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063驰援
“不行,你们不能进去!”
右谷郡,小芳村外,站在屋顶上的青年皮肤黝黑,高举着钉耙喝道。村口处聚集了很多跟他一样皮肤黝黑的青年人,他们手上都举着铁器,眼神凶狠地瞪着来此甄别、登记户口的谢逸等人。阙家刺杀事件过后,他们稍微缓了两天,就开始根据之前获得的供词,深入到那四家手下的佃客村中,进行更加详细的调查工作。与此同时,江洄和李令史也开始提审这几家的主人和管事们。
开始还算顺利,可从昨天起,他们的工作频频受阻,佃客们竞无惧他们官兵的身份,自发得联合起来,开始抵制他们的进入。“尚书郎,咱们怎么办?"随行的吏员问道。谢逸也瞪着那个屋顶上举钉耙的青年人,昨天议事的时候,他还夸下海口,说今天一定把这个村子给搞定的,谁知道连门都没能进去。青年见谢逸他们停下了脚步,又将钉耙举高,大喊道:“乡亲们,不要害怕!咱们是在保护咱们自己的村庄!咱们自己的生计!老天爷也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只要将这些狗官们赶出去,咱们的日子就会变好!”“噢!"挡在村口的那些青年人也跟着大喊。谢逸心心里暗骂。
他此前见这些佃客,还是一副麻木不仁的模样,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慷慨激昂了?
“你过来。"他叫来一个个子不太显眼的骁卫郎来,附耳交代了几句。那骁卫郎有些疑惑,但还是道了声是,走了。“喂,“谢逸往高处走了几步,对屋顶上的青年大喊,“你叫什么名字?”“狗官!关你屁事!"青年大骂,“你等滚出去,我就告诉你!”他话音未落,其余跟着他的那些人,也冲谢逸发出了响亮的嘘声。这个村子规模不小,聚在这里的青年人有好几十个,嘘声阵阵,还伴随着各种下流的手势,谢逸涨红了脸,他堂堂旧姓大族出身,何时遭遇过这些?“狗官,你们那个大狗官呢?“青年又道,“该不会躲在郡守府里不敢出来了吧?哈哈哈哈!”
“你住嘴!不许污蔑朝廷命官!”
一旁有个骁卫郎受不了了,跟他们对骂起来。“有本事来抓我们呀?"青年又一次大笑道,有恃无恐的样子,“有本事,将咱们一个村的人都抓走!整个右谷郡有上百个村子,有本事你们全都抓走,全者都杀了!我敬你们是条汉子!”
说完,他又做了几个下流的动作,气得几个骁卫郎们都拔了剑。“阁下,阁下。"方才被谢逸派出去的那个骁卫郎,有些狼狈得跑了回来,“我看见了。”
语罢,他附到谢逸耳边,低低禀报了几句。谢逸抿唇一笑,拍拍那人的肩膀道:“干得不错。”青年人又说了些挑衅的话,激得几个骁卫郎几乎要动起手来,谢逸连忙摁住其中一个。
“尚书郎,这些人太过分了,让我们哥几个给他们点教训!"骁卫郎道。“不急,"谢逸道,用尽全力抬高了嗓门,“那个站得最高的兄台!你家那两大缸大米,是从哪里来的?可分给你这些兄弟们了?”“什么大米?”
下头几名青年立刻被谢逸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别听他的!哪有什么大米!咱都是一样的,一人一捧!"青年人急了,下头的狗官怎么会知道他家有两大缸大米?他明明警告了家里人,绝对不能说出去的!
“你们还不知道吧?”
谢逸调转目标,对下头那些人莞尔一笑:
“上头那个,拿了主家两大缸大米,拿尔等当刀子使呢!不信的话,你们派个人去他家瞧瞧?”
“真的是这样?"立刻有人问道。
他们在这儿举了半天钉耙,才能得一小捧,他竞然有两大缸?“喂,狗官,你蒙我们呢吧?”
“诸位想一想,最初让你们举着武器,威胁朝廷命官的,可是他?"谢逸指着上头的人道,“你们站在下头,他站在上头,若我手下的兵动起手来,你们想想看,是谁先死?他拿了两大缸的米,却让你们卖命,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你住嘴!狗官!别在这里胡说八道,都是没有的事!”“对啊,为什么是咱们站在下面?"有人恍然道。“他该不会真的拿了两大缸米吧?”
“要不,去看看?”
两大缸的大米啊。
能吃好久呢!
