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第一百二十三章

"眶当一一"一记重物砸案的声音，接着是悉窣衣响，药鬼揉额，睡眼惺忪地瞧这边一眼,嘟囔，“奶奶的,可算醒了。”他双目迷瞪，俯身趴案又要睡去，突然一个激灵，蹦跳而起。睁大了双眼，直望向我，三两步就跨至床榻侧，挤开北瑶光，扶过我的脸，掰了眼皮仔细瞧，又搭腕探脉，激动道“奶奶的，可算醒了！”北瑶光被推至一旁，亦不见恼怒，垂目，慢条斯理，轻拂华衣。秋水薄凉的眸子，漫不经心地，又落在我的脸上,唇角犹噙一丝玩味。我立刻打了个寒战,忍不住瑟缩起来，药鬼在我身旁絮叨，“你个龟蛋，可吓死个人了。那驴蛋满身是箭，胸口都给射对穿了，明晃晃的刃尖还露着呢，你就那么愣头愣脑抱上去了？娘的，老子在城下，惊得魂儿都飞九宵云外去了。若非驴蛋拼命，伸手垫了一垫，那箭尖能戳透你的心脏。这下醒了，知道疼了？你可知，你都躺了小月有余了，若非还有一口气在，老子还以为，还以为…”“怎么抖成这样？现在知道怕了？"药鬼安抚我，又察不对，循我僵硬的目光望去，正对上北瑶光，他眉头一皱，不满啧道，"你又吓唬她了？不是，你闲的没事儿，老吓唬你主子玩做什么？"

我眼眸轻睁。

主、主子？

明丽女声，散漫而道，“若不吓一吓，她如何能醒？”“你给我悠着点儿啊，奶奶的，她现在本来胆子就小，别刚醒，又给吓昏过去了。早知不该救醒你，尽添乱。”

女人轻叹，恭敬地作了个礼，不怎么恭敬道，“属下拾影，现任鸾影，参见主上。”

药鬼道，“不用怕，你影卫。作替身用的。不过现在消耗得，就只剩这一个了，好在这个最像你。之前为护你陷入昏迷，一直未醒，用药吊着命。你重伤时，她恰有苏醒的迹象，风澜止说时局正乱，北辰不能没有北瑶光，我顺手就给救了。她接任了鸾影之位，你昏迷的这些日子，亦是她替你现身，代你周旋。”原来是替身的，影卫。

我的瑟怕渐消，想起什么，慌乱道，“步杀他一一”问出口，又难过，缓了心神。努力让自己不在意，淡淡问道，“步杀，现在如何了。”

药鬼调侃，“还能怎么样，射成刺猬了呗。躺都躺不下，浑身都是洞，掌心那个最大，那傻驴蛋，为了撑住你，将手掌，撕得快断裂了。好在，药王谷来人了，命是保住了。不过说来也怪，药王谷归顺于东临皇室，替三皇子治病便罢，竞会出手救下驴蛋。”

婆婆。我侧脸，不愿再想他的事。忆起城破，纷纷倒下的兵将，心口闷顿，“雁城……

药鬼轻怔，严肃起来，“雁城破了，但又被抢夺回来了。三皇子下令，命惜将军，携惜家军八千精骑，全力抵抗蛮夷攻掠，惜家军骁勇善战，打得蛮夷描手不及。后战事焦灼，惜家军将不抵之时，蒙纥突然撤兵，四万之师被召回，给了惜家军喘息的机会，搏得一线生机，撑到了镇西将军三万援军。两军联手，协力击退了胡厥罗刹，保住了雁城。”

我摇头，困惑不已，“怎么会是，惜家军？不可能，明明是三皇子，三皇子他……”

“陛下听闻此役，龙颜大悦。对辰临两国联姻，更是满意至极。已下旨摆设功宴，封赏殿下与三皇子。"风澜止掀幔跨步而入，狐裘华衣，奢丽繁复。他紧紧凝了我，鹰目沉浮，俯身，“殿下，您终于醒了。”我道，“左相，你也知道的，是三皇子，他居心叵测，诡计多端一一”风澜止静观我的一举一动，点头，“殿下，我们只是猜测，尚无实证。三皇子如今，战功傍身，极得圣宠。殿下虽有以少胜多大败万敌之功，但于雁关一役，陛下对殿下亦稍有微辞。除非，有切实之证，殿下，我们不可冒进。尤其是三皇子之事，当，慎之再慎。”

