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1 / 1)

第48章第四十八章

日子过得飞快,因为琉酆和亲队伍和恭迎和亲公主,城内上下一片热闹,夏府也在挑选送进宫中的贺礼,这期间,夏南箐对夏府生意上手的速度比前世更甚,她自己觉得自己有进步,对梅嬷嬷来说,差点就惊呼自家家主是个商业奇才了不管真州底下如何暗流涌动,真州表面上一派祥和。梅嬷嬷因为夏南箐深夜遇袭,大郎的彻底离开,好几天心里都不踏实,夜里睡到了夏南箐主屋旁边的偏室才安心,出门也被安排了人前后严严实实地跟着除此之外,梅嬷嬷更担心夏南箐心绪低落。幸好家主在床上躺了一天,身体就恢复过来了,夏府里里外外有忙不完的事,各处标着"夏"的店铺都欣欣向荣,好似风水重新流回了夏府这边,忙碌的日子让夏府一切都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梅嬷嬷有一种夏老爷还在时的模样。国荣公府来消息,夏府已经说明了柳嘉祯回了泰州,而那位娘子想继续等等大郎,待到年底,大郎若还未归家,再作罢。夏府知道柳嘉祯不会再回来了,但不好明说,听说那娘子躲房间里哭了好久,梅嬷嬷生怕那位娘子这么一哭勾起了夏南箐的伤心事,幸好,夏南箐只是遗憾地叹了一声,觉得自己好像造了孽。“哥哥要是生在真州里,得多少小娘子丢了魂。“夏南箐真心实意地感慨。梅嬷嬷笑道:“要真接触了,可能又不觉得大郎好了,老奴过来人,娘子们最终嫁得好的,还是会处处体贴娘子的人。”夏南箐好像听不得一点不好,说:“嬷嬷怎么知道不体贴,上次嬷嬷还夸他来着,怎么哥哥一走,嬷嬷就变了。”

梅嬷嬷也笑:“大郎自然是会体贴人的,但他心思更多是放在外头,而且我看也就家主能让他温和一点,你没看下人们看到他都大气不敢喘,家主却跟没事人一样。”

夏南箐啼笑皆非:“嬷嬷这话要是让未来嫂嫂听到了,可得恨我了。”梅嬷嬷笑而未语。

这是这段时间来的唯一一次提到,大家喜聚不喜散,唏嘘完了以后,这一页彻底翻篇,夏府就步入了正轨。

梅嬷嬷着手安排及笄礼,同时按照大家主寄过来的信的吩咐,各处贵府联络,选中合适的作夫婿,夏家主的心思在生意上,找一个养家的,夫妻俩齐心协力。

梅嬷嬷没有遗憾觉得浪费了国荣公府的机会,夏府向来不想和这些权贵结亲,更喜欢寻觅气息相同的人。

稳稳当当把日子过好,夏府越好越好,挂在夏南箐心头的另外一件事,越发清晰浮现在脑海里,那个有着明月入怀的气质的乞丐,什么时候才醒?他换上了干净的衣物,有一日药童要帮他洗头,但是他头发打结,要剪掉一些,夏南箐刚好过来看看他,慢慢把他的头发梳开,一点点用皂荚洗去脏污,细细修理打结的地方,像一张不起眼的草席,洗干净后,原来是上好的布匹。把他指甲里的泥一点点清掉,再长回来,手指圆润,没有上边的伤疤的话,是一个读书人握笔的手。

药童在一旁谢谢家主,笑了句:“觉得这位郎君和家主有些相似。”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夏南箐问:“怎么个相似法?”药童挠挠头:“气质很像,像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夏南箐默认无语,府里的大小家产都传道了她手上,她当晚长幼之别见家产划分出来,哪些归大哥,剩下的才是自己。挺好,夏府多一人。

这日,乾和派了个药童飞快地过来,请夏南箐过去乾和:“家主,老朱主请您过去一趟,小潘醒了!”

