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盲人(1 / 1)

第232章224.盲人

“你一一”

来不及质问,恶贯满盈的妖道就这样化为一具枯骨,和死在他手里数以百计的亡灵一个下场。

缠绕在神志的无形丝线随之烟消云散,姜冬至突然体会到自由的滋味,不太适应,呆呆地眨了好几下眼,举起双手,手心手背来回翻了几次才消化掉反杀的事实。他放下手,见妇人打了个哆嗦,想让妇人抱着孩子离开,可太久没说话,嗓子好像粘到了一起,叽里咕噜地吐了几个晦涩的音节出来,反倒把人吓得更厉害了。

姜冬至放弃和妇人沟通,深深看了一眼被她保护得很好的小婴儿,回身走到妖道前,看着白骨,感到一阵茫然。周遭的一切变得很不真实,世界在上升,而他在下落,不知道要落到哪。他捡起妖道的长刀,摸摸胸口,找到了那颗悲鸣不止的心。

动手前,他忽然想起死不瞑目可能会变怨灵的说法,不愿死后作乱,把眼闭得死死的,果断将刀捅进了心口,狠心将刀转了半圈,了结了痛苦的一生。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沉寂过后,尖叫声乍起,很快又消失不见。胸腔剧烈地起伏,血气粗鲁地钻进鼻腔,天灵盖爽得像是要掀起来,兴奋的笑声轰炸耳畔,姜冬至迷茫地听了听,发现是从自己的嗓子里发出来的。他低下头,看到胸口泅了一大块血渍,不解地摸了下,血还没干,可心脏还在跳着。他抬头环顾四周,看到浓稠的黑雾在翻滚涌动,像一条粗壮无比的黑色巨蟒,不停地绕着他打转。

黑雾?

姜冬至愣怔片刻,试着抬手召回,黑蟒乖巧地回到主人的体内,角落里,两具白骨可怜兮兮地缩在一起,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像幼猫,和三个月的婴儿差不多大。胃在急速抽搐,嗓子里涌出支离破碎的腥甜,血淋淋的心堵住喉头,他痛苦地干呕起来,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了。怎么会?他不想杀她们的,也没有人命令他这么做,为什么还是会变成这·祥.….….

手背碰到刀柄,姜冬至感觉自己找到了逃离噩梦的唯一通道,战战兢兢地拿起来,又一次捅进了心口。断开的意识没一会儿就被接了起来,他颤巍巍地抢起头,用绝望的眼睛注视着盘踞身侧的欢快黑蟒,捂着脸放声尖叫起来。洛雪烟看着在眼前上演的悲剧,已经哭不出来了。姜冬至绝望过多少次,她也跟着绝望过多少次,甚至出现了轻微的解离症状。她现在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愤怒,无休无止的愤怒,她想把这个予他苦难的世界砸个稀巴烂,带他逃进没有痛苦的桃花源,将所有的好运加在他身上,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入梦引猛烈晃了两下,江羡年陡然一惊,紧张地看着火光,见它恢复原先的亮度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她走向床边,看到洛雪烟愤怒又痛苦地皱起眉,紧紧攥着江寒栖的手。许久,两弯眉才平静地展开。莫玉的眉却始终碰在一起。

他无法死去,而且死亡会带来失控。

意识到这一点后,姜冬至不再求死,躲进深山,开始了与世隔绝的生活。他虽已成妖,可内心始终向往着人类的生活。他顺走了妖道的身上的东西,穿上了不合脚的鞋子和衣服,用火折子做饭,用蓖子梳洗,用皂角净身,对着小溪练习说话,拿小树枝书写以前学过的字,有意压制嗜杀本能,反复告诉自己是人不是妖。然而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火折子燃尽了,皂角没了,小溪结冰了,认识的字越长越奇怪,杀意逐日叠加,又是一年寒冬。

姜冬至唯一的慰藉只有偶然会出现的幻听,它每次出现的时间都很短,说两三句话就不见了,可是下过暴雪后,连幻听都弃他而去了。夜间的雪看起来好像会发光,姜冬至安静地坐在雪地上,仰望缄默的明月,感觉血液在一点点冻住,心想,变成雪人就好了,春天化成一滩水,流到大地里,被花草树木分食。花供养蜂蝶,树供养飞鸟,他是暖春的一部分。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到春天呢?

