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巫蛊(1 / 1)

第61章061巫蛊

“遥王妃怎么了,底下人若做得不好,打一顿便是了,何必起急?”朝阳堪堪爬上高高的飞檐,长信殿内,锦乐郡主懒洋洋地摇着团扇,对身旁的遥王妃道。

“郡主说得是。“遥王妃勉强笑了笑,她方才发现自己掉了个耳坠子,正命侍女去找,不想声音高了些,竞然被锦乐郡主听见了。她才被太后教训过不久,并不想太过惹眼。凌之妍提裙在太后的食几侧方跪下,从祈夏手中接过绿豆糕,奉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挑拣了其中一块,却放在掌中没有吃,瞥了遥王妃道:“什么小玩意儿那么紧要,值得你这般哭丧着脸?”

遥王妃心中暗骂,面上却也只能堆笑道:“回禀太后,是个耳坠子。本也不值钱,只不过是臣妇母亲的遗物,所以格外珍重些。”锦乐郡主摇着扇,描画浓艳的眼睛,悠悠扫过台阶上正为太后添茶的凌之妍,莞尔道:“遥王妃怎的不早说?这样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要好好找的。太后,臣女可否替遥王妃求个恩典,请吴宫令带着人找找吧。”遥王妃狐疑得瞥了锦乐郡主一眼,他们本没什么交情,这个傲慢的女人怎么忽然对她这么好?

吴宫令的效率很高,很快领了人来回禀道:“回太后的话,臣带人里里外外地找过了,并未见到遥王妃的耳坠子。”

“宫令可搜过各处屋子了?“坐在靠近殿宇门口的御史中丞夫人忽然道。吴宫令闻言,顿时有些不悦:“夫人此言何意?”御史中丞的夫人身着诰命朝服,敛目颔首,起身一礼:“吴宫令恕罪,妾身有此提议,也是为谨慎起见,那耳坠子妾身凑巧见过,上面的宝石又大又纯净,可不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

太后老迈的眼扫过她,多了些审视的意味:“吴宫令,就照中丞夫人所言,你带人去搜搜宫人和女官们的屋子。”“她脑壳坏了吧?多管什么闲事?”

长信殿侧面不起眼的地方,一名备茶的宫女低低骂道。凌之妍也在此处,平白被搜检,她也不大开心,可是……绕过遮挡的圆柱,她的视线也投落到了那御史中丞夫人的身上。在场有许多皇亲国戚,亲王妃和郡王妃就有好多位,她一个小小的诰命夫人,按理不该开口多话,可她不仅说了,还一开口就把太后宫里的宫女和女官全都得罪了。

她图什么?

凌之妍悄然多打量了几眼。

遥王妃跟锦乐郡主说着话,也未见有要搭理她的意思。这回吴宫令去得有些久,殿上的茶又换过一轮后,她才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找见了?"太后蹙眉,吴宫令鲜少有这样不得体的时候。吴宫令飞快瞥了不远处的凌之妍,为难道:“太后,臣无能,并未找到遥王妃的耳坠子,可臣在搜查时,找到了此物,请太后过目。”她身后,一名宫女捧着一个漆盘,漆盘上蒙着布,布下不知盖着什么,大约两三个拳头大小的样子。

宫女很快捧着漆盘上前,凌之妍立在不远处,狐疑地瞥了两眼,没敢多看。太后布满褶皱的手上,皮肉早已松弛,但仍有力量。她掀开布的一角,眉头立刻紧紧拧了起来,喝道:“放肆,这种脏东西,怎会出现在老身宫中!”

“太后息怒。”

捧东西的宫女立刻跪了下来。

“回太后,"吴宫令也跪了下来,“此物是臣搜查时,在珍馐使凌氏的屋内找到的。”

凌之妍一愣。

“太后,吴宫令找到什么了?臣女好奇得紧,您给咱们也开开眼吧?“锦乐郡主团扇轻摇,这满殿的人,也只有她还敢这样跟发了怒的太后说话。“太后都说是脏东西了,郡主可别带上咱们,还是不要看了。“坐在稍远些的谢蕴淡淡道。

“谢王妃不是最天不怕地不怕的吗?还怕这么个小玩意儿?“锦乐郡主笑道,“珍馐使,你屋里藏了什么呀?要这么蒙着布的端上来,不如你给咱们先说说?”

