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060攻歼
烨都,锦乐郡主的府邸。
“再过些日子就是太后的寿辰了,"纤长的红色指甲挑弄起些许香料,锦乐郡主靠在铺了奢华皮草的贵妃榻上,对身旁的仆妇道,“你去清点下咱们手边的金银,太后的寿礼绝不能马虎。”
锦乐郡主一脉依仗着太后才有如今的权势,每年太后的寿礼自然是重中之重,可仆妇听完,面露难色道:
“郡主,右谷郡那边不知怎么回事,今年的供奉还未送来,可要奴婢遣人去问?”
“还未送来?"锦乐郡主拧起描画艳丽的眉眼,“你把郡马叫来,我问问他!”话音未落下多久,郡马谭硕就走进房内。
他脸色有些青白,身材虚胖,见了倚在贵妃榻上的锦乐郡主,讨好地拱了手道:“郡主,寻我何事?”
锦乐郡主只瞄了他一眼,她这位郡马年轻时也风流倜傥过,不过如今麻……除了办起事来有几分聪明,其余的她也懒得指望,冷声道:“右谷郡的供奉怎得还没来,不会是你私下贪了吧?”
“怎会?"谭硕浮夸得瞪了眼,遂即又谄媚笑道,“郡主,下臣正要跟您说这件事呢。”
他蹲下,挨近了贵妃榻道:“郡主知道您那三弟弟持节巡抚的事吧?自他走后,满朝文武都在猜他去往何地,下臣也没有想到这事会这样巧合,他去的竞是右谷郡!”
这件事他两日前就收到消息了,那印老棺材倒是有手段得很,七拐八绕得截下了江洄发往烨都的奏报。
锦乐郡主狐疑地打量道:“此事当真?”
“下臣敢指天发誓!"谭硕道,“右谷郡的印家已经传来书信,江三抓了娄家、田家,还杀了阙家的家主,如今连融家的也下落不明,他仗着圣上宠信,张狂得很。郡主,咱们得早做筹谋,万万不能让江三得逞。咱们私铁矿的财源已经被他断了,若再失了右谷郡的,往后可怎么办?太后的寿辰将至,咱们总不能寒酸吧?”
锦乐郡主让仆妇点燃熏香,盖上了鎏金镂空的熏炉盖子。她府上每年的支出都是巨额的,除了太后那里需要时时打点,其余一些朝堂上的人脉也不能放松。她是外戚,这些便是她所有的依仗,所以右谷郡那里的供奉,绝不能断。
“你说了这么多,打算怎么做?我可先说好,帮忙可以,但右谷郡的供奉必得翻倍。"锦乐郡主道,纤长的指甲尖端,划过谭硕的脸。烛火昏黄,倒又品出点他年轻时的俊秀来。
谭硕心心中大喜:“郡主英明!下臣会将朝堂上的事都准备妥当,只需郡主在长乐宫中帮下臣一点小忙,如此便可釜底抽薪,彻底拔了江三的依仗!”“圣上,臣有本要奏。”
宣政殿的大朝上,御史中丞跟谭硕对了个眼色,手持笏板,上前道。江决玄袍赤舄,坐在御案后,手不自觉得拨弄着旁边的奏本,不动声色道:“准奏。”
“圣上,“御史中丞猛地跪了下来,高举笏板,大声道,“臣身为人臣,原不该冒犯圣上的至亲,然而此人虐杀忠良、残暴不仁,臣若不说,便是愧对圣上的一番信任!”
“御史中丞,你啰啰嗦嗦这么一大堆,究竞想说什么?“遥王有点不耐烦,粗声问道。
御史中丞没转头,仍然高举笏板,大声道:“臣要弹劾先帝皇三子,如今巡查在外的宣抚使一-江洄!“其自恃皇恩,仗着圣上恩赐的持节之权,在右谷郡强行扣押娄长方、田广进二人,严刑逼供,绑架齐民,扰乱农桑,更杀害了右谷郡的郡都尉阙斩风,及其眷属数十人,后又放火毁其宅邸。
“其残暴不仁、藐视律法、辜负皇恩,臣看在眼里,实在是为右谷郡的黎民痛心,还请圣上下旨,将此等不忠、不敬之人即刻拘捕带回,以做效尤!”话语掷地有声,朝堂上很快掀起一阵不低的骚动。前排,苏旭章不动声色地低敛着眉目,不远处宗室诸人中的纪王慵懒地抬了眼皮,扫了那跪在殿中的御史中丞一眼。有了御史中丞的开场,许多已经接到信的人也纷纷附和。“圣上,中丞阁下不畏强权,忠心可嘉。其所言,微臣听了也是瞠目结舌,右谷郡离烨都尚且不远,三殿下竞然也敢如此行事,实在是目无君上,可见其从来不思悔改,残暴乖戾一如从前。臣也请旨,请圣上为黎民计,即刻派人担解江洄入都!”
