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第八十一个人

把系统送走以后,原本作为拟态的狗竞然醒了过来。不知道是原本的小狗意识没有消杀干净，它现在整只狗处于一种幼犬的状态。

湿漉漉的黑眼珠温顺地看着李真真，明明自己四肢还不协调，硬要跌跌撞撞地往她身边跑。

李真真走到哪，它跟到哪。

她回房间,它就在房间门口刨门,呜咽鸣咽地叫。李真真烦不胜烦，从后院拖出来几块板材，拎了一把柴刀开始唯当当敲打。

“它喜欢你。”

灯汐枝坐在凉亭案几边给她烹茶，间或给她递一枚钉子，语调低缓：“你却想把它踢走，现在还要把它关起来。”

李真真披着一件素色薄衫，长发随意扎了一个马尾。她平时都是简单的一身粗布麻衣，很少穿这样容易损坏的材质。尤其是绸缎，动不动就抽丝，完全不方便做事。但是男主的皮肤太薄，总是被她的衣服磨破,李真真只能忍痛买了一身贵的。“我哪有那么多时间逗它。"李真真说：“也不用天天关，我在的时候关一两个小时就行。”

一个笼子不费什么事，她很快将木条拼凑起来，拎着狗放了进去。狗讨好地舔着她的手腕。

灯汐枝盯了一会儿狗。

小狗踌躇了一下，抖抖耳朵缩了回去。

“你手上这条红绳，被它舔脏了。”

他眼眸低低地看着她，轻声道：“要么摘下来,我帮你清洗一下。”李真真都忘记这条绳了，想了几秒，才回忆起起是翁小南给她的。这么脆弱的东西,在她手腕上明天就断了，还费那什么劲。“不用。”

李真真说着站起来，踩着冰冷的石面，活动了一下腿脚。她从联盟带来的那双鞋早就坏了，古代的草鞋基本没有什么避水的作用，只要干活就会弄湿，雨天不如光脚方便。

灯汐枝：“红绳是凡人求愿所用，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些了。”李真真：“不是我买的，是人送的。”

灯汐枝指节在杯沿上紧了紧，片刻没有说话。此刻春雨初歇，青石板上泛着泠泠寒光。

她赤足站在阶前，泥水从脚趾间渗出，在石面晕开浑浊的印迹。灯汐枝抬眸看着她：“活干完了？”

李真真“嗯"了一声。

灯汐枝：“那就过来穿鞋。”

李真真”

不妙。

她有种被管着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炮-友之间该有的吗？

而且按她的性格，并不喜欢别人盯着她做这做那。但蛊虫滋生的爱意，又让她想顺从灯汐枝的声音。所以她站着没动。

灯汐枝等了她一会儿，见她还站在原地，微微叹了一口气。“不是想管你，你觉得不方便，或是就喜欢光着脚跑，都随你。”“但你是凡人，凡人朝生暮死，春雨寒凉又最易伤经脉，时间长了就要生病，你日日在外奔波，生病了谁来照顾你呢？”他站起来，衣摆慢慢扫过潮湿的台阶，在离她三步处停住。李真真的鞋子就放在一边，内侧还温着熏炉的余热。灯汐枝弯下腰，掌心托起她的足跟，用雪白的衣袖一点点擦干净了她脚上的泥水，才将鞋给她套上。

他语意平淡，垂着眼眸又给她穿上另外一只：“又或者你愿意修炼，便不用再受凡胎桎梏之苦。”

“那还是算了。”

