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073 旨意
苏琅刚进门的时候,就吸引住了女席这边大部分的注意。他住在绎山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他竟然大咧咧地直接坐到了凌之妍跟前,还笑嘻嘻地递东西给她。“是什么?首饰吗?”
不少人伸长了脖子,窃窃低语。
凌之妍检查的时候,拿出了步摇,上面的红宝石色泽浓郁,打磨得晶莹剔透,如一团华贵炽热的火焰。
“是头面,全套的。苏琅送三夫人头面?”好几个小娘子面面相觑,就算他是苏琅,这胆子也太肥了吧?这边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门外又传来了响动。堂上之人不经意地转头查看,却见外面等候的仆从都纷纷跪下见礼,而远远的树下,青年潇洒地旋身下马,往泽熙堂而来。苏奈坐在她的老位置上,她哥进来后堂上有点吵,她就转过了身,不想还没弄清楚苏琅玩得哪一出,又一人跨入堂内,瞬间吸引了她的全部目光。“免礼。“江洄冷淡道,径直往凌之妍坐的地方走去。见礼的众人一边起身,一边偷偷瞥向了苏琅。三殿下为了发妻放弃王爵封地的事,士家中几乎无人不知。可此时,苏琅不知为何给了三夫人一套头面,笑意温存,目光款款,颇为郑重的模样。“苏琅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有离得远的,按捺不住,悄声问道。不过堂上的大部分人并不敢吱声,尤其离得近的一些,江洄走过来的时候,就自觉往后退了好几步,只留下苏琅、凌之妍和江洄三人,在中间靠侧面的位置上。
苏琅已经站了起来,面不改色地拱手施礼,姿态潇洒:“见过三殿下。”江洄站定,刀子一样的眼神,狠狠刮过苏琅。苏琅那点心思他早就看出来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被凌之妍吸引,但凌之妍说过自己喜欢长得好看的,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想找些理由,给苏琅那张脸上再加点颜色。
然而手还未来得及握拳,小指和无名指,忽然被另一只柔软的手紧紧握住了。
江洄瞬间忘了苏琅的事,转过头来。
凌之妍起身太急,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幸好江洄扶了她一把。可她来不及去思量其他,圆钝明亮的杏眸急急地扫过眼前人。直到确认他面色红润,没有伤病体弱的迹象,才稍稍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凌之妍想放开江洄,可江洄已经先一步反握住了她的手。“快上课了。"江洄注视着她,脸上漫出清浅的笑意,握着她的手逐渐转了个方向,改为十指紧扣。
“少上一堂,没关系的。"凌之妍小声道,脸上有些发热,江洄从来没有这样牵过她。
江洄笑意更浓,他俯身将桌案上的首饰收拢,盖上盒盖,单手拿了起来,对苏琅挑眉道:“多谢费心,东西我替内子收下了。”得意个什么劲啊?
苏琅腹诽,目光掠过江洄跟凌之妍紧扣的手。他当下也不想再留,直接道:“小事一桩,苏某先告辞了。”语罢,苏琅率先与江洄擦身而过,走出泽熙堂。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江洄一手拿着苏琅带来的头面,一手牵着凌之妍,不知侧头低语着什么,也施施然往外走去。
祈夏和忍冬很快收拾好凌之妍遗留的笔墨纸砚,也退出了泽熙堂。待他们都走干净,泽熙堂中,骤然呱噪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三殿下没有生气吗?”
“我以为殿下会揍苏琅呢!”
“你们没发现吗?自从殿下进来,王妃的视线就没从他脸上离开过,究竟谁传殿下一厢情愿的,都是瞎话吧?”
出了泽熙堂后,凌之妍走得有些快,反是江洄落在她半步后,像是被她拉着往前走一样。
“上坡路,走这么快不累吗?”