姜冬至叹了一口气,忽然察觉到人气,僵了下,起身想走,听到重物摔进雪地的声音还有一声痛呼。他戴上兜帽,调转方向,小心心翼翼地靠近了不速之客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从雪地上爬起来,捡起木棍,一只手摩挲,一只手拄着棍子点四周。

还是个盲人。

姜冬至躲在树干后面观察了一会儿,看老人又要被树枝绊倒,忍不住挺身而出。

姜冬至系紧兜帽的绳子,用力扯下帽檐遮住大半视野,又将衣领往上提了提,才敢从树后走出。他紧张地扶起老人,低垂着头,连呼吸都很小心。老人有些惊讶地把脸转向他,露出一双蒙着灰翳的浑浊双眼,受宠若惊道:“多谢。”

姜冬至缩回手,急着要躲回树林子。

老人叫住他,问道:“你不是村里人?”

姜冬至还是摇头,摇完想起来老人目盲,小声道:"”….”他太长时间没和别人说过话了,吐这么一个简单的字感觉舌头打结,额头似乎也要冒冷汗。

老人哦了一声,请求道:“能麻烦你把我送回村子吗?我出来找羊,迷路了,眼睛看不见,不知道该往哪走。我就住在山腰,不难找。”姜冬至下意识想拒绝,回头看到老人无助地四处打量,又犹豫了。老人乞求道:“我孤家寡人一个,家里没人。你行行好,把我送到村子吧。”

姜冬至纠结许久,看天色渐渐黑下来,雪隐隐有下大的趋势,心软,折了回去。他搀着老人的胳膊,动作僵硬得不行,还是没敢与他对视,低头看着脚下,艰难地组织起语言:“家,在哪?”

老人问道:“这里是山顶吗?”

“嗯。”

老人说道:“往下走,这山上就我们一个村子,你看到哪里有灯亮就往哪里走。”

…好。”

风雪渐渐紧了起来,老人一路无言,姜冬至走得提心吊胆,感觉在一根极细的钢丝上行走,可是脚下的雪又是如此厚实,踩下去就会发出坚硬的吱嘎声。雪色刻薄,撕碎温柔的月色,遍地都是惨淡的银灰,看久了月光的尸体转移到眼睛里,闭眼也是雪白一片。

姜冬至不适地揉了揉眼睛,拿开手,缓缓抬起眼皮,看到不远处有温暖的光亮,那是只有火的颜色,温暖、炽热。刹那间暖流掠过心尖,如同锋利的鸟羽滑过水面,波纹一圈圈地荡开,冲刷岸边,静止的芦苇随之摇晃。快到村子了。

又往前走了段路,迫于莫名的害怕,姜冬至松开了老人,怯怯道:“到了,在,前面。”

老人道谢道:“一起吧,走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我给你下面汤喝。”听到面汤,姜冬至忽然感觉胃空的厉害,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片刻后才出声拒绝。他不能亲近人类,再怎么渴望也不可以。老人劝了几句,听他态度坚决,没再强求,独自走了下去。姜冬至看着慢慢靠近灯火的佝偻背影,羡慕不已。他其实很想和老人一起的,可是、可是·…………背影猛地矮了下去,他回过神,发现老人摔在雪地里,赶忙跑过去扶他。

老人扶着腰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雪,不好意思道:“脚下有块冰。”姜冬至看他摔得不轻,咬咬牙,打听道:“家,在什么,地方?”老人听他语气松动,忙道:“最上面那一户。”姜冬至想了想,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我,丑,怕见人,不想让人,看见。如果,没人,我,送你。”

老人心心道,难怪是个结巴,原来是因为相貌丑陋。他承诺道:“我住在村子边上,家里没人,其他人也不过来,不会遇到人的。”姜冬至将碎发塞到后面,整理了一下帽檐,确定把整张脸遮住后才答应下来:“好,我,送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