夏南箐笑容微敛,前两日老朱主还说小潘的情况有些复杂,身体长时间损耗,也许还醒不过来,今日便传来好消息,夏南箐挥掉没有心理准备扑面而来的恐慌感,立马去乾和,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更多一些,因为她手上动作很利索,甚至差点没换衣服就出去了,梅嬷嬷把她拉了回来,挽了发才放她走。大

当年小小时。

小小的夏南箐卧在衣服堆里睡得香甜。

宋嘉罗坐在一个角落,柳嘉祯坐在另外一个角落,三个人形成持角之势,然而因为夏南箐睡得毫无防备之心,而且中间是淡黄色的温暖的火堆,上边热着暖暖的小米粥,唯有谨慎的宋嘉罗和目的不为人知的柳嘉祯各自的沉默圈出了自己的小角落。

柳嘉祯觉得夏南箐睡得时间太长了,过去摸了摸她的脉,一直静悄悄的宋嘉罗出声道:“她被她爹喂了迷药。”

柳嘉祯看了一眼头发漆黑,衣服漆黑,眼神也不善的不过十岁左右的宋嘉罗,又低头看一眼夏南箐,小南箐蜷着身子,被叫醒后,整个人痴痴傻傻的样子柳嘉祯心情复杂,最后暗叹一声,像清风拂过山岗,对夏府理所应当的恨意,刻进骨子里的血仇,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柳家风骨让他刚正不阿,自然也让他清明事理,最后送走了二叔后,他和夏府毫无干系,他不恨他们,但也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如今千里迢迢来真州找夏府,是因为他得到了一些琉酆人的地下宫的一些线索。

他思考了一夜,第二日去坟头告知了祖父此事,拜别了祖父与双亲,告别了乡里,背着简陋的背囊,坐上了船,或走路,或搭驴车,期间用野果保腹,或打短工换点铜板,走走停停来到了真州。

从水里捞起了夏南箐。

他怎么能不知道这是夏南箐,都说夏府小娘子从小美人胚,她身上还有一种属于夏府才有的感觉。祖父帮助夏泽恒的时候就对他说过,你看,夏府身上有魂,柳夏不分家,柳家要守好夏家的魂,是命里既定。夏府如那苍翠的青山,柳家住在这山的山脚,青山承托起柳家,柳家守护这座山。

远远而望,青山下水边柳树,世外空灵。

他尚不明白。

他来到了真州,想在河里抓鱼,清水打着旋没过他的膝盖,他心里一动,抬头看到了一个快要陷进水里的奶娃娃。

蛇肉在粥里迸发出香气,他把夏南箐叫醒,小夏南箐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吃一口发很久的呆,好似又要重新睡过去,他顿了顿,一勺一勺地喂她。小夏南箐大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柳嘉祯,视线一直放在他眉眼处,傻乎乎的慢吞吞思考,这个人是谁?

柳嘉祯把碗喂得空空的,小夏南箐打了个饱嗝,趴着又睡了。外头雨停了,柳嘉祯见那个黑衣的小孩握着刀,又走了。柳嘉祯微微皱眉,如今乱世,像他这样游荡的小孩不少,眼底黑沉沉的,唯有他。

辨不清敌我。

柳嘉祯背着小夏南箐,准备往夏府走,刚刚那个小孩其而复返,站在残垣断壁的土垒之间,显然在等他们。

“不要这时候送回去,她爹要杀她。”

柳嘉祯一怔,接着皱眉:“为什么?”

男孩面色严肃,无甚感情:“不知道。”

柳嘉祯入城后就打听到夏泽恒和夏虹影都不在府,所以才没有急着去登门,趁着两个人都不在,对小小年纪的夏府继承人下手,夏府先遇叛徒遭暗杀,接着后院失火,风雨中飘零,危矣。

他尚不知是谁想要杀夏南箐,那个男孩留下话便彻底消失了,只有等夏泽恒和夏虹影回来才行。

为了不让小夏南箐暴露,柳嘉祯立即背上她,走入一处密林小屋中。这个屋子他来得时候发现的,应该是打猎的人搭的,而且门没有锁,这种是山林猎人的契约,只要没锁门,说明可以给路过的人暂住,里边的东西也可以用,走得时候记得补齐便可以。乱世之中,这种临时住所里的一点吃的东西,可以救一条人命。

他走得时候,满满当当地堆上了柴火,打了猎物换了谷物放到了里边。他用了很少,但放了很多,现在足够小夏南箐用。小夏南箐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终于醒了过来,她觉得全身暖洋洋的,一开始是冰凉的水,后来全身都是舒服的,一开始肚子饿饿的,后来梦里各种吃的,虽然不是爹爹做的麻油饼,也不是甜糯糯的白糖黏糕,但很好吃,她绞尽脑汁想啊想,都想不出这个味道。

眼前是密林,雨后清新的味道,一道一道阳光的线条,小飞鸟在树木间飞跃,树干好像在动,后知后觉是自己在动,有一个人背着她。小夏南箐眨眨眼睛,睫毛扫在青衣麻布的小哥哥后背上,虽然看不到他长什么样子,别人穿了像个酸书生的,他身上好似泛柔光,他是哪个庙里的修仙客吗?