“臣也请旨。”
“请圣上为黎民计,为苍生计!”
一时之间,朝堂上走出了不少人,跪下请旨。谭硕仍不动声色地站在队列中。右谷郡五家都非白身,他们在朝中的高位者不多,但加上姻亲故旧,人数也颇为可观。此番他们遇上了生死之劫,那些人不仅与他们有旧,更收受过钱财,自然愿意替他们说话。“众卿家之言,可真是耸人听闻。”
御案之后,一手盖在了奏本之上,视线略过御史中丞等人,落在袁楠的身上:
“大理寺此次也派了人协同,袁卿,御史中丞之言可属实?”御史中丞侧眸看了袁楠一眼,他们截奏报的时候,也将发往大理寺的简报一并截下了。
“圣上,"袁楠出列,拱手道,“臣很困惑。”“哦?"江决淡淡道。
袁楠浅笑道:
“回禀圣上,臣收到的简报中,李令史详细描述了宣抚使一行从缉拿到审讯田、娄两家的全过程。
“臣只看到宣抚使心系黎民,从强盗手中救下了被掳掠的佃客,又因获知佃客本是田家从娄家抢夺而来,这才出手替娄家主持公道。怎的到了御史中丞的嘴里,娄家不仅不知道感恩,还责怪宣抚使阁下?”袁楠一脸困惑地看向御史中丞,御史中丞有点懵,袁楠怎么会这么清楚?但他也不是新入朝堂的小儿,当下便道:“袁寺卿说得言之凿凿,可有证据?您如此任意扭曲事实,究竞是想袒护您麾下助纣为虐的令史,还是想袒护三殿下?”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蹙起了眉头,不过袁楠未慌,又揖道:“启禀圣上,令史发回的简报在此,恭请圣上御览!”什……
御史中丞瞪大了双眼,袁楠竞真的从袖中摸出一份厚厚的文书,呈给了江决的心腹内侍。
他们不是已经买通了馆驿的人,截下他们回传的所有消息了吗?玄色广袖下的手,随意翻阅了简报。
江决没有多看,饶有兴致道:“御史中丞,你事情都没有搞清楚,就到朕的跟前来状告了吗?”
“圣上,臣没有,臣……“御史中丞思绪电转,很快道,“此事是臣心系右谷郡的状况,所以一时失察,但是江洄残杀忠良、扰乱农桑确实是真的,还请圣上明察!”
他说完,慌乱中看了谭硕一眼。
这个小动作恰巧被御座上的江决捕捉到,十二道冕旒微微晃动,遮挡着他的眉眼,他不动声色地也瞧了过去。
刚才出列的几人都不敢再帮御史中丞说话,谭硕只好一咬牙,出列道:“圣上,臣与右谷郡的印家有些私交,阙家被屠戮一事确系事实。印老家主一直视阙斩风为自己的晚辈,阙家人的尸体从郡守府被拖出来时,他不顾自己身体有疾,毅然赶赴相送。
“可奈何凶手权势滔天,状告无门!求圣上垂怜,还阙家一个公道!”谭硕说到最后更落下几滴泪来。
朝堂上不少人都被他的话惊到了,偷瞄着同僚们的脸色,三殿下的凶名,他们也都是听说过的。
“谭硕!你信口雌黄!”
职守于江决身侧不远的骁卫营大将忽然指着谭硕,厉声斥道:“阙家那几十人为什么死的,你不知道吗?别在这里演什么痛心疾首,两家派人夜袭郡守府,刺杀三殿下一行,我骁卫营的儿郎奋力抗敌,死伤过半!“三殿下仁心,竞然还给阙斩风留了道全尸,若是本将,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不可!”
骁卫将军说完,仍然大口喘着气,怒火中烧。他自己的兵他自己了解,这些人时而有些傲气,但都是不畏死的好儿郎。这样的人本该到战场上为国尽忠,不想死在了阴毒刺客的刃下,何其荒谬!谭硕愣住了,刚挤出的眼泪尴尬地挂在眼角。骁卫将军怎么也知道右谷郡的事?
“谭卿,“江决点名道,“此事可当真?”“这……臣……”谭硕支支吾吾,“臣不知啊。…”“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嚷嚷的?“另一侧,宗室诸人之中,江源摸了把肚子道,“也亏得三殿下身手好,又有骁卫郎不计性命,不然圣上派去的人,岂不是统统要被你们杀了?”
