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出巡(1 / 1)

第55章055 出巡

教训完两个不好好做事的骁卫郎,又敲打了剩余的人一番,谢臣安走进了江洄的帐中。

其他随行的官员都不在,唯有赵宾在里面,低低跟江洄说着话:那右谷郡的情况,连户部的人都不清楚,咱们这样贸贸然过去,怎么压得过那里的地头蛇?”

赵宾瞄了进来的谢臣安一眼,到口的绵厌二字咽了回去,改口道:“宣抚使,您到底心里怎么谋划的,也给下臣说说,下臣好知道怎么做啊。”“我不是说了么?"江洄用了口茶,指了席居上的支踵让谢臣安坐,又对赵宾道:"昨天议事的时候你没听?”

“我,我当然听了!"赵宾委屈地强调道,“可你问了谢郎将一堆上回治疫剿匪的事情,又问了户部的消息,连大理寺那俩人的履历你都细细问了,这右谷郡的差使到底怎么做,你什么也没说啊。”

赵宾说完,又瞄了谢臣安一眼,收敛了态度坐好。江洄目光从有点委屈的赵宾身上挪开,含笑对谢臣安道:“咱们明日就要到右谷郡的地界了,不过关于右谷郡五大家族的消息,咱们还一概不知,所以有件事得交给你去做。”

谢臣安有点茫然:

“何事?宣抚使请说。”

虽然圣上在清露宴上称了他作三殿下,不过江洄自离都起,从不让他们用此称呼,许是为了谨慎。

江洄把玩着茶杯,杯中的茶水已经喝空,他将杯子倒扣在了桌案上,抬眸笑道:“不是消息不够么,那就去抓一点。”右谷郡附近的一处湿地。

此处水草丰茂,极茂密的野草长得比人还要高大,连成一大片青纱帐,一条被来往商队踏出的泥土路蜿蜒其中。

孟占山在此盘踞了很久,这里的买卖非常好做,只要将人弄进这些比人高的青纱帐中,外面就很难再找到他们,他们也难逃出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奸淫掳掠,随他所想。

这不,又有外来的商户走上了这条泥土路,打头的是个少年郎,生得白白净净,一双长腿又细又直,看起来就十分可口。少年郎带的人不多,只有几个带着斗笠的人,应是管事和打手一类。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带着这么几个人就敢走进这里。孟占山给他的兄弟们打了个手势,几人熟练地随着野草的波动,展开队形。比人还高的野草丛中,风沙沙吹拂,偶有虫鸣。孟占山悄然靠近少年郎的队伍,说时迟那时快,他伸手一抓,熟练地将少年抢进了比人还高的野草丛中。

“怎么回事?”

商队的其他人都是猛然一惊。

孟占山的兄弟们同时从四面跳出,举刀向他们砍去。孟占山收回视线,打量被他压在地上的白净少年,可惜了,是个男郎。他挑起对方清瘦的下巴道:“怎么样,你求求爷爷,爷爷就待你温柔些。”少年面无表情:“该你求我。”

话音未落,孟占山上臂一酸,手猛得脱力。少年的力气竞然比他还要大,顷刻间,攻守易位,孟占山被少年狠狠一拧,翻倒过去。

“啊!"他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腿骨剧痛,竞然被少年直接踢折了。“好汉,好汉饶命!"孟占山冷汗已经冒了出来,他当土匪这么多年,也遇上过身手好的,但除了去岁腊月被官府剿匪,还没这么凄惨过,“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阁下,小的…唔唔……

长歌懒得听他啰嗦,随手撕下一片孟占山衣服,塞进了他嘴里,将他提溜了出去。

“辛苦了。”

谢臣安摘下斗笠,对长歌道。

长歌只是冷冷哼了声,若非主上要活口,那孟占山已经是缕孤魂了。“唔唔唔唔……“孟占山看见谢臣安,仿佛看见了鬼,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整个人都疯狂挣扎扭动起来,全然不顾腿已经折了,跌跌撞撞地往青纱帐里钻。然而任他再怎么胡乱蹬腿,头都离那道林子隔了寸许之地。长歌用力一甩,又把孟占山甩到了谢臣安面前。谢臣安也认识孟占山,他们是老相识了,上回腊月剿匪,剿得就是他家。那回只为借粮,没余力斩草除根,没想到这伙人又疯长了起来。

谢臣安吩咐几名骁卫郎将这伙人绑了起来,穿成一串,问一旁的长歌道:“那长歌兄弟,咱们回去?”

