几日就康健了,之后天花肆虐时竞只出了些红疹。④”“莫大人只拎个故事,那就是场豪赌了?"简太医满脸不信道,“难道您让这般多人,赔上性命完成您的赌局?”

院中瞬时安静下来,众人皆望向中央,挺得笔直的莫媚。她看着他们灼灼的目光,只不在意地笑笑道:“我只是告知各位一声罢,这场赌局,我赢定了。”话落,她骤然提起匕首,在手背划了一刀,转眼间,琉璃瓶中的液体被倾倒在伤口上。

“莫大人!”

“莫大人,不可!”

“莫大人,您别莽撞!”

众人反应过来后慌忙劝阻,香姐儿更是上前一把挥掉她手中的琉璃瓶。长颈细口琉璃瓶,猛地摔落在地,发出咔嚓地碎裂声,在艳阳下闪耀着斑斓色彩,碎片里却是一滴脓液也未余下。

“莫大人,您何至于此!"铃兰一面垂泪,一面惋惜道,“若您出了事,我们怎么办?安兴坊中的百姓又要怎么办?!”“这说的何话?我们是担心莫大人,可不是有旁的心思!"宁樱反唇相讥道。院中众人纷纷应和,莫媚的目光也直直射向她,她忙连连向大伙儿道歉,躲闪着垂头拭泪。

此时,莫嫡方移开视线,环顾着院中众人。他们或泪眼婆娑,或面露哀伤,或愁眉不展…连涂太医都红着眼眶,双唇不停颤动,却说不出半句话。

“好了,我都说这是场必胜的赌局了!”

瞧着众人依恋的目光,她洒脱一笑,朗声道,“病人坊现已走上正轨,有我无我,尔等都只需如往常般即可,就当我偷个懒,让我歇歇罢。”

说罢,她停顿了半响,左手紧握右手拇指,右手掩其胸⑤,躬身朝众人行了个大礼道:

“今后几日,病人坊中病患,就有劳各位了。”隔着几丈远,同黎坊主交接完坊中诸项事宜后,她自请关入了小院。傍晚,便发起低烧,身上也开始发小疹子。孙太医仔细询问着她的症状,宁太医一面记录,一面遗憾摇头,这些赫然已是天花的早期体征了。

是夜,坊中虽仍是一片宁静,但众人却似笼罩在层层阴霾中,无法自拔。连得知此事的百姓也拖着疲惫无力的病躯,挣扎着起身,望向天边的明月,跪下身匍匐着哀求上苍保佑。

只是,无论何般挣扎,天总会亮,明日总会来临。晨曦初露,旭日东升,稳娘宁樱端着托盘欲同莫媚上药,方掀开她的薄衫,手中托盘骤然落地。

“孙太医一一孙太医一一”

她来不及收拾散落的物件,拔腿就奔至孙太医屋中,拉着他疾行回莫媚的小院。

正巧瞧见这一幕的医者、稳娘们,皆慌忙跟了上来,须臾间,莫媚小院外围了一堆人。

“老宁,快来!”

孙太医把脉后,兴奋地将宁太医唤入内,紧接着夏、涂、简等多名太医轮番诊治,之后晓梦、香姐儿等稳娘接二连三地撩开莫媚的袖口、前襟、裙摆。“好了!”

眼见着浑身都要被她们瞧光了,莫媚红着脸拒绝,稳娘们却只顾着跑出去高声报喜:

“都没了!红疹都没了!”

三更天时,莫媚便已退了烧,现今更是连红疹都无,类似天花的症状纷纷消退,脉象更是平稳康健。

“太好了一一太好了一一”

众人的欢呼雀跃声儿,从莫碉的小院飘到了各个病患的院中,她痊愈的消息更是不胫而走。

一时间,病人坊中响起阵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只是还未等大伙儿兴奋多久,莫媚便不顾阻拦,无任何防护地进了长孙无忌的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