在他稳稳的步履中,视线越来越窄,安然地睡了进去。神仙哥哥的身上,真好闻,是清风明月,是树林幽静,是守护。大

到了乾和,老朱主罕见地站乾和门口站着,须发皆白,早已不问世事的他,此时面色冷凝,许久不见的严肃。

“老朱主。”

“阿箐。"老朱主站在门边,夏南箐提起裙角快步走到老朱主身边,等着他发话。

小潘在期间一直半昏迷,神志不清,老朱主给他用药,扎针,本来只是给他养好陈年旧疾,他脑部里的淤块,并不一定能完全消除,但小潘像是无时无亥不在牢牢抓着什么东西,一直都未肯放弃,在他某种执着下,老朱主用尽心力去帮这位自己都不愿放弃的年轻人。

每日施三针,人在下意识里会反抗刺激与疼痛,小潘即便半昏迷,手脚并未束着,似乎都能隐隐明白,他要好起来。他要快点好起来。

这种外人都能隐隐感觉到救生的渴望。

“他现在醒了吗?"夏南箐问。

“又昏过去了。“老朱主拧眉道,这回昏过去,情况更加凶险了。他带着夏南箐走进书房里,拿出一个包袱。这个是小潘死都不肯放手的东西,他昏迷被送到乾和,夏南箐想要轻轻从他手里拿出来,但他手指紧紧扣着,夏南箐只得作罢。“小潘醒过来一阵子,应该认得我,亲手把包袱交到我手上,接着又昏迷了过去。”老朱主道。

夏南箐看到这个包袱,脸色变了一变。

“你猜到了他是谁?"老朱主看着夏南箐的表情。夏南箐点头。

忽然发现娘亲的儿子一直就陪在母亲身边,夏南箐高兴是高兴,心里也是很复杂的,特别是她知道自己父亲甚至都不是贤孝有名的黄远鹤,而是恶心如悚口门一样阴暗小人黄三时,她厌弃自己。

真好,黄三不能够一次次玷污母亲和夏府,他罪有应得。真好,母亲身边有小潘。

夏南箐想想母亲独自一人在泰州支撑时,并非孤独无依,因为黄三而辗转反侧的夜里,终于能睡得安稳。

“老朱主难道之前也不知道吗?”

老朱主摇头:“阿影估计到现在仍不知。”夏南箐愣了愣:“难道母亲也不知道吗?”“也许。“老朱主道,“阿影也从未提过此事。”夏南箐愣在当场。

脑海中想象的,陪着母亲的小潘化作烟尘消失,母亲的背影拉长到思念的无尽处。

“行囊里有字条,用了隐药,等我解开上边的消息后通知你。“老朱主道。“是,那…那我去看看他?”

老朱主点头:“去吧。”

顿了顿,又问,“阿箐,你会怪你娘亲吗?”夏南箐心里替母亲发酸,没有任何违心地摇头:“我娘已经很辛苦了。”老朱主有点疑惑这个回答,但还是点头道:“谁也没想到,他才是真正的柳嘉祯。”

柳嘉祯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屋里朴素简单,床榻也只是木板铺上一层软一点的棉絮给人躺着,乾和虽然来抓药看病的人很多,但是乾和的入账大多数是留在账上,每年各地有大大小小的疫,那些钱全都留作各地用,所以乾和内的给人养病的地方,一直都是简陋的。

老朱主怀疑柳嘉祯不仅仅是因为来真州的路上遇到的劫匪才弄成这样,那些不至于让柳嘉祯昏迷这么久,后脑的淤血也散得差不多了,确定他是柳嘉祯后,老朱主想到了一个很不愿意承认的事情。柳嘉祯可能得了他家传下的重症。