长歌依旧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主上说了,听你的。”还真是很听江洄的话啊。

谢臣安挑眉,长歌的身手,就算是放在骁卫郎里也是顶尖的,他知道江洄身手很好,但长歌跟他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他倒是有些好奇,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优秀又听话的小厮的?

孟占山的眼睛被蒙住,他的腿已经折了,但谢臣安这伙人没什么怜悯之心,强迫他拄着跟破树枝,硬是走了好多路,走得他冷汗几乎把衣裳都浸透了。他虽然看不见,但周围的气息越来越熟悉,心里逐渐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谢臣安把人带回匪寨,最外头守着两个骁外郎,见了他立刻招呼道:“郎将辛苦了,宣抚使在大帐里等您呢!”

孟占山一听,心又凉了半截。

很快,蒙眼睛的布被扯了下来,孟占山歪着身子,适应亮光后,立刻认出所在的地方果然就是他的老窝。

他引以为傲的整张虎皮被扔到了一旁。

交椅上坐着个陌生的青年人,青年人翘着腿,精致的脸庞比他抢过的所有男人女人都漂亮,桃花样的眼眸含着淡笑,语调温和:“孟老大一路辛苦了,江某不请自来,您应该不介意吧?”

孟占山嘴角抽了抽,勉强站立着,他狐疑地打量了佩刀的谢臣安,又打量眼前的青年人。

他知道谢臣安是官府里领兵的,而这个人的地位明显比谢臣安要高。宣抚使?

他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头。

“阁下占了我的匪寨,却不将我扭送官府,是要做什么?"孟占山忍着腿上的剧痛,警惕道。

“孟老大在此落草为寇多年,对此地的情况最是熟悉,在下遇到了点难事,故而想找孟老大帮个忙。"江洄调整着束袖,淡淡道,“右谷郡中的五大家族,你应该很熟悉吧?”

“五大家族?“腿上阵阵剧痛,孟占山已经有些力弱,但还是勉强撑着精神,“你要做什么?”

“说说,什么都可以。“江洄道。

“说可以,但我有什么好处?"孟占山道。“臣安。“江洄仿佛没听见,侧头问谢臣安道,“刚才咱们救下的那个商人,身上被捅了几刀?”

谢臣安瞧了孟占山一眼,回道:“启禀宣抚使,一共三刀六个洞,被这帮杂碎倒掉着放了三天的血。”

“三天?"江洄若有所思,又看向脸色煞白的孟占山,“孟占山比那人壮实不少,许是能多坚持几天。是不是,孟老大?”孟占山腿肚子猛抽几下,再也站不住了,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宣抚使,咱别跟他废话了。“旁边另一人又道,“这匪寨里人不少,问旁人也是一样的,您看长歌小兄弟已经等不及要找这人算账了。”“嘿嘿是啊,他们寨子里有不少好药,刚才李大夫都看过了,先给姓孟的那些兄弟们用,再把他给扔进去,也教他尝尝以往做的孽,岂不痛快?”孟占山想起自己以前做过的那些勾当,脸色由白转青,几乎涨成了紫红色。腿部的伤口更加尖利地疼痛起来。

“饶……饶命,饶命……

几名高大的骁卫郎已经围了上来,交椅上的青年人似乎是默许了,一言不发。

孟占山连忙大喊:“我说!我说!田家抢了娄家的一批佃户和良田,还杀了娄家的女儿!我知道过程,我全知道!我告……告诉你们,别,别折磨我!围上来的人没有停手,直接将孟占山提了起来。“就这些?"江洄换了个坐姿,懒懒道,“看来孟老大没什么诚意。”说罢,骁卫郎们立刻将他往下拖去,旁边那几个刚才说过话的,竟然已经在讨论把刀子往哪里戳,既能痛苦不堪,又能死得慢一些,孟占山听得魂都要没了,立刻又大喊道:

“田家跟阙家有世仇!融家被其他几家已经蚕食得差不多了!娄家左右摇摆,还有,还有…别,别杀我,啊啊啊,别杀我!"孟占山大哭起来,整个人都疯狂地发起抖来。

江洄终于满意,指了个随行的大理寺令史道:“李令史,接下来辛苦你了。”

“是。"李令史领命,押着已近崩溃的孟占山下去审细节了。孟占山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江洄击溃,李令史的工作不算难,一下午问出了不少东西。

