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间奏41
回到申城的第二天清早就又开始下起小雨,朦朦胧胧,又细细密密。时千才刚睡醒就看到手机上程天心已经苏醒过来的消息,同样都是那个层高摔下去,可她到底还是年轻,较之时长远已经算是恢复得很快,虽然也还是很虚弱的状态。
陆司南还闭着眼没睁开,从她身后抱了过来“现在陪你过去?”“你今天也不上班?"时千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伸手戳了戳他的脸。他这才不疾不徐淡淡掀眼,平静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陆太太的没良心程度似乎见长。”
“………怎么说?”
“我们现在本来应该已经在Seychelles了。"他一动不动看着她提醒道,声音很低很缓,倒是能隐隐听出来他的略有不满。五月份的旅行计划是两人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定下的,为此他前些天才连轴转了这么久硬生生挤出来的假期,如今被一个意外全都打乱也就算了,她还这栏没良心地希望他干脆取消休假去上班一一
听起来简直也太不是人了。
任谁都有些情绪,她很理解。
“这次怪我,"时千眨眨眼,“下次补?”“这次是意外,"陆司南眉心蹙起,不赞同地揉了下她的头,随即单手扣着她的后脑,凑了过来轻轻柔柔地亲向她的额间,“但下次要补。”时千伸出指尖在他心口轻轻挠了下,“那今天要麻烦陆总继续受累了。“她都不用动脑子想,今天ICU外面的状况不会比昨天好到哪去,何况程天心已经醒过来了,恐怕事情会变得更复杂,她并不擅长与人周旋,找外援本来就是合情合理。
她这个动作像小猫似的绵软骄矜,陆司南望着她,沉暗的眼瞳几不可察地微微缩了下,勉力压了压本能才开口:"好说,有没有奖励?”“当然。"时千毫不犹豫,直接点头。
她深谙此道,此时此刻先别理他想要什么,全都应下就没错了。“是什么?"他问。
本以为以他过往的个性会更愿意掌握主动权,没想到会让她来猜标准答案。时千默了默,脑海里迅速过了遍他的喜好,无果,干脆摆烂提议道:“要不我先去找秦默取取经?”
尽管说出来有些惭愧,但她似乎的确并不那么了解他的需求,至少远不如耳鬓司默互相熟悉的程度。
.……“陆司南捏着她的后颈皱了皱眉,靠近过来轻轻咬上她的耳垂,呼吸灼热,“陆太太是不是该检讨一下自己?”
时千往他怀里瑟缩着躲了下,思忖半刻才抬起眼看着他,振振有词道:“你和秦默认识了有没有超过二十年?但我们结婚才八个多月,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我的意思是,"陆司南低下眉头,手掌向下滑,抵住她的后腰,也堵住了她的退路,“我就在你面前,你要找谁取经?”“…“时千悟了。
也挺爽快,“你想要什么?”
“你不知道?"他极轻地扬了下眉,唇角抿出懒散的弧度。时千想了想,申请延期:“我们该出门了。”薄薄的盖被下他紧贴着她,她当然对他身体每一处细微的变化都感受得十分到位,热度惊人到隔着两层布料都灼烧着她的神经。虽然以目前时长远还躺在病床上的这个情况,他们似乎不应该太过松弛,但其实她并没有想太多,只是的确没有太多时间了。陆司南把人放开,坐起来靠在床头,捏揉了下眉心笑了笑,“也许先结婚的确是个馊主意。”
过早地就在身体接触上走到了最后一步,再想往前回溯正常的流程两人竞然都有些无所适从了。
时千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皱着眉问了句:“什么?”他安静了许久,侧过头抬手帮她理了下鬓发,“陆太太,要不要试着跟我重新谈一场恋爱?”
““时千没反应过来,迟疑片刻,“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都叫她陆太太了,又说这种话。
陆司南没回答,很愿意给她时间想通,只低头贴近了她,又再问了一次:“要不要?”
“要。"她在他渐近的气息里眯了眯带着水汽的惺忪睡眼,完全没法思考,只能凭借直觉作答。
“现在知道我想要什么了?"他仿佛并不着急,低头亲她的眼睛,慢慢引诱着她。
时千闭着眼,眼帘微微发着颤,手已经无意识抓上了他的手臂,“可能知道了吧?”
想要什么。
他还能想要什么?