当年柳父就是病重,常年卧床,命不久矣。他父亲是胸痹,柳嘉祯的情况也很相似,他的脉象浮浅,为了证明是不是,大夫要给柳嘉祯取骨。

夏南箐被请到外边,大夫带着药匣过来了,几个大夫一起施针,夏南箐虽然站在外头,但是依旧能从敞开的窗户上看见里边场景。面对疑难杂症,大夫会用针锥刺入人的腿骨处,一点点钻进去,直到深处,取到里边的骨髓。

这个过程堪比酷刑,许多人都会哀嚎不已,体弱的甚至能一下子就去了。柳嘉祯病弱了许久,又躺了许久,他就像留在人间的风月,颜色越来越淡,天上的神要把他收回去了。

大夫把针锥拿出来,其余人按住他的时候,夏南箐心里一揪,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进去。

“等一下。"夏南箐反应过来,已经站在了青色的朴素的床榻前,她稳住心神镇定道,“我想在旁边守着。”

“恐有污家主耳目。”

“这是我大哥。"夏南箐站在另一侧,隔着薄被握住他的手。针锥头尖锐,椎身粗大,钻入骨里,柳嘉祯脸色瞬间发青,身体发抖,被有经验的大夫摁住了,夏南箐的手被他忽然紧紧握住,夏南箐附在他耳朵边轻声和柳嘉祯说话,把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慢慢告知他。一个药童看着后脊背发凉,挪开眼睛,看着家主一点点在他耳朵边说话,忍不住问:“他能听见吗?”

“能的!"夏南箐信心道,老朱主说了,柳嘉祯其实知道自己正在治病,即使昏迷着,也都在配合,别人可能不可以,但是他可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柳嘉祯竞然没有挣扎得厉害,按住他的大夫甚至都不用什么力气,说不定柳嘉祯已经死掉了,回头一看,他脸色青青白白,满脸都是痛出来的冷汗,他在强忍着,收着力。大夫见过这么多病人,这一次受到了震撼。夏南箐一直贴在他耳朵边,清清楚楚看到他如何承受剧烈的痛苦,她的手先是被捏得几乎要碎掉,后来他可能意识到,他正握着别人的手,于是慢慢松开,转握着床板,手背青筋暴起。

夏南箐不忍看,脸垂到了他的肩膀上。

针锥刺入了骨腔里,取了骨髓,飞快出针,漫长的煎熬才结束。一般人这时候即便没死,也去掉了半条命,柳嘉祯竞然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涣散,意识模糊,大夫们心里咯噔一声,生怕这是回光返照,柳嘉祯只是动了动嘴唇。

“…谢,谢……“气若游丝。

大夫们心里动容:“柳公子客气。”

他又看向在旁边的夏南箐,他看不清夏南箐长什么样,只有朦胧的轮廓,谢谢两个字耗费了他最后的力气,他看到夏南箐后,未问话,便又沉睡了过去。她给他擦去脸上的汗水。这是最后的感觉。大

幼年懵懂记忆的小木屋里,夏南箐醒来问柳嘉祯你是谁?柳嘉祯绷着脸不语,出去打鱼,今天的鱼比较难捉,好不容易带回了一条,在屋外就听到小夏南箐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抽噎地哭声。柳嘉祯赶紧进去,没看到有坏人,也没看到夏南箐受伤。“你怎么哭了?"柳嘉祯问。

夏南箐见柳嘉祯回来了,哭得更大声:“我以为就我一个人在这里了!我以为我回不了家了!”

“等你祖父和你娘回来后,我就带你回去。”夏南箐眼睛都哭肿了:“为什么啊?”

柳嘉祯不想跟一个小孩子说什么她爹要害她的话,绷着脸道:“因为我要一个女娃娃陪我。”

“你要我陪你?"夏南箐睁开泪水朦胧的眼睛看他。“………无所谓。”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夏南箐又问了。“我姓柳。"心想她总算不哭了,再哭房子都要淹掉了。“你是柳嘉祯吗?"夏南箐瞪大了黑葡萄似的眼睛,“我祖父说,柳家是好人,是我值得敬重的人,如果他把柳嘉祯接到家里来,我要对柳哥哥非常非常地好。”

“你是吗你是吗你是吗?”