凌之妍此时也一头雾水。

“太后,"凌之妍上前两步,施礼道,“臣妇入宫时未带任何私物,一应用度都是长乐宫中分配的,也实在不知是何物。”“兴许你夹带了什么呢?"遥王妃端坐一旁,凉凉地道。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既然太后动了怒,肯定是极不好的,如果能让凌之妍顺带倒个霉,她那耳坠子也不算白丢。

“遥王妃此言,臣妇不敢当。“凌之妍敛首道,“臣妇入宫时并不知道有这样的规矩,怎可能事先夹带?”

凌之妍不太想问那托盘里的事物,横竖不是好东西。“此事臣妇可作证。"谢蕴起身,走到了殿中,施礼道,“当日珍馐使是从臣妇的府上入宫的,坐的是我昭阳郡王府的车驾,随行的侍女后来同臣妇回禀过,珍馐使初次住进宫里不知规矩,准备的行囊都被拦下了,未带任何私物入宫。”“吴宫令,当日珍馐使入宫,是你去安顿的,她们说的可属实?”太后抬了眼,问道。

“确系事实。“吴宫令道,“当日珍馐使入宫未有任何行囊,她衣着也简单,要藏这么个东西,可不容易。”

“这可有趣了。”

太后淡笑,缓缓撩开了托盘上蒙着的布:

“若此物不是珍馐使的,那它是如何出现在长乐宫中的?”托盘上蒙着的布掉落在地上,然而无人在意,殿上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向了太后跟前的托盘。

遥王妃坐得最近,率先低呼道:"哟,这,大胆凌氏,你竟然敢在宫里行此邪术?!”

“天爷啊。“锦乐郡主也用扇子掩住了惊讶的下半张脸,“太后,珍馐使一贯恭敬,怎会在屋子里放这等见不得人的东西?您可千万不能冤枉了她呀。”随着这两人的惊呼,越来越多人看清了托盘中的事物。盘中是个比手略长一些的草人,上面有一张画着符咒的纸,纸上扎着好几根针。

凌之妍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东西。“太后,此物与臣妇无关。"她连忙跪下道,“定然是他人趁臣妇不备,藏进臣妇屋内的,请太后明察!”

殿内的其他人,也倒抽了几口冷气,有些后悔今天入宫。巫蛊之术历来是宫中大忌,一旦沾染上,要脱身可就难了!“珍馐使,你可别信口雌黄,你说他人藏的,那人是谁?你可知道,可有证据?“遥王妃喝道,“在场的都是宗室亲眷和公卿贵戚,谁会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太后,"凌之妍不理她,仰头对阶上之人道,“臣妇今日卯时就离开了自己的小院,祈夏也一直跟在臣妇身边忙碌,这些吴宫令和殿中所有宫女、女官都能证明。这些时间中,臣妇的院子里是没有人的,任何人都能进去将此物塞进臣妇的房间!”

她话音落下,殿内不少人互相对看一眼,也不自觉得点着头。凌之妍从一早就忙进忙出这个众人也都看在眼里,照她的说法,确实没问题。

可东西又是从她屋子里搜出来的,吴宫令肯定不会胡说。“太后,不知这玩意儿上写的是何人呀?"锦乐郡主笑着道,“若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太后就当珍馐使是年轻不懂事,放过她吧。”长信殿中,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史太后沉沉目光地扫过凌之妍,又看向那个被扎了针了草人。最后道:“来人,去请圣上过来。”

“是。"立刻有内侍应声,跑了出去。

“此事老身不好决断,等圣上来吧。“史太后道,“尔等恐怕也不能离开。”她又扫向殿中有些战战兢兢的命妇们。

遥王妃扫了眼凌之妍,不悦地蹙起眉头。

赵太妃也瞧了她一眼,又瞥了史太后,低敛眉眼喝起了茶。太后忽然说要请圣上,凌之妍心心中一紧,立刻道:“求太后开恩,让臣妇瞧一眼那上面究竟是什么。”

“弟妹别着急,太后总是护着你的,兴许圣上一来,事情就分明了呢?“锦乐郡主摇着团扇,“说起来,圣上此时也不知下朝了没有,赶过来还不知多久,我等今日真是托了弟妹的福,才有机会再向圣上请安呢。”“太后。"凌之妍跪在不远处,杏眸中溢出丝丝急切。史太后没有动,那宫女仍端着托盘。

凌之妍咬住了唇,江决对她并不友好,若是她猜得没错,恐怕江决一到,她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诶,珍馐使!”

“你做什么?!”