她早迟会离开这个世界，境界修得再高也带不走。而且她觉得，男主好像对她太好了。

好到有点像在谈恋爱。

但考虑到男主之前说过，神识交融之后，修士会下意识亲近对方，李真真又觉得他的行为也不算突兀。

至少没突兀到，要专程让她开口问一问的地步。此刻夜幕微垂，烛火熄未熄，灯汐枝俯身在她面前，漆黑的长发如云如织，泼墨一般在肩侧散开。

眼尾也收得极淡，仿佛被雨水冲淡的墨痕。李真真忽然有些意动。

她用脚尖点住他的喉结，随后慢慢上滑，抵在他的下颌处。灯汐枝没有阻止她。

在这样近乎亵玩的情景下，他的姿态依旧清冷若神明，浅淡又纵容地看着她。

“做吗？"李真真被美色镇住，一时忘了怎么表述：“和脑子一起的那种。”半夜，李真真做到一半做饿了。

她把灯汐枝推到一边，披着外套翻身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不喝水。"李真真问。

灯汐枝只着一件雪白单衣，单手撑着身体，斜倚在薄红软被中。他乌发蜿蜒，放在枕背上的手像浸在雪水里的玉。也不说话，只一言不发地看着李真真。

李真真摸了摸鼻子。

在他快尽兴时，强行把他打断，自己跑下来吃宵夜，确实有点不做人。可是她真的饿了。

“……主要是你不能吃东西。"她走过去，捧住他的脸，低头亲了亲他的唇角：“我煮面的手艺还可以，不然你还能尝一尝。”语气难得温软，带着点哄人的意思。

灯汐枝的长睫轻轻颤了颤。

李真真这么靠近他，又觉得灯汐枝香了。

她忍不住把鼻尖埋在他冰凉的墨发里蹭了蹭，手也习惯性地从他的衣襟里钻进去想揉一揉。

但她很快回想起自己的虎牙，锋利到可以把人的皮肤直接扎破，咬断快递箱胶带想必也不在话下。

刚刚她看了，那里肿还没消，估计还疼着。伸进去的手又拿了出来。

灯汐枝按住她的手。

“怎么。"他的语调轻柔而低涩，眼眸微垂地凝视她，慢慢道：“这才过了多久，就不喜欢了？”

不喜欢什么？

李真真当然不会觉得，男主是在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喝奶了。这是修真界三界之主。

又不是a-v男主

她在灯汐枝静谧的目光里，联系上下文琢磨了一下。既然她上一句话是“我煮面的手艺还可以”。男主的意思，应该就是觉得她太自大，竟然敢在他面前卖弄厨艺。“那……你起来帮我煮面？"李真真试探地问：“你起得来吗。”灯汐枝”

听听她说的是人话吗。

一刻钟后。

两人对坐在棋盘边。

李真真埋头嗦面。

灯汐枝手里捧着一杯茶，靠在椅子上，淡淡地看着她。如果不是他锁骨上还有她亲出来的印子，就他现在这副模样，真是谪仙之态。

李真真嗦完最后一口面，终于觉得满足了。“等一下，再喝一碗汤。”

灯汐枝用指尖抵着碗沿，将温热的汤碗推到她面前：“你上次想吃肉，今天特意带了一些，尝尝看。”

李真真捧过粗陶碗。

她已经吃饱，便有些心不在焉。

骨头汤虽然好喝，天天喝也有点腻。

李真真把碗底剩下的骨头捡出来，扔给了笼子里的小狗。小狗呜呜噎噎地把骨头叼走了。

李真真随手擦了擦手指，回过头，对上了灯汐枝漆黑如墨的眼眸。“你不是很喜欢这种汤？”

灯汐枝拾起李真真昨日执过的黑子，指尖轻轻摩挲着棋子表面，用和方才如出一辙的语调淡淡道：“这才几天，就不喜欢了？”李真真正想说什么。

脑子里的OA平台，忽然火急火燎地叮咚了起来，把她的脑壳都吵得有点疼。

“老大，不得了了，我们被围困了！”

“老大，看他们的穿着应该是鹤衣卫和鬼面死侍。”“确认了，是你未婚夫打上来了，我们要不要迎战？”“笑死，他们人太多了，根本赢不了。”

“老大，他们在半山腰驻军不动了，我再探再报！”【张雷思：钉消息，请查收】“不好了老大，他们又开始动了。”李真真”

妈的，最烦这种大半夜发工作消息的人。

而且他发信息就发信息，他钉消息她干什么。李真真一听到这个声音就觉得心心里咯噔一下。现在系统没有了，张雷思终于可以自由使用OA，一下放飞了自我。除了这几条，后面他还轰炸一样连发了几条六十秒的语音过来，毫无边界感。