药鬼痛心疾首，“这我就不得不说说你了，你好歹是我大辰长公主。城墙之上，以死殉情？你是怎么想的，来来来，你跟我说，你是怎么想的？陛下龙颜能悦么？在陛下看来，好了，我英勇善战的女儿，掌中明珠长公主，为个小宠，什么都不顾，抛国弃父，以死殉情。反倒是，她的正牌夫君，拼死守城夺回雁关，可到头来，那不争气的女儿，还想参她夫君一本。陛下所见如此，你让君心，如何想你？”

我默了默，低头，轻轻侧了脸，“不是殉情啊，是殉城，殉城。”药鬼哂笑，“你怎么不说，殉国呢？”

我梗了脖子，“视人弃子，蝼蚁众兵，这种国，不值得我殉。我只殉，那些赤胆忠心，守城为民的战士。”

众人一愣。鸾影依旧垂目瞧我，明眸之中，玩味更深。风澜止沉目，严厉道，“无论是殉城，还是殉国，殿下，您是储君，就绝无殉字一说。殉，是臣子之忠，是军将热血，而您，不该去做臣子军将的事，你要做的，是不弃一丝生机，率领您的军臣，绝地反击。”我咬唇。可他所说，不无道理，我无力反驳。风澜止缓了脸色，岔开话题，“还有一事，蒙纥新王继位，向北辰求和，请北辰履行承诺。殿下，可知晓此事？”

我闻言一怔，“蒙纥，新王？”

“就是那个乖邪的六王子，突鲁。蒙纥曾扬言，六皇子为我北辰所害，故而出兵。不曾想，这六王子贼得很，原是假死诈亡。他趁蒙纥大军全力攻打雁城，大汗营中空虚无兵可用，竞然起军夺权，弑父篡位，"药鬼啧啧称奇，“倒是叫他捡了个大漏。不过，惜鹏举能勇夺雁关，关键也正在此。若非他下令，召回四万之师，惜家军怕撑不到援军抵达。但有一点实在是奇怪，这蒙纥新王，如何会对北辰，态度如此亲和？他还口口声声，要我北辰履行承诺，弄得朝中大臣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应对。”

我，…”

药鬼想了想，又道，“不过风澜止，你问她作何？她在床上躺了月余，能知道什么？她伤还没好利索呢，莫拿这些琐碎杂事，扰她休养。”我仰眸，轻道，“那个，我好像，还真知道点儿些什么。”众人齐看向我。我将与突鲁的约定，掐头去尾，告之与他们。药鬼惊掉了下巴，“你跟六王子约定？你跟那个凶悍如狼，行事诡邪，杀兄弑父的草原蛮王做约定？你怎么敢的？”我讷讷，“我瞅着罢，突鲁挺直率的，还蠢笨蠢笨的。”跟个二哈似的。我就那么一哄，想他别折腾我了，也别再缠着惜了了了。顺便挑拨离间一下，给草原王室拱个火，添点儿乱。谁料这货，这么实诚，给我憋了个大的。真跑回去，夺权篡位去了，还…给他办成了？难道是，跟二哈一样，来中原就封印智商，回草原就解开封印？药鬼跳脚，“蠢笨蠢笨？我看你蠢笨蠢笨的！你可知那六王子蛮力如牛，凶狠手辣，三年前战场相交，差点砍下韶湘王一只胳膊。草原狼环豺伺，他又生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室，还是幺子，能拼杀活到长大，能是什么善茬？你这是与虎谋皮！”

我呆了，“我跟他，不发小么？他还砍我皇兄胳膊？”药鬼已不想搭理我，…”

风澜止问，“蒙纥新王，所说承诺一事，殿下可知？”我点头，正色，“你们可知，蒙纥为何屡屡进犯中原？”风澜止回，“不过强兵赎武，征战成性，妄图扩张版图。”药鬼道，“还能是什么，蛮夷本性呗，什么都喜欢抢，大举入侵，强抢疆土。”

我摇头，“不，是他们快要饿死了。”

风澜止，…”

药鬼，…”

我其实，还有点同情他们，“他们草原闹旱灾，牛羊锐减，食物稀缺，子民快要饿死了。他们为求生存，只能发动战争。”风澜止若有所思，“殿下与蒙纥新王，约定了什么？”我道，“通商易物。我们北辰在他们境内驻军，开设商道，带去食物与物资。如果他们没钱交换物资，我们可借贷银两，解他们燃眉之急。不过不白给，他们来年草满羊肥，要还的，三分利。”

