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1 / 1)

第124章第一百二十四章

众人皆退,只留了鸾影,替我梳洗。

指挑青丝,钗绾云鬟。比起璎儿来,她手生极了,似不太会挽发。可依旧是漫不经心,步摇几次掉落后,干脆不戴了,随意从自己发间,抽了根珠簪给我别上。她抬起我的下巴,二指捏了我的脸蛋,将我的唇瓣挤得嘟起来,指尖沾了胭脂,轻轻一抹,垂目瞧着,挑眉而笑,"真乖,软乎乎的。”我,…”

我呆了呆,被她这行云流水的操作,给弄懵了。鸾影手下一紧,捏了捏,又是一笑。我回过神来,侧了脑袋,夺回自己脸蛋,轻睁了眸,“你、你、你,,大辰影卫,是这样子的么?”

鸾影明眸轻垂,笑意渐隐。她忽而抿唇,亦侧了脸,语气之中,透了几不可察的浅淡委屈,“现已无外人,主上…主上,果然失心,忘了属下?”我,…”

这又是哪出?

鸾影眼波流转,生了一丝难明的情绪,“主上曾说,帝者之尊,统御万民,高不可攀。可高处不胜寒,虽万人臣服,却无一人知心。帝者自称为孤,何尝不是孤家寡人之意?主上说,你不愿如此。你我容貌,同出一辙,虽天缘巧合,亦是命定之数。外人在场,你我主仆相称。若无外人,你我大可肆意玩笑,无话不谈,情比亲姊。”

是,这么个关系么?

这个鸾影,是北瑶光的闺蜜团二号?

可她与蛮歌,怎么瞧,都不是一个类型啊。蛮歌一看,就是肯为北瑶光两肋插刀的蜜友,而这个鸾影,怎么感觉她就想逗个乐子,随时能插北瑶光两刀呢?不会是,传说中的……敌蜜罢?

论北瑶光交友的多样性,有多少可能。可无论哪一种,我都不太相信这个鸾影。

我皱眉,道,“你之所言,我全无印象。你我既是主仆,规矩就不可乱。高处虽不胜寒,但人少,才安全。古往今来,那么多帝者,不知孤独寂寞么,可他们哪个不是称孤道寡。足以可见,对于帝者来说,孤之一道,才是正正统统的帝王之道。”

被坑得多了,才会发现,果然,只有八竿子打不着的老祖宗,是诚不欺人。越是身边人,越是你最为亲近,你最信任的人,越能坑到你爬都爬不起来。鸾影回望我,眸中闪过诧异,挑眉,“主上,这是在伤心?”我嘴硬,“没有。”

鸾影又问,“可是因为,城楼之上,主上为之以身扑箭的那个小宠?那个,一身黑似乌鸦满是血污的哑巴小煤球儿?”我,…”

“你丫才小煤球儿,你全家都是小煤球儿。那是墨玉,我的玄琨墨玉!我气呼呼的,脸都红温了。鸾影轻怔一下,继而眸蕴深笑,“哦,那玄琨墨玉他,前些日子里,我好似遇到了”

我反应过来,按下情绪,赌气,“不许提他。别跟我提他。”鸾影勾起朱唇,笑道,“好,遵主上之命。那,我们来提提,主上今夜要会的那位殿下,和你想取回的东西。主上所失,是何物?”我警惕,“与、与你何干?”

鸾影道,“这几日,属下常以主上的身份,去探望那位殿下,亦探查了他居住的行宫寝殿上下,或许,见过主上所失之物呢?”我侧脸,“不需要。你只需将他行宫寝殿地图画给我,标注他经常藏物之所,我自己去找。”

“主上是要如此莽莽撞撞,漫无目的地乱找么?"鸾影轻笑,勾了我的下巴,“主上可知,其实,多得是方法计策,让人心甘情愿,将你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我怔了怔,忍不住好奇,“什么方法计策?”鸾影俯身,指尖摩挲我的脸侧,突然靠近我,朱色樱唇几乎贴上我的。明丽的水眸妩媚,含冰噙笑,唇瓣微启,吐气如兰,“攻心心计。”轻云浮月,星光漫天。