柳嘉祯又想起祖父的皮被剥了下来的惨景,他身体有些僵硬,想起跪在三副棺材前的自我的怀疑与愤怒,还是忍不住推开了夏南箐:“我不是。”小糯米团子一把扑进柳嘉祯的怀里:“你就是,我就知道你是。”夜里柳嘉祯又回到泰州,熟悉青石板的巷子,他从私塾飞快地回家,前边围了好一群人,地面上像涓涓细流的血,琉酆叛军有些笑有些骂。一声不吭的祖父,爬出来的痛苦喊父亲的爹,他要上前,被乡亲一把紧紧捂住嘴,拖到旁边藏起来。

他拼命挣扎,乡亲们冷汗津津,哭着让他千万不要冲动。琉酆叛军走后,柳家变得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父亲气死了,母亲竟悬梁自尽……

高风亮节,耕读世家几个牌匾下边,就是母亲的没有闭上眼的…“大哥哥,大哥哥…”一只暖暖香香的手擦掉柳嘉祯脸上的眼泪,他蜷缩在角落里睡,睁眼看到小糯米团子一边在帮他擦眼泪,一边把他从噩梦中叫醒。“大哥哥不要哭了。"她脸贴在他的脸上。柳嘉祯茫然无措,推开糯米团子,糯米团子不愧是黏糯糯的,怎么推都推不开,推开一点,黏得更紧。

糯米团子暖呼呼甜丝丝的就长在他身上了,她“咯咯”笑:“大哥哥,你甩不开我的,我是吃白糖黏糕长大的哦!”

她小大人一样地,手拍着他的背,唱不太成调的儿谣哄柳嘉祯入睡。“这是你娘唱给你听的吗?"实在怪异,像乡间野地的小调,不是不好听,只是没想到堂堂夏家嫡长女会唱这些,柳嘉祯让她住嘴她不听,只能无奈地问。“不是,我祖父和我娘经常早出晚归,梅嬷嬷说,小孩子不能熬夜不睡觉,会长不大,这些都是嬷嬷们唱给我听的。”“祖父说,太多流离失所的百姓没有家,他不能早早回来陪阿箐,阿娘说,河水退尽了,瘟疫就要来了,她也不能早回来。”柳嘉祯陷入长久的沉默。

小糯米团子身子紧紧扒拉着他,嘴上哼着歌,小手轻轻拍着他。小糯米团子把自己哄睡了,柳嘉祯目光看着上方的屋顶,一动不动,小糯米团子冷得瑟缩了一下,柳嘉祯回过神,轻轻圈着她。最后柳嘉祯也累了,两个小孩抱着一起睡了过去。第二天天亮,小糯米团子身上起了小包,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的,同睡一个地方,柳嘉祯完好无损,垫在他身上的夏南箐却中招了。柳嘉祯带她到河边,架火烧水,做了个小木盆给她装水,小糯米团子还怪“懂事",一边像猴子一样挠痒痒,一边说自己洗河水就好。柳嘉祯猜她洗了河水九成要发烧,喊她赶紧回来,不许去河水中。摘了一些药材,放到锅里煮,一切弄好后,让夏南箐进盆里自己给自己洗采。

“自己洗,会吧?“柳嘉祯不太放心地问。夏南箐摇摇头:“你不帮我吗?”

柳嘉祯道:“这个我帮不了你,实在不会,你就泡在水里,身上没那么痒。”

夏南箐觉得甚好,就开始脱衣裳,裙摆纠在一起解不开,她想叫大哥哥帮个忙,抬头早就不见了人影。

最后她穿着衣服泡的,没有办法。

柳嘉祯远远看一眼,不见得他过去帮忙,他只是看看她会不会把自己淹死,他心里坦荡荡,但多少觉得此举有点下流,见她无事,回去把木屋里的东西都搬出来晒,边边角角动作利索地打扫了一遍,最后拿着一从药草,放在屋子空出的正中间,熏整个屋子。

夏南箐舒舒服服地泡着,远见小木屋冒出黑烟,吓得她连忙从桶里边爬出来,小短腿飞快地跑。

“柳哥哥!柳哥哥!"她放声大哭,想要冲进去救人。柳嘉祯在旁边劈着木头,只见小糯米团子兔子一样的要往屋里冲,赶忙丢下斧头冲过去把夏南箐拉回来。

“我不在里边,我在外头!”