他们一年到头往死里干,也见不到两大缸米。“我去。”
“不许去!"屋顶上的青年立刻急了,对着底下大喊。“郝大彪,你拦什么?!“底下的人见他着急,更加相信了谢逸的话,也了上来,全都堵在了屋顶下面。
“嘶……"谢逸捂住腰上的伤口,刚才喊得太用力,伤口好像又绷开了。屋顶上那个叫郝大彪的已经急得破口大骂。谢逸安静等着,他刚才已经让那个骁卫郎潜进去瞧过了,村里唯有一家人的家里有米,足足两大缸。
若他没有猜错,那定然是带头闹事的郝大彪家里。隔了会儿,那人终于跑了回来,边跑边喊道:“真的有!真的有!好大两缸!把他家都塞满了呢!”
底下的青年们一听,瞬间红了眼。
“郝大彪,你自己拿两缸,咱们才只有一捧?”“你良心被狗吃了!让我们给你卖命?”
“兄弟们,把他弄下来,揍他!”
“对对对,揍他!”
郝大彪吓得连忙要往另一处逃,然而骁卫郎比他更快,轻轻一跃便跳到了他的背后,一脚将他踢了下去。
“哎呀呀,别打!别打!”
“救命啊!”
郝大彪惨叫了起来。
“啧啧,真惨。"谢逸捂着腰上伤口摇头道,又转头吩咐跟来的骁卫郎,“去把那个叫郝大彪的捉回来,别让他们给打死了,回头让李令史审,看看能否审出背后的主谋。”
“是。”
捉住郝大彪后,小芳村的人还是非常激动,谢逸未免不必要的冲突,先行撤回了郡守府。
“姓谢的,你的伤口怎么又裂开了!”
刚进郡守府,一声暴喝,李问舟大步冲了上来。“李大夫,我得先去找宣抚使汇报。“谢逸捂着伤处,声音已经有些虚弱。“你们是不是都不要命的?"李问舟骂道,谢逸的腰上已经泅出血了。谢逸笑笑:“不是有李大夫在吗?”
当日决定再进,他们就已经豁了出去。
江洄针对朝堂上可能发生的状况,提前做了布置,长歌已经带着江洄、他、谢臣安以及李令史的奏报前往烨都,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只是不知道那些奏报究竟有没有用。
他们的时间不多,如果不能找到足够多的证据,只怕那四家会趁机反扑。“不行,你得包扎。"李问舟二话不说,揪住他的衣衫,就往他的临时诊室里拽。
刺杀当晚,不算骁卫郎,谢逸伤得最重。
他又是个文弱书生,本该好好休息。
不想这混蛋玩意儿脾气倔得跟头驴一样,江洄不让他出去,他竞然直接跟江洄拍桌子,把一旁的赵宾和谢臣安都吓傻了。最后,江洄也无可奈何,把他放了出去,只是吩咐他不许因伤误事。郝大彪被骁卫郎五花大绑地提溜了进来,直接交给了李令史手下的小吏。李令史刚刚从审讯的房间里出来,思量着新得到的供词。他这几天也忙得够呛,去那几家提人的时候不时遇上刁民阻道,进展缓慢。田、娄、融、阙四家都已经群龙无首,现在这些乱子,八成是印家在背后搞鬼。
但是事情进行到现在,他们依旧没能抓到印家的把柄。“李令史。”一名小吏冲了进来。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李令史喝道。
小吏缩缩脖子,放低了声音道:“令史阁下,印家那个叫印同昌的,又来了。”
“狗娘养的,还来?!"李令史骂道,又吩咐小吏,“你去瞧瞧宣抚使在哪,跟他说一声。”
语罢,他匆匆往郡守府的大门口赶去。
印同昌身材高瘦,有些干瘪,大约四十左右的样子。他在郡守府前转悠了几圈,并不在意守门的骁卫郎们杀气森然的目光。李令史很快赶到了郡守府的大门,赵宾也接到消息,几乎与他同时赶到,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都将注意力放到了悠然含笑的印同昌身上。那日战斗结束不久,他们的人便在郡守府外,找到了逃走的融善才。融善才已经被人废掉手脚,喉咙也毒哑,并且割掉了舌头。不久,印家这个叫印同昌的,便找上了门来。“赵阁下,李阁下。”
和那日一样,印同昌干瘦的脸上堆起客气的笑,对李令史和赵宾作揖道:“不知两位的差事办得可顺利?印某心系右谷郡的这桩大事,但实在力量微薄,帮不上忙,只好带些吃食上门慰问一二,请两位万万不要嫌弃。”他说着,嘴角还撇了下去,似乎特别同情他们。李令史额角的青筋不住抽搐,什么慰问,分明是示威!“哟,带了这么多?没投毒吧?“赵宾环视一圈,笑嘻嘻道。印同昌下撇的嘴角一僵,勉强笑道:“自然没有,赵阁下尝尝?”“我可不敢,我胆子小。“赵宾摇头道,“就算没有毒,弄点泻药什么的,也够受的。”
“看来赵阁下是不想收我印家的好意了?"印同昌冷下脸来,“我印家是带着诚意而来的,赵阁下可别太冲动,平白绝了自己的生路。”“印阁下,这是什么话?”