答案这么明确地摆在了眼前。
“看着我。"他说。
时千不再犹豫地睁开眼,坚定又温柔地,微微扬起脸,吻上了他的薄唇。这个吻不同以往,来回辗转。
唇齿交缠之中似乎蕴藏着暴烈的情绪,在暗处翻涌着几乎要淹没彼此。结束之后时千伏在他身前平复呼吸,眼角敛着水光,“再这样下去出不了门了。”
陆司南垂眼一直看着她,“下次补。”
时千…”
难怪图南这两年势头如此迅猛,他可真是一点亏也吃不得。还鱼和熊掌非要兼得。
大
程天心醒了之后就算是彻底脱离了危险期,被转到了普通病房,但四肢都包满纱布的模样很狼狈,露出来的脸也是四处的刮伤青紫,还有些肿。时千牵着陆司南走进病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几乎认不出来,毕竟她连产后坐月子时都是精致全妆的,更别提平时,连发丝的卷曲都是精心设计的角度。
张妈早在他们从鹭岛回来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得力的人手在医院轮班照看情况,现在坐在程天心病床旁打瞌睡的傅姨也是枫桥公馆的旧人了,时千还小的时候就一直在了,这么多年也做得很稳定。她熬了一宿,本就在等人接班,这会儿有点精神恍惚也是正常。“傅姨。"时千走过来轻拍了下她的肩,把人叫醒了。“小姐,陆先生,你们来了,"傅姨睁开眼,赶忙站了起来打招呼,轻咳了两声,“太太昨晚就醒了,现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算是解释了下她刚刚睡着了的事。
陆司南点了头,“没事,您等会就回家休息吧,这两天辛苦了。”时千:“对,傅姨,您先去洗漱吧,今晚也不用过来了。”傅姨抬手捶了捶老腰,应着声笑得很腼腆,“好,好,人上了点年纪还是熬不得。”
“去吧。”
这是间条件尚可的单人病房,面积不大,独立的卫生间就设置在小阳台边上,傅姨转身走过去不过三两步。
左不过她那边才刚将卫生间的门带上,程天心心就没再装睡,直接睁开了眼,看着时千和陆司南的眼神里有些绝望,还有些不可名状的倔强。显然她现在不只是受伤严重与否的问题,而是整个人都很颓败,眼里也不再有光。
“你还好吗?"时千皱着眉。
程天心连睁眼都有些吃力,声音有气无力:“还好,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见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平心而论,站在她们各自的立场上,彼此都完全有理由不喜欢对方。程天心年轻貌美却选择嫁给了时长远这种年纪能当她爸的男人,这勉强算是她个人的人生追求,不管是忘年真爱还是有所图谋,道理上来说外人也没有资格置喙。
可偏偏时千就是这个内人,如果时长远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以她的性格,她对这种事甚至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也不会有任何想法。而对于程天心来说,从她生下孩子之后,她和时千似乎自动完全成为对立面,尤其是在锦时股权变更之后,相当于两人已经明面上宣战了,谁也不可能会让步。
但这些所有的过节加在一起,都并不代表时千希望她出事。而且最重要的是,时千非常了解时长远,如果两人走到了现在这样差点同归于尽的地步,那么就算程天心再有心机,再早有盘算,一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也是怎么都玩不过一个年近六十几乎看遍世间所有风景的老男人的,何况这个老男人还有钱有势。
所以时千其实并不在意她上一句话里的阴阳怪气,声音很轻:“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程天心闭了闭眼,显然这个问题她早已经在苏醒过来的这一夜里想过了,但想得再多也没用,还是难以轻易给出回答,她的视线无处安放,就一直执着地看着时千,似乎想从她的表现里看出这个问题的用意。时千也没有出言催促,坦然地被投来的探索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她倒也没想太多,只是程天心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是一个受重创的过程,连语言能力都是需要时间重建的,更何况人生决定,深思熟虑也很应该。
但站在一旁的陆司南一向是没有这么多的耐心照顾别人的情绪,抬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你还有三分钟。”
时间已经快要接近探视放开的整点,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在此处也还有一整天的亲情表演时间,除非她想要闹得人尽皆知,不然留给她能说真话的时间的确是不多了。
程天心深呼吸几口,极力压制着情绪,“你们不想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时千耸耸肩,“你想说的话。”
程天心:“你爸爸怎么样了?”
时千:“还没醒。”
沉默良久,程天心定了定神,仿佛下定了决心,嗓音里能听出一点哭腔:″我想离婚。”
这个答案其实并不出乎时千的意料。
但听到的这一刻还是略微惊讶,“你想好了?”话音未落,程天心强行绷住的眼泪就终于压抑不住,突然开闸涌出眼眶,从一侧眼角顺着流进了枕头里。
脸上的伤口被咸涩的泪液侵蚀。
一点一滴地咬进皮肉,再一丝一毫地从心底痛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根本不可能想要放弃你爸这种……我这样的人能接触到的天花板?"她勉强笑了笑,笑得很难看。
时千怔了片刻,才答:“想多了。”