夜暮时分,大帐中被随行的几名内侍又打扫过一遍,扔掉了许多品味堪忧的装饰品,李令史带着供词进来时,江洄不在,里头只有赵宾和两位姓谢的同僚此行的任务繁琐,圣上不仅派了骁卫郎协理,也让大理寺和尚书台选了人。李令史便是大理寺选来的,而尚书台的人中,有一名隶属户部的官员谢逸,除了赵宾和谢郎将以外,属他的品级最高。此时谢逸和谢臣安站在一处,但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李令史出身不高,如非必要,绝不会去这些大族子弟跟前自讨没趣,所以只是远远打了招呼,并未搭话。

很快,随行的其他官员也陆续到齐,江洄带着长歌走进来,一干人等纷纷见礼。

李令史汇报了下午审讯的结果。如他们所料,孟占山果然对右谷郡的形势非常了解,甚至还为了钱财之类的原因,跟几个家族分别合作过,知道不少内情“……根据孟占山的说法,田氏曾是右谷郡中的第一大户,但近些年已经被印氏稳压一头。娄氏跟田氏走得极近,几近依附,而田氏一贯喜欢挑软柿子捏,这些年明里暗里侵占了他家不少田产和荫户佃客,两家的关系并不好……李令史又说了许多旁的事,右谷郡五大家族的关系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复杂。“宣抚使所料果然不错,孟占山真是个极好的突破口。“赵宾点点头,又看着厚厚一沓供词,“咱们现在有情报了,接下来怎么做?”江洄没说话,用询问的眼神,扫过在场众人。谢臣安跟他搭档过几回,大约已经摸准了他的脾性。这位做事时,就算已经十拿九稳了,往往也不会立刻说出来,他喜欢让下属们各抒己见,只要不偏题,也不大管控。

拿准这一点,谢臣安便率先说了点自己的看法。江洄不置可否,又让其他人也发表意见,他一直听着,入神地把玩着手上的茶盏

五大家族的恩怨纠缠太复杂,几个人说来说去,都有各自的意见,最后几乎要吵起来。直到这时候,江洄才终于敲敲桌面,开口道:“臣安刚才说得不错,蛛网细密,万不能顺着他们的来,容易粘住,不如直接打破。而这破,要快,要趁其不备,要有力。”

“那咱们从哪入手?"李令史连忙追问。

“先提这两人来。"江洄点了关于的娄氏与田氏的那份供词道。“他们都非白身,如何能随便提审?这证词可是土匪的,就算准确无误,拿到堂上也是难以作数。“谢逸道。

江洄却是转眸看着他,反问道:“没有证据,你不会去拿么?”谢逸愣住,一时没懂江洄的意思。

江洄听了这么久,却是已经酝酿完毕,直接敲定策略,熟稔地讲解起流程,而后分派了每个人的任务。在路上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充分了解了每个人的特点和能耐,此时分配起来,格外得心应手。议完事,李令史一边思量着明天该如何行事,一边往分给他的住处走去,却在路上听见那两个姓谢的在嘀嘀咕咕。他一点也不想听,可他们走的正是他的必经之路。

“族叔对他倒是恭恭敬敬的,好似很喜欢跟着他?“谢逸讥讽道,“也难怪,族叔连少家主都不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管谢氏的脸面。”谢臣安很不想跟谢逸啰嗦,瞥了他眼道:

“少家主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此事是圣上交代的,若是办砸了,谢氏的脸面就能好看?”

谢逸被他噎住。

他自然知道,就算再不服江洄,再痛恨这个告发谢得的族叔,他也得乖乖将这趟差使办好,可就是因为知道这个,他才更加生气!“明日你自己醒着点神,若是出了差错,我第一个不饶你。“谢臣安难得摆出族叔的架子,教训道。

李令史落在后面,挑了挑眉。

这些大族子弟,还真是麻烦。

右谷郡,田宅。

田氏家主田广进一把揪过心腹的管事,阴沉道:“你再说一遍,江三怎么了?”

管事缩了缩肩,可不敢跟着家主直呼其名,颤着声音道:“三三殿下的队伍,不见了。”

郡守府那一把火后,田广进就知道事情不好,也不知是哪个杂碎派人放的,这么一闹腾,他们右谷郡的事情算是遮掩不住了。果然,火的事情没两天就被捅到了御前。

好死不死,那江三在这关口重获圣心,直接往右谷郡而来。江三的队伍神出鬼没,他们两天前才刚刚接到消息,他今天原该到了的,谁知竟然消失无踪!