赵宾笑道,仍然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也四十左右,相比印同昌的干瘪,多了些风流潇洒。
印同昌不答。
他今天是来找江洄的。
江洄等人发回的奏报,已经被他们全数拦截,锦乐郡主府也早已传回了一切顺利的消息,算算日子,宣政殿大朝已经过去几日,那头的结果也该传回来了此次他们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前朝与后宫联动,就算他江洄再得圣心,也必然顶受不住。
不过,他们也不想将事情都做绝了,如果江洄可以答应,不将那四家已经被查出的隐田隐户上报,他们也可以稍稍为他做点努力,替他留条性命。“哼,宣抚使阁下呢?印某是来找他的,还望赵阁下不要仗势欺人,快快通报才是。"印同昌道。
“着急什么?"赵宾抱臂道,“印阁下不如先说说,此来除了送酒菜,还有何事啊?″
“赵宾,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印同昌道,“让宣抚使出来,我要同他说。“不可能。“赵宾也冷了脸下来,“宣抚使是你想见就见的吗?”“赵宾,我劝你最好识相一点。"印同昌怒道,“这可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此时我来求见,还称他一句宣抚使,若再过几日,恐怕只能称江庶人了!”啪啪啪。
印同昌话音刚落,脸上蓦地一痛。
火辣辣的,好像被人打了。
“什么人?”
他惊慌道。
“出来!”
啪啪啪。
又是一痛,这回他终于能肯定了。
自己被打了!
“出来,什么人如此嚣张!我印某人身上,可也是有职……”啪啪啪啪啪!
印同昌还没有喊完,更加凌厉的巴掌袭来,出手的人迅捷无比,他根本没有看清楚,脸上就已经火辣辣地痛了起来,这回还被扇出了血。巴掌声刚刚落下,江洄正好从里面出来。
他挑了挑眉,笑道:“印阁下?许久不见。”“江洄,是不是你?!”
印同昌干瘦的脸被扇得肿了起来,好像两边各长了个发面馒头似的,他指着江洄,脸肿得有些口齿不清:
“你给老纸等着,有你好受……啊!”
话还没说完,印同昌忽然向前扑去。
赵宾忙挡在江洄身前,不过印同昌没踉跄几步,直接扑地上摔了个狗啃泥。他好像被人踢了一脚!
印同昌慌忙起身,然而头还没来得及抬起,又被人一脚踩进了泥里。少年终于现身。
浅色的眼眸睨着被踩在脚下的人,指尖寒光一抹,一柄极薄的利刃,被他玩弄于指间。
“三殿下,末将傅锦程,奉旨前来护卫。”傅锦程说着,拱手欠了欠身,脚下更加用力,将印同昌的头完全踩进了泥里。
“呜呜呜……
印同昌满嘴都是湿泥,几乎要窒息了,他不断挣扎着,根本没有听清楚傅锦程说的话。
“傅小将军,先放开他吧。“江洄颔首回礼,目光落在不断挣扎的人身上,傅锦程这小子,如果不拦着,印同昌真的会被他弄死。“切。”傅锦程不大满意,但还是听话地松开了脚,临走又飞起一脚,好心地把印同昌从泥里踹了出来。
阿呼……
印同昌终于呼吸到了空气。
“呸呸呸!”
他疯狂吐了好久,才把嘴里的泥吐了个大概。他脸上的两个发面馒头沾了泥,变成了棕褐色的,好似两个锅盖。“你是什么人!"印同昌喝道,“竞然敢殴打朝廷命官!”傅锦程本来都往江洄那里去了,闻言愣了一下。薄刃再次流转于指间,浅色的眼眸,好奇地看向说话的人。有趣。
傅锦程打量了他好几眼。
他活这么大,敢跟他这样叫嚣的,好像还没有活人。“傅小将军,您一个人吗?"眼看要酿成血案,江洄适时开口道。傅……
傅什么?