“没关系,我也不在乎你们怎么看我,本来我和你…”她这边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拧开门锁的声音打断。下一刻病房的门就已经在没有被敲响的前提下重重推开了,鱼贯而入了一小群人,面目各异,但总的来说看起来都不好惹。为首的是时家眼下辈分最高的长辈了,按理来说,时千要喊他太爷爷。这个太爷爷并不是他们那个正头的太爷爷,而是爷爷时光耀的四叔,一生人没什么太大的出息,但仰仗着时家总算是过得风光体面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有个长寿的优点在,现在已经九十多岁,头发花白,但步履从容,仍然看起来是个精神霎铄的精瘦小老头儿。
时千下意识牵紧了陆司南的手,及时出言喊了声:“太爷爷。”太爷爷果然顶在床尾人群前面挺直了脊背,拿足了长辈的架子,“听说人已经醒了?你们来的是早,问出了点什么来了?”“…”这话说的,就像他们是来刑讯逼供似的,时千皱了眉,“人才刚醒,医嘱说了还需要多休息。”
“问几句话能耽误什么?"太爷爷不赞同,抬起手里的拐杖跺了两下地,有点不怒自威的意思。
站在太爷爷身后的几个叔伯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帮腔施压:“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是问清楚真相重要还是休息这一时半会重要?”“……你说说你们怎么想的?你爸还在ICU里没醒。”“到底还是年轻,这件事总归是要有个交代的!”“怎么这么拎不清一一”
七八个人说出了七八十个人的气势。
时千…”
就好像他们现在要是能逼问出程天心心嘴里的真相,时长远就能立刻苏醒似的。
“几位叔伯都是拎得清的,想必都是学医的了?"陆司南轻嗤了声,悄悄捏了下时千的手心,“不然我以为在医院里照顾病人得听医嘱是正常人的共识。正常人的共识。
那这是直接开炮在说他们所有人不正常了?根本就是花钱上了个野鸡大学读了个偏门专业,学的跟医学完全不搭边的三堂叔表情已经维持不住了,强自镇定着质问了句:“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我说的有什么问题?“陆司南语气很平淡,却丝毫没有相让的意思。三堂叔摸了摸鼻子,悻悻然”
显而易见,没有问题对于现下来说才是最大的问题。他本来看见陆司南也出现在病房内就觉得大事不妙,昨天二表叔那一派在医院里没讨着好这件事已经被有心人宣扬了出去,他们今天这一行人来医院发难之前其实已经先后盘算过,都一致觉得星陆旅文近期的大动作似乎不支持他每天都扔下工作出现在医院里,这才放心请了太爷爷出山镇场子。说白了,他们本来就是打定了主意来找麻烦的。万万没想到……还是撞上了。
陆司南脾气不好,似乎也是申城圈子里的共识,而且碍于他的地位,至今还没人敢提出任何异议。
这会儿他脸色沉暗下来,语气结冰,气场全开,站在对面的人虽然论辈分都在他之上,可心底却也难免有些发怵。
没人敢在这时候再不长眼硬着头皮迎难而上。也就太爷爷还仗着辈分,低哼了声清了清嗓子:“好了,我看这人也醒了,问两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迟早不都得问的?”三堂叔见有人撑腰又微微仰起头来了,另辟蹊径开始赶人:“可不是?时千,你别怪叔叔说你,这到底是我们时家的事情,司南工作也忙,也不能总让人陪着你瞎胡闹,像什么话。”
言下之意陆司南只不过是所谓的联姻对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早走人最好,两边都不会太难看。
“我听说最近观塘的投资出了点问题啊,司南,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时千这么大个人了,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还是工作最重要。"太爷爷也在继续发力点他。
“……“时千算是领教了。
什么叫倚老卖老。
什么叫爹味发言。
这就是。
陆司南似笑非笑地看着太爷爷,轻飘飘回了句:“我在这几位叔伯都这么不客气了,这时候走,恐怕今晚我太太就会把离婚协议甩到我脸上。”时千冷淡地睨他一眼,“我没有这么不讲道理吧?”“我以为这应该算是,"陆司南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才幽幽哄道:“很讲道理。”
夫妻一体,他有种放任她单独面对留难,不离婚难道还留着过年不成。时千轻咳了声,“陆总多虑了,我的意思是,我不会甩到你脸上。”陆司南扬眉,跟她对视着笑了笑,“多谢陆太太高抬贵手,我现在也不会走。”
两人默契有加,这番不经意的超绝插科打诨,完全摆明了态度的同时,四两拨千斤地把他们接下来准备好的那些鬼话也全都堵了回去。太爷爷闻言即刻脸色铁青,看向时千的眼神精光里夹着刻薄,冷哼道:“你倒给自己找了个好老公。”
既然他话说到了这里,时千索性点了点头应下了,“太爷爷可能不太了解我,我一向眼光不错。”
果然,太爷爷被这一句气得脸更黑了。
都是自家长辈,她只是不好明面上怼得太明显。但在阴阳怪气这个层面上,也不是她夸下海口,但的确还从来没有输过谁。找了个好老公这话并不是第一次听了。
想当初婚前时长远知道联姻的代价是要拿出手里锦时股份的一半,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也对她说了这个话。
想来是他们本来都以为,联姻这种事不过是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是时家和陆家这种家族之间的对话,但陆司南却在为她这么一个夹在其中的工具人争取利益,显得尤为可笑。
从太爷爷带着一行人进门开始就一直紧闭着双眼的程天心,见事情走到了这个地步也终于睁眼了。
三堂叔第一个敏锐留意到,“这是醒了吧?是不是睁眼了?”.……“程天心伸手按了下床边的按钮,床头慢慢抬起来,目光虚焦地望着前方,声音很虚弱:“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吧。”这种时刻似乎怎么躲也是躲不过的。
只是她也没想到,以她们从前势同水火的关系,今天时千和陆司南会挡在她的病床面前扛第一波伤害。
就很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