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1 / 1)

第125章第一百二十五章

月隐星明,酒气浮动。

宏丽的宫殿外,重兵围守,披甲执锐。我拖拽了一下坠地的裙摆,鸾影要我穿的赤凤流霞锦,华贵奢丽,好看是好看,霸气归霸气,就是太绊脚。原本目不斜视的士兵,极快瞥了我一眼。我瞅了瞅宫殿,被护卫得密不透风,一时怀疑能不能顺利进去。不想,严列的兵卫,忽而分出一条道来。惜飞自内而出,眼眸依旧清冷,目光却复杂,侧身恭敬给我让了路,抱拳,“还请公主,念殿下情义,莫再冷待殿下。”

我怔了怔。药鬼说,是三皇子下令,遣惜飞飞夺守雁关。我看不穿他的意图。他换虎符在先,明显是想我难以调兵,孤立无援。好引蛮夷强攻,踏破雁关,入侵北辰。可雁关将破在即,他却又倒戈,下令惜飞飞力驱蛮夷,功败垂成。这般折腾,他究竞图什么呢?难道大费周章,就只为博取北辰帝的信任么?鸾影说,三皇子旧疾复发,酗酒成性。可怎么看,都像是谋划落空之后,有点怒急攻心了。至于相思成疾,连夜咳血……话说,他那般心思诡谲,也会有相思之人的么?

怀着满腔疑问,我踏入了寝殿之中。

夜风轻起,摇曳的幔帐,卷起浓烈的酒气。隐约可见,床榻之上,清瘦的身影伸臂颓卧,苍白的脸上,双目闭阖,薄唇紧抿,似被噩梦困扰。我小心心避过翻倒在地的酒坛,舒出一口气。好在是醉了,我不用与他周旋,只尽快找到我要的东西即可。我放轻手脚,翻箱倒柜,搜遍了寝殿的角角落落,一无所获。

我蹙眉,也不是角角落落,只剩床榻和三皇子了。我最不愿靠近的地方。那是酒气的源头,辛冽携杂着血腥,似沉寂的危险,随时都会苏醒。我咬唇,却见三皇子额生细汗,急喘一声,猛然睁开双眼。我与他的目光,迎面而撞。

我沉了眸。三皇子亦凝目,浅色棕眸犹染醉意,只轻扫了我一眼,目光变得阴鸷冰冷可怕,不携半分温度。他的视线,似一条湿凉的蛇,缓缓滑过我的身体,吞吐蛇信后,毫不留恋地离去。

他视我如无物,伸长了手臂,捞过榻下翻倒的酒坛,张唇而灌,残酒所剩无几,滴答稀落。他呛咳,阴沉了眸,愤怒摔了酒坛,残渣碎溅。他踉跄起身,失魂落魄地光脚踏地,踩过碎片,径直越过我,印着沾血的足迹,摇晃走向榻尾累落的酒坛,拎起一坛,掀开封绸,仰头而饮,他呛咳不止,脸色苍白得骇人,捂着唇扶榻侧半瘫于地,酒液参杂了浓烈猩红,沿脖流淌浸染他凌乱而敞的衣染空气之中,酒气血腥又重,携着阴冷的风,弥漫渗透入呼吸。我忍不住打寒战。虽知他心思莫测,却从未见过他,如此不加忌讳,甚至懒得修饰,厌倦自弃般,将自己的阴暗,毫无保留地暴露。强忍心中不适,我耐了性子,默默等待。等他再次喝醉,沉睡过去。三皇子边咳边灌酒,扔了空坛,又伸手在身后摸索,欲拎新酒,却似醉得厉害,半天摸不到东西。我忙“好心",蹲下身,给他递了一坛。三皇子轻顿,我拍开坛盖,塞给他,劝酒,“人生难得几回醉,要喝就要喝到位。”

你喝到位,我才好办。等你一倒,我就放胆开搜了。三皇子手微滞,僵了动作,忽而仰眸,紧紧盯着我,目光之中似蛇的湿凉之感,瞬间隐去。我对着他怀中的酒坛,做了个请的手势,三皇子棕眸浅转,眼底疾闪过什么,垂眸,扬手抬起坛子,继续仰头灌酒。我一坛接一坛地递,他一坛接一坛地喝。

他喝的连连呛咳,苍白的脸逐渐涨红,腥红血点,溅在唇角,他歪倒倚在榻侧。我小心靠前,戳了戳他,他眼眸半开,似虚软无力。实在不放心,我掰了他的唇,又给他咕嘟咕嘟灌了半坛。他轻阖了眼,身体不受控制地下滑,完全疯躺在地,呼吸亦轻浅起来。

我丢掉手中酒坛,回身上榻,迅速将枕头褥下仔仔细细搜了三遍,看向醉靠榻脚的三皇子,长长叹出一口气。不会,真在他身上罢?可也就剩他身上了。

我蹙眉,向他俯身,伸出手。果然,在他腰封之处,探得一枚形似玉佩的硬物。我双眸大亮,就要取出,却被一只大掌,紧紧攥握了手腕。三皇子唇勾浅笑,缓缓睁眸,棕眸透澈得惊人,却又似醉非醉,犹哀非哀,声音沙哑,“公主,在找什么?不妨告诉澈,澈帮公主找。”我惊得欲后退,却被他用力一扯,倏而拉近距离,三皇子棕眸轻垂,与我几乎脸贴脸。鸾影的话语,突然浮在耳侧,“主上不必多费心思,只需接近那位殿下,在那位殿下抓住主上时,迫不得已投怀送抱,梨花带雨,软语温言,而后趁虚而入……”