后头的人语带笑意,如他的步伐一样,不紧不慢。凌之妍的脚步立刻放缓,有些出乎江洄的意料。她微蹙了眉,问道:“是不是腿上伤还没好?”“不是,“江洄道,与凌之妍并排,“想看看你。”凌之妍没说话,出了泽熙堂后,她没怎么再看江洄,阳光落在垂敛的羽睫上,铺下明灭的光影。
凌之妍与江洄相扣的手又更用力了些,江洄的手掌干燥,掌心有习武留下的薄茧。
凌之妍脸上又有些发热,嘴角也忍不住翘起来:“没受伤的话,就走快一点吧。”
江洄没明白,只是配合着她加快了脚步。
两人很快到后面厢房的区域,进了凌之妍的房中。祈夏和忍冬都没跟进来,江洄关上门,下一刻,却被人紧紧抱住。凌之妍脸埋在江洄胸口,江洄看起来瘦,环抱住后却并不纤细,身上肌肉线条起伏,结实得很。
“怎么了?"江洄微讶。
凌之妍还是不说话,默默收紧了手臂,放任自己完全埋进对方怀中。等了许久,她才闷闷得道:
“听人说,你以前出门打个酒,都会被小娘子们围住送花?”“算不上围住,只是有些棘手。“江洄蹙眉,后来他就学聪明了,出门都会带上长歌。
“那有没有人这样抱过你?“凌之妍露出半张脸,杏眸黑亮,瞅着江洄。江洄摇头轻笑:“没有过。”
“也对,按照你的路数,应当是先要搜身。“凌之妍嗔道,“凶得要命。”江洄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凌之妍说的是他们初遇的时候。当时他思量着史家会如何对付他,见凌之妍第一眼,想的也是对方身上会否带有凶器。
他抬手,拂开凌之妍的额发,低哑道:“那天你哭了,现在还怕吗?觉得我凶?″
怀里的人又埋下头去,左右摇了摇,闷声道:“不怕了,很早就不怕了。江洄只有在刚认识的时候有点凶,后来待她一直都算温和,现在更是如此。这几天,关于江洄的各种传闻铺天盖地,连他以前的一些事情,凌之妍都风闻不少。
“我听说,因为圣上要我留下为质,所以你拒绝了封地、王位和兵权?“凌之妍稍稍退开一点,让自己说话的时候不要显得那么闷,但鼻尖仍若有若无得触碰着江洄,不想离开,“是真的吗?”
她等了许久,头顶上才想起低沉的回应,鼻尖的胸膛也微微震动,一起响应着她的疑问。
“嗯,是真的。"江洄道。
“为什么?"凌之妍道,“列土封疆,拥兵一方,往后你就没什么可再忌惮的了。”
凌之妍没有再多说,江洄如果真的想要皇位,有了雍州的兵权后,他便可图谋东进。
江决挡不住他。
“因为,我有我的私心。"江洄低头,双手环抱住了凌之妍,在她耳侧道,“我不想放开你,片刻也不想。”
凌之妍手指屈起,紧紧捏住了手下江洄的衣衫。他今日的穿着较为繁复,外袍布料挺阔,捏在手里厚厚的。“那你为什么要走?你是不是猜到圣上会为难你,所以才走的?“她眼角有些湿润,但并没有哭,而是抬头看着江洄,颇为紧张得等待着他的答案。江洄还未说话,凌之妍按捺不住,又道:“不是因为你不想留下,对不对?”
江洄眸光闪了闪,神情微动,手小心地捧起凌之妍小巧的鹅蛋脸,她长长的眼睫上又挂了些晶莹的湿意:“我猜不到那么多,只知不会顺利。我事先交代了傅锦程,若我真的出事,即刻送你从西北出关,云氏在域外有些经营,可保你平安。”
这些在长歌找到她后,跟她透露过一些,而且凌之妍隐隐发现,除夕她身陷紫宸殿的时候,如果太后没能把她救出来,那江洄最终的布置也是如此。绎山在城外,不受城门管制,所以长歌奉命将她先送来这里,等着宫里的局势发展。
“不要转移话题,"凌之妍踮起脚,手臂上移,攀上他的脖颈,“你那晚走,是因为不想留下吗?”