雕梁画栋的宫殿深处,疏影婆娑人语清寂。“骨碌一一"滚出一个半空酒坛,酒液于青案滴落,帐幔摇曳下,修长的手臂伸搭榻侧,三皇子紧闭双眼,眉蹙成川。

小皇子的狗死了。

药死的。

短腿短脚的小皇子,抱着奄奄一息的小狗,跑遍了西宫大大小小三十六间殿舍,却连一条门槛都没被允许踏进。

他无助地站在偌大的宫道中间,朱墙青径,宫人行行,晨曦轻柔地盈了满怀,怀中的小狗,在一点儿一点儿冰冷,散出隐臭。侍卫目不斜视,列队前行;几个宫婢交头细语,惊惶的跑过;小太监们挤眉弄眼,戏笑着指点。满脸褶子的太监总管大步走来,左右挥动着拂尘,尖了喙子叫道,“呦,这什么味儿呀!”

小眼一瞪,他捏着鼻子喊人,“一个个都瞎了眼睛坏了鼻子么!还不赶快替三殿下处理了这腌腊东西!”

小皇子怒道,“不许碰它!”

太监总管被小皇子吼的一愣,甩了拂尘,拉下脸来,“圣上与熹贵妃将至,三皇子这是要做什么,冲撞圣驾么?”老总管脾了眼狗,冷笑道,“这畜生便是只晓得狂吠,惹恼了贵人,这才引了杀身之祸,三皇子,是要学它么?”

语毕,他看向一众小太监,斜了斜眼睛。小太监们敛了笑,纷纷上前,欲要夺狗。

“滚开!"小皇子红了双眼,泪珠砸如雨落,声嘶力竭,“谁都不许碰它!”七八岁大的孩子,死死搂着只僵硬发臭的小狗,哭得像个泪人。小太监面面相觑,老总管脸上褶子一紧,厌弃地甩过拂尘,“啧。”小皇子为庶出,母家并非拥兵权重,亦无人位居要职。只是个七品小令的官家女儿,懂些佛理,得了太后喜欢,便召入宫中侍奉太后礼佛。太后本只想留她作个司灯,却不料被醉酒的东临帝临幸,孕了皇子,便给封了个才人。只是官家女思乡成疾,意不在宫闱,终日郁郁寡欢,终是惹怒了东临帝,被打入冷宫,一病三年,人便殁了。

小皇子自幼生在冷宫,只一个年长的嬷嬷陪伴长大。六岁时,小皇子在冷宫外捡了只瘦弱的小黑狗,自此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玩伴。如今,唯一的玩伴死了,小皇子伤心极了。他年纪虽小,却深知老总管有一句话是极对,若惹恼了贵人,会有杀身之祸。

他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但他清楚,自己畏惧极了死亡。死了,会冷,会硬,会发出恶臭,满面乌青可怖骇人。就像他的母亲和小黑狗一样。

他想,活着。

所以,他在一众戏谑讥笑声中,红肿着双眼,没骨气地抱着小黑狗的尸体,转身拔腿就跑。

他在冷宫墙外的枯树下,徒手挖了坑,把小狗葬了。他穿了白衣,跪坐在树下,守了七天。

他记得,母亲死时,宫人为小小的他换了一身白,跪在灵前,整整守了七日。

“阿乌,我好想你。”

“阿乌,你不在,没人护着我了,我又被熹贵妃的那只猫给挠了。”“我连还手都不敢,因为它是,熹贵妃养的猫。”“阿乌,你说,真的有来世么?”

“若是,有来世,我做兄长,你便做我的弟弟罢。”“你要来的晚一些,等我长大成人了再来,这样,我就能护着你了。”小皇子背靠着枯木,碎碎念着自己的心事。恍然间,草木案窣细响,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从宫墙下的狗洞中探了出来。小皇子蓦然睁大眼睛,小男孩面无表情,冷漠地瞧他一眼,便爬出洞来,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黝黑的大眼乌澈明亮。小皇子跌坐在地,手指颤抖,指着他,“阿阿阿、阿乌!”男孩垂目,不紧不慢地拍打身上的枯枝草屑,整理完毕,淡淡瞥了小皇子一眼,抬脚走了。

小皇子呆坐于地,喃道,“阿乌……跑了……”小皇子决定守株待兔,终于,在第三天的晚上,又见到了那个小男孩。“阿乌~”

小男孩面无表情,拍打枯枝草屑,走掉。

第六天。

“阿乌,阿乌,你要吃桃酥么?”