“哼,骁卫郎都是军中精英,若是对上贺兰氏,均可以一当百,你们杀了这么多骁卫郎,安知令大烨损失了多少忠臣良将。"武将队列里,傅锦程冷冷道。“昭阳郡王,傅小将军!人又不是谭某杀的,你们可不能这样把帽子扣谭某身上!“谭硕慌乱道,刚刚不还在说阙家吗,怎么忽然就变成他杀的了?傅锦程挑眉:“昭阳郡王这么说的,难道不是么?”江源暗骂傅锦程不仗义,面露困惑道:“那谭硕你言之凿凿污蔑三殿下做什么?不是想把他冤死,然后掩盖你自己的罪行?”“冤枉啊!“谭硕大呼,冲江决的方向跪了下来,“圣上,微臣冤枉啊!那人是阙家派的,骁卫郎也是阙家杀的,微臣决没有参与此事,请圣上明鉴!”“你既然没有参与,就闭上嘴。"骁卫将军狠狠道,“否则,本将会以为该被碎尸万段的人是你!”
骁卫将军身材魁梧,双眸凌厉。
谭硕浑身哆嗦了下,猛地捂住嘴。
“看来,此事也分明了。“江决拨弄着手边的奏章,勾起一抹淡笑,“诸卿,还有想说的吗?”
御史中丞已经冷汗淋漓,不知其中究竞出了什么差错,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必须最后一搏,若不能在今天按死江洄,他恐怕就要遭殃了!“圣上,“御史中丞鼓足勇气,又道,“如今已是秋收时节,三殿下却频频派人侵入农田,还调了许多农人前去问话。圣上知道右谷郡地力匮乏,收成一向艰难,农人本来就吃不饱了,再有三殿下这样蛮狠地干扰,恐怕今年冬天又会饿列许多人。”
他不敢再随便扣帽子了,右谷郡的农桑确实受到了影响。这下,他的话可算是无懈可击了吧?
“咳咳。"不想,站在前排一直保持静默的苏旭章忽然站了出来,“圣上,此事老臣倒是知道一二。”
“哦?”
江决有些惊喜。
苏旭章此人年纪虽大,傲气不减,心里恐怕还惦念着先帝,对他这个新帝不大放在眼里。然而他一向守礼恭敬,在户部钱粮诸事上也很得力,他都找不到动他的理由。
今日他虽然也将东西交给了他,但朝堂之上他会如何做,自己心里并没有底。
“苏卿常年主理户部,最是了解农事,朕与诸位愿闻其详。"江决道。“多谢圣上。"苏旭章守礼道。
他站在尚书台一杆官员的最前排,清了清嗓子道:“不知诸位可清楚,右谷郡中,早就没有了编户齐民。我户部随行的官员谢逸也有简报回传,为了传人问话,厘清缺失的户口与田亩信息,不得已侵扰农桑,确系属实,然田、娄、融、阙四家,强占土地,逼迫众多齐民沦为佃客,又用残暴的手段逼迫他们劳作,也是不争的事实。“此四家人,隐匿田产户口众多,致使朝廷每每收不到税赋,宣抚使此举,也是为了早日厘清事实真相,如此重启农桑,才有意义。“御史中丞阁下,您说呢?”
苏旭章笑了笑,苏琅的容貌有许多遗传自他,此时他忽而笑起,隐隐浮现出几分年轻时的潇洒倜傥。
“可,可还是影响了农桑,这是不争的事实!“御史中丞道,“圣上”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十二道冕旒晃动,江决已经站起了身。他拿起了桌上的奏报,走至阶前。
“除了御史中丞,还有谁要说话吗?“沉黑的眸光扫过台下众臣,袁楠等人规矩地低敛眉目,谭硕和御史中丞等,则是暗暗流着冷汗。他们今天说了这么多,圣上为何反应寥寥?
“既然无人要说,那朕说说。”
江决举起手中的奏报:
“此乃三殿下从右谷郡发回的奏报,然而并非走的官驿,而是由他的亲随直接送进的紫宸殿。谭硕,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吗?”谭硕猛然被点名,想起自己做得那些事。
圣上该不会知道了吧?
“同样的奏报,包括苏卿和袁卿手里的简报,统统是一式两份,另一份走的是官驿。然而不论朕还是他们,都未收到!“你们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拦截天使奏报,派刺客截杀朕的皇弟,致使他身负重伤,此时还要到朝堂上来污蔑于他!你们捏造事实,颠倒黑白,是当朕好欺负,还是当他江洄,是可以任你们拿捏欺辱,胡乱栽赃的?!”江决怒火中烧,江洄当初求他许长歌送信时,他还笑他过于谨慎,不想这帮奸臣竞然真的敢拦截他发回的奏报,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演这么一大出!他收到信的同时,就派了青龙卫彻查,他倒要看看,谁的胆子这么大!“袁楠,"江决点着下头脸色青白的御史中丞和谭硕道,“此案你来负责,这两个人,朕要你亲自查问。”
“是,圣上。"袁楠拱手。
“傅锦程。"“江决又道,“你去京郊大营点两千人,朕要你亲自领兵保护三殿下一行,一应事宜,听他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