药鬼没那么激动了，风澜止深思。鸾影忽而挑眉，开口问道，“倒是个，新奇有趣的法子。但蛮夷抢掠成性，别说利息，本钱都不还你，你待如何是好?我眨巴眼睛，答她，“只要蒙纥接受，这钱，要不要得回来，都行啊。我问过百夫长了，北辰行军打仗，军饷比休兵，要高十倍不止。若战事激烈，损耗严重，百倍也是有的。蒙纥人口不多，堪堪不过十几万，而且只是救命粮，这般算下来，比我们打仗耗去的军费，要省不少。最重要的是，不会有那么多兵民伤亡。而且，万一他们还钱了呢，那不是，白赚了许多银两么？”鸾影一怔，愣了许久，抿唇，不再说活。

风澜止收回不知何时，落在鸾影身上的视线，鹰目微闪，“确实是个好法子。若蒙纥北辰，就此缔结契约，不失为一桩止战休兵互惠互利的乐事。可是属下，蒙纥新王，从未提通商易物一事，他要的，是和亲。”我，…”

好你个突鲁，二货恋爱脑大犟种，还惦记着惜了了呢？我坚决道，“不行，绝不答应！”

风澜止似意外，鸾影亦看向我，药鬼好奇，“和亲，不比通商借贷，还省银两？″

我道，"这是省不省钱的事儿么？北辰泱泱大国，是无能到，要靠一个弱女子的牺牲，撑起所谓的两国和平了么？又不是打不过，接着打，打到他们服为止！看谁先饿死！"

风澜止为我强硬的态度，怔了怔，“倒也不是弱女子。殿下，和亲名单之上，蒙纥新王所求之人，是惜将军，惜飞飞。”药鬼，"？！”

鸾影，…”

我，…”

这事儿，好像得怪我。

不是，也不能全怪我。

突鲁，你脑子缺根弦少根筋么？惜飞飞这名他是不常用，可好歹他这回力败胡厥罗刹勇夺雁关一战成名，你哪怕是随手捞个蒙纥小兵唠两句，也不能误会到现在罢？他喵的，你和亲一事，是连朝会都没开就自己傻愣愣地一意孤行拍极决定了罢？但凡你开个朝会，我就不信这蒙纥众臣能让你把这和亲名单给提了？“哈哈哈，"药鬼大笑，“这惜鹏举，一战成名，不知从哪儿惹了桃花债，被蒙纥公主瞧对眼了，怕是要入赘蒙纥了罢。蒙纥公主彪悍，惜将军也算是，舍身为国，又添功绩一笔啊。”

等一下，惜飞飞，好像是三皇子的得力干将。我暗搓搓地想，要不，先将错就错，趁突鲁还没回过味儿，把惜飞飞给和了？送得远远的，给我调查清楚皇子，争取时间。

“莫要胡言，"风澜止沉了脸，“他是东临之将，今又受圣宠。和亲一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会将殿下通商易物之策，进言陛下，万事，待陛下定夺。”他言毕，又转向鸾影，深思恍惚一瞬，蹙眉道，“三皇子那边，可有何收获？”

“旧疾复发为真。酗酒成性，相思成疾，连夜咳血，亦是真。但很显然，”鸾影坐于床榻，眼眸流转，扬了下巴，望我笑道，“那位殿下思的，并不是我。我去，没用。”

风澜止眉蹙更深，“我虽令你，时刻模仿于殿下。但非是说，在殿下面前，你亦可如此不知礼数，目无规矩。”

鸾影挑目，看向风澜止。风澜止退后一步，抿唇。鸾影拂袖，款行至我身旁，恭敬而道，“属下恪守己任，行主上之行，言主上之言，刻主上之神姿深入骨髓，需时刻谨慎模仿，才不致破绽有失，不敬之处，主上恕罪。”药鬼直言，“她俩现在，这也不像啊。”

风澜止揉额，深思片刻，与我道，“殿下，鸾影言行举止，皆依殿下昔日之态。若此次班师回朝，见到了陛下，殿下可适当如之一二。”他又转向鸾影，“殿下行姿有变，你亦当及时模仿相学，不可令人察觉，你二人有异。”

鸾影闻言，明眸轻睁，看向风澜止。然转瞬，就又敛了神色，应道，“是，左相大人。”

风澜止沉思，继续对她道，“殿下方醒，尚未痊愈，不宜劳心。今夜，三皇子那里，仍是你去，不必故意相探。”

鸾影起身，慢条斯理，拂理华衣。我咬唇，“不，我已无碍。三皇子那里，我去。”

“殿下。”

“我的东西，还在他那儿。我必须亲手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