正如,此情此景。我眉头一皱,用力去推三皇子。什么攻心计。明明就是,美人计。

我不要。

连我都能一眼看穿的计谋,能是什么好东西?三皇子个心机茶,他是病了,又不是傻了。他病虚,又不是心虚,这叫什么趁虚而入?就该趁他病,要他命。我一推不成,亦挣脱不开,伸手捞过酒坛,就向三皇子脑袋砸去。三皇子只轻歪头,指下微捏加力,我手腕一麻,顿时脱力,失了酒坛。三皇子伸手,接住掉落的酒坛,棕眸哀凄,捂唇又咳几口血,低喃,“公主这是,还想看澈喝?"我冷道,“放开我。”

三皇子眸暗,“明明是你,来找我的。”

我,…”

我冷声问,“三皇子,我为何找你,你不知么?你这般,又是做什么戏?”三皇子眉动,眸隐苦笑,“做戏?十万蛮夷破城,我手中只八千骑兵,拼死亦要救你,是做戏?那澈这场戏,演的可真是失败透顶,只骗住了自己,困列了自己。你可知,当我看见城墙之上,你与…”他双目蓦然一红,忽而抱住我,声音在颤抖,似是醉语,“你与阿乌,都不要我了,是么?”

阿乌。我想,我知他口中阿乌,是何人了。我压下心中绞痛,用力挣扎,“是你们,一直在利用我,设计我,背叛我。”挣扎之中,繁丽的裙摆绊了脚下,失重感传来。三皇子翻身垫在我身下,腰撞在榻侧,闷哼一声。我趁机掏了他腰间之物,撑掌起身就跑,却又被他擒住,单掌钳制双手,死死按在榻上,再也动弹不得。手心之物,骨碌滚落,摔入塌下。我焦急去瞧,却被人捏住下巴,扭转过脸。

“可你原谅了他,"三皇子双目通红,眸隐嫉妒与疯狂,“他欺你骗你背叛你,可你还是原谅了他。无论他做了什么,你总会原谅他。雁关城破,你就那栏抱了上去,那般尖利的箭矢,贯穿胸膛。你在寻死。可即使是死,你也要与他,死在一处……”

我放弃挣扎,侧脸,湿了眼睛,却冷淡道,“没有原谅他,不会原谅他。再也不会了。就是为了那些战死的无辜将士,欺我骗我背叛我之人,我也一个者都不会原谅。你放开我。”

“不,我不会再放手了。我再不要,你消失不见,小一,"三皇子双目犹红,指尖抚过我,眸色忽变,流转浅淡温柔,唇噙了一抹笑,似春岚浮影,是一种裹挟阴暗的明媚,低声与我耳语,“你会原谅我。会像原谅阿乌那般,原谅我。会像为他而死那般,为我而死。会像爱他那般,爱我。”我蓦地看向他,睁大双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三皇子垂眸,犹抚我的脸,眼底似疯狂,又似哀凄。他并未答我,只高唤,“归无子。”

帐幔拂动,一青衣道人携风,凌空而现。他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炯炯有神的眼中,却生了丝惧怕,向三皇子拜道,“殿下。”三皇子依旧紧凝着我,目不转睛,头亦未回,伸出手去。道人犹豫片刻,从衣中掏出个玲珑华丽的小金盅,抽出匕首,划破了三皇子的手腕。鲜红的血液,滴落入金盅,激荡起一股奇异的香气,瞬间充盈满室。归无子抿唇,手指微晃,将小金盅置于他的腕下。倏尔,有黑影如射,蹿进了腕上的伤口。三皇子身体猛然一震,血口之处,如有活物鼓动,小似红豆,蜿蜒而上,直至额心消失不见。他阖目,额鬓青筋浮起,似在忍受疼痛。我看得汗毛倒竖,隐隐猜到了什么,又开始挣扎。三皇子睁眼,控制住我,接过归无子手中匕首。

我瞳孔骤缩,“你在做什么?尹云澈,你要做什么?”三皇子垂睫,目色温柔,将刀刃轻抵上我的脖间,低道,“莫怕。”轻微刺痛,自脖间传来。我感到有血液,缓流而出。三皇子将腕将伤口,抵于我颈脖血流之处,他额心的活物又现,蜿蜒鼓动,向我而来。浓烈的异香,股股弥漫,如令人成瘾的毒,侵入每一寸神经。我心神俱骇,害怕地惊叫,“不要!步杀,步杀!”三皇子棕眸蓦沉,眼神阴鸷,面若堆霾。然不刻,却忽又如冬冰春融,他的唇,勾起一抹浅笑,与我轻声低道,“无碍。一炷香后,你的口中,只会唤我的名字。你的眼中,亦只会有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