沈确也是，经期侧漏了一样，没完没了的。李真真在脑子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你和沈确的人说，我明天亲自去找他，让他把人撤回去。”

隔了一会儿，张雷思才回复：“我和他们说了你人不在，但是他们不肯走，一定要等你回来。”

李真真本来想等会回去看一眼，现在立刻打消了念头：“回不了。”又隔了一会儿，张雷思愁眉苦脸地继续发信息：“该劝的我都劝了，他们还是不肯走怎么办？”

李真真：“不肯走就算了。”

张雷思：“不是，这么一大群人在我们院子外面盯着我，我压力很大，小南也睡不着。”

“那就让他们帮我们把房子修好，地里再种点菜。”李真真说：“种完了我就见沈确，不种完我不见。”张雷思……”

一直听着他们在脑海里叮咚叮咚聊天的灯汐枝：”张雷思被李真真这个主意的天才程度惊呆。他本来正凄风苦雨地蹲在土炕边，半晌回过神，立刻跑去谈判了。灯汐枝散漫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狗。

他随意想了想，便将前因后果串了起来。

看来她真的把所谓的"系统"弄死了。

她和张雷思，关系又到哪一步。

难道她戴在手腕上的红绳，就是他送的。

还是她又有了别人。

可惜他现在灵力几乎散尽，不然只要施一个简单的咒术，便能知晓她日日在与谁见面。

即便没有灵力，他以前收过几面三生镜，缩小些放在她身上，便可以时时看见她。

或是捏个纸傀儡跟着，做得高明些，她应当也不会发觉。不过……算了。

她不喜欢他这样。

而且她如今身中浮生蛊，心中除了他，也放不下旁人。他又何必再起疑。

只是这条红绳，就算是朋友相送，也委实碍眼。灯汐枝等了等，没等到这两个人继续聊。

他抬手落下一颗棋子，宽袖摇曳间带起一阵小小的风，拂过李真真的手腕。李真真每天工作最难的时刻，就是打开办公程序的那一刻。现在反正OA面板已经打开了，李真真一边喝着汤，一边顺便又去看了一眼幸存者小程序。

现在幸存者还剩九个，除去她知道的张雷思，另外八个分别是姚竹雪、司南、姜来、方梨、吴桉、叶宿、张今禾、宋言墨。看起来是没有她的名字。

但问题是，这里面所有人用的都是真名吗？李真真思索着，忽然觉得手腕有点痒。

低头才发现手上那截红绳已经湿透了，贴在皮肤上不大舒服。顺手撸了下来，扔在一旁。

她如果曾经来过，会不会用过假名？

而且她并不知道系统的名字，如今系统被剥离了拟态，小程序却没有死亡提示一一也有可能是因为系统并没有完全死亡。算了。

以现在的线索，根本判断不出来她属不属于这八个人之一。也无法证明鬼主岑雪岭在不在名单里。

李真真慢慢思索着，关闭系统。

没注意到，就在她关闭的那一刹那。

幸存者数量忽然从“9"变成了"11”。灯汐枝碗放下，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浅灰的影。他垂眸斟了一盏茶。

“现在饱了吗？”

李真真：“？”

灯汐枝慢慢站起来，越过案几，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既然吃饱了，再稍微满足一下我吧。”

李真真”

何明壹是穿越到这个世界的。

他原本是咖啡馆里的侍应生。

在某天卖出一杯冰美式后，他忽然听到脑海里出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告诉他，只要他能够让一个男人自愿献出仙骨，他就能保证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何明壹大学还不错，但自从联盟基因测定技术成熟后，整个社会两极分化越来越严重，人也越来越卷，区区一个本科学历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一面是穷人的灭绝，另一面是贵族像蟑螂一样在地球上无限繁殖。这年头稍微有一点地位的人，都会选择生他十七八个孩子。反正养孩子也由社会服务代劳，基本不需要什么成本。而且因为不育症实在过于严重，人口锐减到部分种族几乎灭绝，联盟还普及了人造子宫。