心跳声砰砰砰在她耳边片刻不歇,凌之妍更加靠近了点,近得已经能感受到江洄的呼吸。
往常总是注意他精致的眉眼,今日却发现他鼻子的形状也很好看,高得不夸张,像孤冷矗立的雪峰。
凌之妍又稍稍垫了脚,手上用力,江洄顺从得略略弯下,扶住了她的腰。两人的鼻尖几乎相抵,姿态已极其暧昧。
“不回答得话,我就当是了。”
凌之妍垂下眼,江洄已经近在咫尺。
“不是。”
低哑的嗓音几乎融化在灼热的呼吸里,扶在腰上的手骤然收紧,将她重重地搂进了怀里。
凌之妍脸上发烫,尚还在犹疑,唇瓣上触及了什么柔软,清冽的气息将她包裹。
江洄有点高,凌之妍踮着脚,腰被他紧紧箍住,有些发软。屋里没有点灯,唯有阳光自纸窗漫溢进来,凌之妍稀里糊涂得顺着身前的力度向后退去,不知怎么就退到了席居上。“当心。"低哑的男声急促闪过,而后又不知足得加深了这个吻。江洄的手不规矩得往下滑了一段,将怀里的人托起,贪婪得裹进自己的领地。
凌之妍半跪在席居上,江洄的姿势也有些凌乱,稍稍退开一些,唇上嫣红,而后眼色一暗,又追吻过来,他已经掌握了技巧,熟练得再次舔开齿关,攻占每寸濡湿的角落,将怀里人低低的嘤咛尽数吞没。“放,放开。”
凌之妍被他弄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腰还磕到了桌角,狠狠得锤了他两下。江洄稍稍放开,又不满足得再亲了亲,才终于完全退开。两人脸色都有些红,江洄闭了闭眼,稍稍克制住想进一步的冲动。“手,手拿开。"凌之妍又锤了他一下,脸色通红。江洄这才有点依依不舍得挪开,面上却装着无辜道:“有点太激动了,不是故意的。”
“混,啊……“凌之妍都来不及骂他,他又一把将人抱进怀里。江洄一腿伸直,一腿横屈得坐在席居上,将凌之妍直接抱坐到自己身上,又亲了亲她红润的嘴唇。
“早就想这么做了。"他低低道,唇角带着柔软的笑。他没有抱得很紧,只是松松得圈着,却很坚决,根本不让凌之妍往后退。“往后还能这样吗?"江洄又道,目光专注描摹着身前人的模样。“我不告诉你!"凌之妍又锤了他两下,却紧接着,把头抵在了他的肩头。两人安静地相拥许久,凌之妍才又道:“我挺喜欢的。”“什么?”
江洄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肩头也随着话语,低低振动。“我喜欢你亲我,很喜欢。"凌之妍又道,“我也喜欢亲你,你的嘴唇好软。”女子的声音低低的,像山间小隙中悄悄流淌的清泉,露出一点,又藏起一段,但那哗哗的声响轻轻挠着,教人有些心痒。“别再说了。"江洄彻底投降道,“你再说,就真的忍不住了。”“嗯?”
凌之妍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回味刚才的吻。片刻后,她脸上才腾得红了起来。眼神有些飘忽。“我渴了。"她慌忙起身。
江洄却拉住她,他坐在席居上,将她拉低,仰头又轻轻一吻,笑道:“跟我回去住好不好?”
“娘子,三夫人那边已经在收拾行囊,应当是要与三殿下回府居住。”泽熙堂刚下课,苏奈没有立即回去,堂后的树林里,她的贴身侍女小声回禀道。
苏奈垂敛着眼,手不住拨弄着灌木上即将枯萎的叶片。明明已经快要枯死了,为何又连在枝头,不肯落下?她将半枯的叶子一片片扯下来,哗一下,扬在空中,四散飘落。及笄礼那日,母亲的话在她心里怎么也挥之不去。她喜欢了江洄究竞多少年,她自己也已经记不清了,几乎每个有江洄在的场合,不论离得多远,她都忍不住想要看看他。她原本也只是想要看看而已,可母亲的话,一下将她捧到云端,又重重地摔下。原来她也有过嫁给江洄的机会,甚至比凌之妍更早,可为何最终是这样的结果?
半枯的叶片终于都落了下来,苏奈苦涩得笑了声:“如果以往我的胆子再大一些,不那么顾忌父亲和苏家的态度,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绎山太吵闹,苏奈没再多留,带着侍女准备离开。不想才要登车,一个家仆打扮的男人出现在她车旁,男人有些面善,拱手道:“苏娘子,我家主人想见一见您,可否移步?”“圣上,苏家娘子已经被送进御史台,与谢司徒见到了。”江决的心腹内侍入得融音阁内,回禀道。
江决放下画笔,画上的女子眉目生动,巧笑倩兮,带着侍女在秋日的宴席上忙碌。曾经他不记得她的眉眼,如今加上了,又增添许多新鲜的记忆,画面总算不再是单调的海棠花下。
“谢程可说什么了?”