小男孩面无表情,拍打枯枝草屑,走掉。

第九天。

“阿乌,我偷、咳嗯,我命御膳房做了八宝鸡,你要吃么?”小男孩面无表情,拍打枯枝草屑,走掉。

第十二天。

“阿乌阿乌,我一一”

小男孩面无表情,“我,不叫阿乌。”

小皇子欢天喜地,“你愿意和我说话了!”小男孩低头,拍打枯枝草屑。

小皇子失落,“阿乌一一”

小男孩仰头,“我,不叫阿乌。”

小皇子,“那你叫什么?”

小男孩,,………”

第十五天。

小皇子,“我叫尹云澈,娘帮我取的。她说希望我活的像云一样自在,像水一样透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

第十八天。

小皇子,“那你姓什么呀?”

小男孩,,………”

第二十一天。

小皇子,“你……”

小男孩,“我没有名字,没有姓。”

小皇子愣住,这是他第一次见小男孩脸上出现了面无表情之外的情绪,他通红了双眼,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小皇子慌了,手忙脚乱翻了胸口,掏出个破旧的小木剑,一把塞进小男孩手里,“这、这个给你玩儿!你、你、你别哭啊!”孩子的世界很纯粹,比如,一支小木剑,就能止了泪。小皇子与小男孩,肩并肩,排排坐。

小皇子,“你是哪个宫的呢?”

小男孩,“宫外的。”

小皇子,“那你怎么跑进来的?”

小男孩,“钻地洞。”

小皇子默了默,不忍心告诉他,那个是狗洞。小皇子,“你进宫来做什么呀?外面多好玩儿,我天天都想出宫。”小男孩,“找爹爹。”

“你爹爹在宫中么?”

“嗯。”

“你见到他了么?”

小男孩抿唇。

小皇子了然。

小皇子,“啊,你别哭啊!其实,我也见不到我爹。”小男孩,,………”

小皇子,“好几年都没见过了,最后一次,还是母亲出殡的那天,远远地,瞧了一眼。”

小男孩,“你娘,死了么。”

小皇子,…嗯。”

小男孩低头。

小皇子也低头,“除了嬷嬷,我是只身一人了。”小男孩,“我娘她……也快……死了。”

小皇子,………”

小男孩,“除了沈叔叔,我也是只身一人了。”小皇子伸手,忍不住摸了摸小男孩低垂的脑袋。“你要,做我的弟弟么?”

小男孩仰头,乌眸眨了眨,小皇子的心咚咚直跳。“那个,你不是要找你爹爹么?这宫里我熟呐,我可是堂堂东临三皇子!”“而且,你知道这宫中有多险恶,坏人有多多么?若我做了你的兄长,你就是皇子的弟弟,是皇亲国戚了,有我在,谁都不敢欺负你!”小皇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太孤独了,想哄骗一个眼睛特别像阿乌的小东西,留下来,跟他做朋友,陪陪他。“我有、有……小弹弓,桂花糕,芝麻片,"小皇子翻遍全身上下,捧出珍藏在怀中,捂了好几天,已化得不成样子的黏腻一坨,急切道,“还有冰糖葫芦!这可是连父皇殿里都没有的稀罕东西!”

小男孩抿唇,“你要,做我兄长。”

小皇子有些心虚,点头,“我若为兄长,定然好好护你!”小男孩睫毛一颤,“兄长。”

小皇子一愣,继而笑逐颜开,开心的手足无措,揉乱了他的头发,“那,我们说好了的,自今起,我就是你的兄长了!”“兄长,何为,奇筋异骨。”

“兄长,他们为何,要锁着我。”

“兄长,我不想杀人。”

“兄长,炼獒,会疼么。”

“兄长,我好怕。”

“属下壬辰,见过主上。”

“主上,什么都可以,唯她不可。”

“兄长,我以命还你。但此玉佩,不行。”三皇子猛然惊醒,细密的汗,透湿了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