田广进摸了把光洁的前额,大约五六年前起,他的头发就逐渐保不住了,年纪大后更是兵败如山倒,发际线已经退到了头顶上,露出一大片光亮的脑门。“再去查,务必把江三的行踪给我找到!咱们的那些佃客也都看死了,不许随便进出,也不许有陌生人来。不管那印老棺材什么打算,我田家不能倒!”“是,家主!”

翌日黎明时分,天尚未亮起。

夜露寒凉,原本属于娄家,如今隶属田家的小村中,已经响起低微的人声。“你再睡会儿,今天就别下地了。”

佃户辛十二按住要起身的妻子,把油腻腻已经包了浆的破棉絮被又盖回了她的身上。妻子怀里搂着他刚出生不久的小闺女,小女儿刚生下来就黑黟黟的,胳膊还没有木枝子粗,只有脑袋大得很不协调。“那怎么行,我背着孩子跟你一起去。"妻子却不愿意,撑着还虚弱的身子就要起来,“好不容易熬到秋收,再有两天,咱就能把之前赊的欠的都还上,再缴了地租和杂捐,日子总还能过下去的。”今年的年景不错,他们地里的麦子长得金灿灿、黄澄澄的,前两天她跟着下地去瞧过,那是粒粒饱满。

只要撑过秋收,再把该还的还上,他们家的日子肯定能好起来。辛十二有些说不下去,扭过头抹了把脸。

他还没告诉妻子,前两日新换的主家田氏又通知了涨租,家里米缸里赊来的米面混着谷壳和野菜,也已经撑不了几日。那些赊欠的,利滚着利,管事的从来不肯告诉他究竟要还多少,每每拿了粮食去还,那债却是越欠越多。“你听我的,"辛十二很坚决地把妻子推回去,“秋收我来,你才生产完没两天,在家待着。”

辛十二脱掉身上的破褂子,扛起农具,他的背脊已经被晒成了焦黑的颜色,不过他不在意,衣裳坏了就没有了,皮肉褪了却可以长出更加坚硬的盔甲。因为江洄的到来,田家加重了对佃客的看管,尤其是那些来历有问题的。辛十二出门时,村里其他的屋子里也陆续走出一脸麻木的佃户们,大家都没什么心思说话,不过互相看几眼,不论男女老少,都扛着比自己更加笨重的农具,在管事的监管下,往他们租种的田地走去。良田边上的一处山坡后,谢逸偷偷打量了几眼即将经过的那伙佃客,蹙起眉头:“我觉得咱们的计策不行。”

昨天他质疑了江洄没有证据,江洄这就把他丢过来拿证据了。他们这一环是一系列计划的开端,绝不容许出错,昨天江洄也再三强调过。“你什么意思?“谢臣安蒙着脸,穿着孟占山那伙盗匪身上扒下来的衣裳,不大信任地瞥了谢逸一眼道。

他们原本的计策,是由谢臣安等人扮作土匪冲散那些管事,然后谢逸几人从另一侧出去,管事的一放松,佃客们肯定会四散奔逃,他们只要到时借口刁民冲撞了他,便可带一些人回去,如此就有了问话娄氏和田氏的证据。“族叔何必拿那种眼神看我?"谢逸也瞥他道,“你没看出来这些人已经麻木不仁了么,恐怕咱们就是将所有的管事都杀了,他们也不知道逃跑,又何来冲撞?”

谢臣安也悄悄望了眼,他是武将,不大和这类人打交道,但他知道谢逸为了做好户部的差使,去谢氏的田庄上待过一阵子。“咱们这样…"时间不多了,谢逸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在管事的催促下,辛十二等人拖着沉重的农具,终于走到了山坡旁。忽然,鸟雀惊飞,山坡上冲出了一伙蒙面的土匪来!“有土匪!”

管事的惊声大叫,抽出了刀来。

谢臣安带着人冲了出来,不过他们没有与管事的多周旋,而是挑中了某几个佃客,直接将人扛走了。

“抢人了,抢人了!"管事的大叫,凶狠地劈向扮作土匪的骁卫郎们。不过,这些人哪里是骁卫郎的对手?谢臣安一脚踹开举刀劈来的管事,扛起人,迅速撤离了山坡。

管事们倒在地上,剩下的佃客们瑟瑟发着抖,抱头缩在原地,果然如谢逸所说,并没有四散奔逃。

片刻后,终于有管事反应了过来,爬起身大喊道:“孟占山抢了咱们的佃客!快去汇报给家主!”“孟占山抢人?“田广进听到这话,两只眼瞪得一大一小,非常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