“谢司徒说,请圣上等着他的好消息。”
江决审视着刚刚完成的画作。
当日谢得与他一番长谈后,他暂时决定不动他。只不过代价有些大,劝退宗室废了他不少功夫,又承诺了许多好处。遥王和纪王不见得对他许下的承诺有多动心,但宗室其他人高兴,没了那些人的支持,遥王和纪王就是光杆元帅,只得暂退。谢程给他提供了一些后续的建议,也许可以尝试。
“去将袁楠叫来。"“江决道,但刚刚说完,他又喊住了心腹内侍,“不,去宣左尚书仆射,谢志昌来见。”
当日消息传扬得太快,他总觉得很不对劲。袁楠是他一手提拔,没必要去帮江洄,可他来求见时,苏兰筠也跟了来。姓苏的那家子多半是任性妄为的货色,态度常常暖昧不清,像苏琅那样的,更是直接挂冠,没规矩得很。苏兰筠在副职上躺了那么久,从来对他这个皇帝不感冒,那天巴巴得跟着袁楠来见,能是因为什么?只怕那天消息泄露,与苏兰筠脱不开干系,此事他若动用大理寺,指不定苏兰筠会做些什么,谨慎起见,他决定让谢志昌来。谢志昌身为左尚书仆射,底下分管着刑部,为他做这件事刚刚好。“……圣上与谢得究竞说了什么,属下还暂未探明,但昨日您离开绎山不久,圣上派人接了苏家的苏奈娘子秘密进入御史台,似是与谢得见面。”云央立在书房的桌案后,拱手汇报道。
凌之妍本坐在旁边看库房的单子,听完也转头看向江洄。那日从绎山离开后,凌之妍跟着江洄住进了他的旧邸。这里刚刚解封,一应事物都要重新运作起来,凌之妍这两日基本都在忙着这些。“苏奈?"江洄蹙起眉头,此人与朝堂全然无关,但谢得不可能无的放矢。他复位那日,江决见过谢徨后,又去宗庙门前安抚宗亲,他许诺了要恢复先帝时期削减的宗室待遇,这才最终换得了宗亲暂退。削减待遇的事情本是他在庆安年间督办的,若要恢复,江决的国库定然吃紧,代价不小。谢得究竟用什么筹码,换得江决如此?
江洄转头,恰好与凌之妍的视线对上。
“你想到什么了?"江洄道,凌之妍有些欲言又止。“也不一定相关,"凌之妍犹豫道,“但你知道临风台的事情吧?”江洄点头。
“临风台上,谢程之所以找到理由逼我说话,是因为苏奈受不了有人污蔑你,所以当众驳斥了。"凌之妍道,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她心里唯有愤怒,现在再想起来,却密密麻麻得涌起些酸涩,她撇开那些小情绪,接着道,“谢徨想要对付你,而苏奈身上他最有可能利用的一点是…她喜欢你。”说到这里,凌之妍垂下眼眸,云央在旁边,她不好表现出什么。江洄则微微讶异,而后想起苏琅跟他提过的苏奈的爱好,这才恍然大悟。“还有事吗?“江洄问云央道。
云央心领神会,想想也没有其他重要情报了,便拱手告退。云央刚走,江洄立刻坐去了凌之妍身边,跟她挤在一张坐秤上,揽着她轻轻道:“怎么了,不开心?”
“我在想谢徨会怎么利用苏奈。“凌之妍闷闷地道,“你跟她…熟么?”“打过照面,没怎么说过话,"江洄道,“我今日才知道苏琅是何意,恐怕他是瞧出了妹妹的心思,来试探的。”
凌之妍拉起江洄的手,玩弄着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修长,生得有几分秀气,却也有力。“苏奈背后还有苏家,谢徨也可能是想利用苏家,并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江洄道,况且只是这样做,对谢得没什么好处,他所谋之事应当更多。“大概吧。"凌之妍道。
次日早上,江洄练完剑,宫里忽然传召他去紫宸殿入见。江洄换上了朝服,出来时凌之妍也刚巧从房里出来。昨天讨论完苏奈的事情后,两人又温存许久,直到凌之妍露出了笑,才依依分别。如今他们依旧是分房而居,江洄见了她三两步上前,笑问道:“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凌之妍呆了下,她没见过江洄穿朝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