以至于贵族严重过剩，一部分贵族被迫阶级跌落，分化成新的穷人。比如他。

他的家族一百年前还是第一区的显贵，如今却已然沦落到第九区。而他明明有高贵的血统，最后却只能靠着毫无尊严的谄媚，才获得一个咖啡店侍应生的职位。

何明壹一直很羡慕隔壁研究所的司机。

那个司机叫李真真。

她隔三差五就会来他这里，帮研究所里的人买咖啡。他打听过她的出生，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下等人。她甚至是被自然生育出来的，因为她那对早亡的父母连一个两千块钱的人造子宫都买不起。

靠非自然手段妊娠出生的小孩，在DNA上会有标记，出生后手腕处也会有一个红点，放大看是一串数字。

这是他们的出产编号，记录他们是联盟第几个靠人造子宫出生的小孩。李真真没有。

只有最底层的人才会自然生育。

听闻她父母死亡后，李真真被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婆带走，也根本没有得到过什么好的教育。

但就是这样恶劣的生活环境，她却靠着攀男人，一路开绿灯。先是钓到第七区的区长，被厌弃后又靠着同样的方法，进入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高级研究所，得到了一份永远不会失业的工作。她甚至还爬到过真正贵族才能去的高度，成为了时管司的副司长。凭什么。

何明壹想。

不过是蚂蚁一样卑微的穷人血统。

这个女人本该受着最差劲的教育，在贫民窟长大，然后生下一群和她一样的贫民窟孩子。

她凭什么有这样的运气杀出重围，将血统远高于她的自己踩在脚底。如果李真真年纪很大还好。

偏偏她年纪比他还小，更让他如哽在喉。

何明壹日复一日地感受着自己与同龄人之间的差距，日复一日被强烈的失重感折磨。

一开始的酸意逐渐变成嫉妒。

如果他是个女的，一定能混得比她更好。

何明壹想。

然后他就遇见了系统。

系统告诉他，他是时空管理司项目负责人之一，从联盟五百多亿人中选中了他。

他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他不再是咖啡厅看人脸色的难招待，他执行的是一个关乎联盟兴衰的秘密任务，已经远远将李真真甩在身后。

但是没想到一一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任务者！"何明壹控制着面部表情：“你不是说参与这次任务的人，只有我一个吗？”

“我确实只选择了你，现在的情况我也不明白，但这已经不是重点。”系统机械的电子音响起：“我们现在处于被监禁的状态，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这个项目非常危险，我怀疑这个小世界里有人在猎杀任务者，你要保持冷静。”

“你听到刚刚回来的任务者在说什么了吗？他在念叨着李真真！李真真已经不是你们的副司长了，她应该在牢里！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说了，这已经不是重点。”

“那什么是重点？你告诉我什么是重点！”何明壹神情扭曲：“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俩在一个任务！你知道她是一个绣花枕头吧？我之前在她隔壁的咖啡馆里当负责人，天天都看着她勾引男人。”“这么重要的任务，让她参与进来，不就是在拉低我的档次吗？我是你们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她怎么能与我相提并论！”“李真真怎么了？她与你唯一的交集就是买咖啡。”系统不能理解他激动的情绪，说完检测了一下宿主的大脑皮层状态。然后他不可思议道：“你大脑中的前扣带回皮层活跃明显……你嫉妒她？你有病吗，你们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

系统看着何明壹愤恨的神情，意识到他根本听不进去，有些无可奈何。他们今天刚被投放进这个小世界，就昏迷了过去。再醒来，就在这里。

他当时挑选这个任务者，就是因为感应到他的执念最强。更不可多得的是，他的下限也很低。

《太清》这本小说，因为男主在成神前一路被虐得太惨，这个修真界的人明明都是他救下的，却为了吞噬他的血肉，将他凌迟，甚至将他无数次肢解，稍微有点道德心的人都完成不了这个任务。

他必须选择最没道德的人。

可没想到选了一个最拎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