吴宫令和太后的呵斥同时传来,凌之妍却不管不顾,上前抢来了那宫女托盘中的草人。

草人入手干涩,上面的针很密,凌之妍一个不当心,指尖也被扎出了血来。血立刻泅到了草人上。

凌之妍顾不上疼,迅速阅读上面的文字,刚看完最后一个,冲上来的嬷嬷们粗鲁地抢走草人,将她押跪在了地上。

“凌氏,不得放肆!"史太后喝道。

凌之妍却是顾不得其他,努力抬头,大声道:“请太后明察,此草人上写着圣上的名讳与生辰,可臣妇回都不久,怎可能知晓圣上生辰这样的绝密?这件事定是旁人栽赃陷害的!”

嬷嬷们的力气很大,将凌之妍的胳膊重重扭到了背后,扭得她生疼。“太后,臣妇没有行此术的动机,更从来不信这些!"凌之妍又道。“凌氏,你真的没有动机吗?”

凌之妍话音刚落,锦乐郡主摇着团扇,缓缓道:“当日前大司徒也曾问过你吧,只不过他的目光在三弟身上,可如今想来,你平白被破坏了婚事,又被指婚给圈禁中的三弟,吃了这么多苦,心里就没有怨恨吗?”

怨恨。

凌之妍死死掐住了掌心。

“郡主这是要给我扣上莫须有的帽子么?"凌之妍道,“因为曾经吃过苦,所以今日之事就必然是我做的?这是什么道理?”“本郡主不过是说点实事而已,弟妹别太激动了。“锦乐郡主慵懒笑道,“若弟妹真的没有做,等圣上一来,跟圣上说说不就分明了?反正,圣上眼里,弟妮总是不同的,不是吗?”

嘶……

锦乐郡主此话一出,殿内众人,均又重新打量了被押跪在地的凌之妍。去年除夕前后,圣上要立凌氏为贵妃,这谁都知道。最终是太后阻拦了此事。

而从头到尾,凌之妍究竞是什么态度,无人知晓。锦乐郡主的话很耐人寻味啊,她的意思是,圣上仍然记挂着凌氏,而凌氏难道此事也是她行巫蛊之术的动机?

凌之妍被押着,视野中瞧不见锦乐。

上回长信殿中遇到江决,她也在场,定然是被她瞧出了什么。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从来没有放任自己表现出恨江决的样子,锦乐最多知道她害怕,或者并不愿意顺从,此时的话不过是要引导舆论,也许也想稍后引导江决的想法。

巫蛊之术是宫中大忌,太后如今根本不搭理她的辩白,最后怎么决断,恐怕全在江决一念之间。

她该怎么办?

宣政殿的事情刚结束没多久,江决本还想宣袁楠、苏旭章等人议事,不想太后那边竞然传来如此骇人的消息,他立时转道,往长乐宫而去。“圣上驾到一一!”

江决踩着内侍的高唱声走进长信殿。

殿中人极多,纷纷跪地。

他却没有停留,一眼便捕捉到了被押跪在地上的人。她一身碧落色绣着海棠花的大袖衫,内里似乎是轻薄的襦裙。现在已经是秋日,虽然还未到用炭火的时节,但跪在金砖地上一定很冷。江决伸手便想扶,生生止住了。

呵,自己心里担心着她冷不冷,殊不知上回相见,她拼着地上寒凉,也不愿看他一眼。

“儿子给母后请安。”

江决的袍摆擦过凌之妍颊侧,对太后施礼道。“圣上无须多礼。“史太后道,“今日宣政殿大朝,圣上本就忙碌,没想到老身这里还斜出事端,给圣上添麻烦了。只不过此事老身实在不好决断,只好请圣上多跑上一趟。”

“母后言重了。"江决揖道,“可否先让儿子看看那事物?”史太后抬了手,让宫女把草人拿了过来。

江决让殿中人平身,拿起草人的同时,扫过了锦乐郡主。草人做得很粗糙,系手臂的棉绳都没有扎紧。上头的字倒是挺清楚的,写着他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这是你弄的?"江决垂眸,睨着地上的人。“回圣上,不是臣妇。"凌之妍道。