印同昌一愣。
“我走得快,其他人在后头。“傅锦程在江洄警告的目光中,收起薄刃,淡淡道。
“傅小将军,久仰久仰。“赵宾在一旁拱手。傅锦程瞥了赵宾一眼,似乎有点眼熟。
傅小将军?!
印同昌总算从地上爬了起来,也明白了傅锦程的身份,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杀神!江洄那凶名不过是砍了几个脑袋传扬开来的,傅锦程那是实实在在坑杀过数万战俘的!自己刚才跟他叫嚣什么来着?完蛋了,他会不会记仇?!谢逸和谢臣安也在此时赶到了门口,听见赵宾喊少年作傅小将军,也都愣了下。
傅家虽然也是三姓两贵之一,但是他们人口少,如傅锦程这样的,更是一直驻扎于边境,几乎没有相见的机会,自然也难认识。两人纷纷与傅锦程见礼。
傅锦程则如传言中一样冷淡,只看了他们一眼,稍稍颔首。李令史没敢上前搭话,傅锦程看起来比江洄还年轻几岁,但那如刀刃般锐利的气质,比那日提着剑的江洄更加骇人。“傅……傅小将军。"印同昌颤巍巍地上前,小心问道,“敢问是圣上派您来的吗?”
他刚才好像说了其他人在后头,圣上派他过来,难道是来拿江洄的?印同昌不顾脸上的疼痛,重新燃起希望。
“噢,他们到了。”
傅锦程遥遥望了眼自己来的路,他的亲兵们已经护送着圣上新派的官员而来。
印同昌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眼里立刻亮了。前头骑马的好几名官员,品级可都不低啊!为首之人似乎有从四品吧?奉旨缉拿江洄这一干人等,可是绰绰有余了!江洄的身手很好,他身边还有个极厉害的小厮,圣上可真是深谋远虑,派了傅小将军前来。此时傅小将军已经站到江洄的近侧,一会儿圣旨一宣,可不就能直接拿下了?
不愧是让贺兰氏也闻风丧胆的傅锦程!
印同昌在心里赞道。
谢氏二人到得晚,看着渐行渐近的队伍,也有些打怵。谢逸已经认出了为首的人,这浩浩荡荡的人群,自然是圣上派来的,可……只是来给他们帮把手,用得着把大理寺少卿也给弄来吗?还有好几个尚书郎,有他们户部的,也有其他几部的。
江洄曾经说过,他们在朝堂上一定会遭遇弹劾。也许还会有其他手段。
他们发回的奏报也不知能不能管用,万一圣心倒向了印氏,这些人该不会是来押解他们入京的吧?
江洄是皇子,委派傅小将军和大理寺少卿同来,也很合理。正思量着,队伍已经到得门前停下,大理寺少卿等人纷纷下马。印同昌赶忙让到了一旁,让这些人好顺利地宣旨缉拿。虽然刚刚被傅锦程揍得有点惨,但能亲眼目睹江洄被缉拿的场面,也是一桩幸事。只可惜印老家主嘱咐他的任务没有完成,那四家吐出去的土地,他们也只好晚些再慢慢蚕食了。不过,那些都是小事,只要江洄这群人被顺利除掉,他们自可高枕无忧。印同昌思及此,还非常严正地向大理寺少卿施了一礼。不过,对方并没有注意他,直接走到了江洄面前。来者年约不惑,相比赵宾的不羁,多了几分内敛。他姿态潇洒俊逸,面带微笑,眼尾的笑纹也跟着弯起,对江洄欠身揖道:“臣,大理寺少卿苏兰筠,参见三殿下。
他那么客气做什么?
印同昌愣住。
尚未回神,苏兰筠身后的官员也欠身作揖,士兵们则单膝下跪,行了军礼:“臣等,参见三殿下。”
浩浩荡荡上百人,同时说话,那声音震得印同昌耳膜生疼。他,他们怎么都这么客气?!
“都免礼吧,称宣抚使即可。"江洄做了个虚扶的手势,含笑道。“是,宣抚使阁下。“苏兰筠道,“臣等奉圣上的旨意,驰援宣抚使一行,助宣抚使早日平定右谷郡之乱。”
平,平什么?
印同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们竞然是来帮助江洄的?!不行,他得即刻去回禀家主!
“印阁下,您要去哪儿?”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江洄的声音便悠悠传来,傅锦程已经闪至他身前,冷冰冰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