江决淡笑一声,对那几个嬷嬷道:“放开她。抬起头跟朕说话。”江决没有走上台阶,十二道冕旒轻微晃动着,身着碧落色大袖的女子,总算缓缓直起了身子。

她的头发都盘了起来,露出细白柔嫩的脖颈。颈侧仍有淡淡的疤痕,江决指尖微动,当时她昏迷之时,那处血肉模糊。等到结痂了,他却已经无法再触碰。

“圣上,"凌之妍抬首,她低敛着眉眼,声音微微哽咽,“臣妇方才已经说明了,今日一早起,臣妇就不在院中,院中无人,任何人都能将这草人塞进去,栽赃给臣妇。”

她说着,泪水盈睫。

江决心中微动,他不是没见她哭过,可她哭的时候,总也不断地抗拒着他。“臣妇起先不知那草人上写了什么,冒犯太后上前抢过来看了,谁知上头竞是圣上的名讳,还有生辰八字。“凌之妍眼睫轻颤,不堪重负的泪水,终于滑过脸颊的两侧,“臣妇只见过圣上寥寥几面,在都中的时日亦是不久,圣上乃是先皇之子,身份尊贵,圣上的生辰,岂是臣妇可以窥知的?”女子声音不大,沙哑地哽在喉间。

委屈的低吟挠过心头,他心口也一阵一阵得抽疼起来。忽然。

漂亮的杏眸盈着水光,穿透十二道冕旒,对上了他的眼睛。令人心悸的目光,只得短短一瞬。

凌之妍伏身叩头,哽咽着道:“此事绝非臣妇所为,臣妇是被冤枉的,求圣上为臣妇主持公道。”

“你先起来,地上凉。“江决道。

殿上的人太多,他不好真的扶她,幸好心腹内侍很有眼色,立刻上前搀扶。凌之妍顺从地起身,眼睫上依旧拢着湿意。“谢圣上。"她蹲身施礼,哑声道。

“圣上,三弟妹刚刚说的那些,也同太后和臣女们讲过了,只是臣女想起一些往事,总觉得凌氏之言,有难以采信之处。"锦乐郡主趁着江决停顿之际,上前施礼道。

“哦?阿姐不妨说来听听?"江决道。

“是。“锦乐郡主道,“圣上容禀,三弟妹方才说,她没有行此事的动机。然而臣女认为不是,听闻当日三弟妹曾与江南一户人家有过婚约,两人青梅竹马,非常要好,只可惜后来圣上将她许配给了三弟弟,这对三弟弟而言自然是好事,但凌氏心里恐怕不大愿意吧?再者当日三弟弟的情形不好,凌氏也跟着吃了苦,如果心中有怨怼,也是难免的。”

锦乐郡主说完,低低叹了口气。

“阿姐的意思是,朕破坏了弟妹的婚事,所以弟妹怨恨于朕?"江决道,声音中听不出丝毫喜怒。

“当日举荐三弟妹的应当是皇后殿下,圣上本也不知,只是三弟妹恐怕未必知晓其中的误会。"锦乐郡主道。

“圣上。"凌之妍道,嗓音仍有些低哑,她对江决敛首一礼,“郡主所说,并非实事。当初刚被赐婚时,臣妇确实不知,但……紫宸殿中再次相见,也就回味过来了,这桩婚事,怎可能是圣上亲选的呢?”细腻如白瓷的鹅蛋脸被水光净润,泛着清冷的微光。江决怔了怔,凌之妍的话不难理解,可他没有想到,她竞然主动提起此事。“你……“话语在江决喉间滚落,最终他还是选择暂且压下,淡淡吩咐道,“搬张坐秤来,让弟妹坐下。”

语罢,他旋身走上了台阶。

“母后,此事儿子心里已然明了,实是惊扰了母后,是儿子不孝。“江决道。“这世上总是糊涂的人更多,圣上无需自责,该如何处置,老身都听圣上的。"史太后道。

“多谢母后。”

江决得了太后的首肯,转过身来,锦乐郡主一身娇红色的曳地大袖,金钗云鬓,比殿内的一众王妃更加奢丽:

“阿姐仿佛很想教朕以为,弟妹心心存不轨?”“圣上,臣女只是心心系圣上和太后。"锦乐郡主道,她微蹙了眉头,江决的态度好生奇怪。

“呵,那阿姐真是费心了。为了让朕以为三弟妹对朕心有怨恨,连她从前尚未定下的婚事都调查得一清二楚,阿姐可真是忠心不二。"江决道,“阿姐恐怕还不知道,方才宣政殿中的结果吧?”

“什么?“锦乐郡主愣住。

宣政殿中?

不该江洄成为众矢之的,圣心尽失吗?

难道凌氏那个狐媚子哭一哭,圣上就不追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