夏南箐挣扎好久才看清抓住自己的人是柳嘉祯,见他真的完好无损,哭得更大声:“大哥哥你是不是要自、杀啊?”“我没有。“柳嘉祯见夏南箐哭得停不下来,蹲在她面前,抱着她暖呼呼湿哒哒的身子,“阿箐,阿箐,我只是在熏房间。”小糯米团子的哭腔渐收,软面条一样搭在柳嘉祯的肩膀上:“哥哥,祖父说,大哥哥看到了不该看的,担心大哥哥想不开,你把他赶到屋外的时候,祖父一直不敢走,后来看到里边冒烟,就赶紧过去了,幸好看到你在烧纸钱。祖父说,如果你一直不来,等我长大一些,就把我送到柳家那里陪你,他担心你扛不过去。”

柳嘉祯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又卡在喉咙口,自己比夏南箐大了六岁,十岁的自己经历了残酷的生离死别,心智飞速成长,他看小糯米团子,就跟看小小孩似的,可是,他明白,小糯米团子很聪明,按理说她还不能完全理解她祖父说得那些话,可是她一字一字地死记硬背般地记了下来,见到自己,好像就悟了。他用手背轻轻擦掉夏南箐的眼泪,郑重其事地对她道:“我不会死的,我答应你。”

“乾和是大鏖最厉害的药行,能治病抓药,你知道,人还活着的时候,心是会跳的吗?"柳嘉祯指指自己心脏的地方,“这里是有声音的。”夏南箐耳朵贴在柳嘉祯的心口上,“咚咚"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传到她耳朵里,两个人的心跳仿佛一起跃动。

“阿箐,不用来找我,你在夏府里好好长大,我会去找你。”大大大

山中的雾气尽散,同时散开的还有脑海里的,角落里的记忆。小时候所有的事情都杂乱在一堆里,这段事情像明珠一样,开始发出并不刺眼,柔和绵长的光,从过去一下子来到了现在。漆黑的睫毛微微震动,慢慢睁开眼睛,药香的房内,淡淡的苦涩,清清的微凉如风薄荷,她抬起脑袋,长头发顺着肩膀滑到了青素色的床铺上。屋子里黑漆漆的,柳嘉祯静静躺在床铺上,她就留在乾和里,暂时不回夏府,洗漱后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她偷偷过来柳嘉祯这边看一看,趴在这么难受的床铺上,守着柳嘉祯,反而睡得安稳。

暖得烫人的回忆悄然而至,少年时的柳嘉祯变成了一个男人,以未曾意料的方式,回到身边。

她忘了他两世,前世自己没有发现他,他在那个坐满乞丐的街边带着旁人笑话的执着,最终输给了命运,柳家最后一脉死去了,被胖哥一坏黄土,将所有秘密掩盖在夏南箐每天经过的地方。

柳嘉祯一动不动,仿佛死去,夏南箐俯身趴在柳嘉祯的胸膛上,一声接一声规律的心跳声。

她久久趴在柳嘉祯胸膛上,这个心跳声,比世上任何音律都叫人动听。她松一口气,天色开始渐渐露出一点白,药童们早起采药煎药。“柳嘉祯,天又亮了,你快点醒过来。"夏南箐喃喃自语。大

确定是胸痹。

老朱主和夏南箐沉默了良久,夏南箐懂一些医术,胸痹是个不治之症,一开始会胸口疼,手脚麻木,接着呼吸不畅,最后陷入昏迷,直至心心跳停止。夏南箐的一线希望灭了。

老朱主道:“古籍里记载过缓解胸痹的药物,史料上有人记载,吃了这种药,虽然不能完全根治,但活到了花甲,子孙满堂。”夏南箐眼睛一亮,瞬间升起了希望。

“但是里边要用到一种剧毒的蛇的蛇血和蛇毒,乾和里边号称藏有上万种珍贵药材,也仅仅只有鬼头蛇蛇骨而已。”“蛇毒和蛇血,都是新鲜现采的。”

夏南箐心又坠了下去,五十多年来,鬼头蛇的市价已到了天价,重金难求,大鏖内的扑蛇者都没有再见过这种蛇,扑蛇的人说,这蛇虽然毒,名字也恐怖,但实际是神仙座下的蛇,世道动荡,它们都回天上去了。“我去把鬼头蛇的价格继续往上提,说不定有人找得到。"夏南箐叫来了乾和的管家,商量好了定价,管家不知道事因,极力反对这个离谱的价格。夏南箐道:“我祖父和我娘给我留了嫁妆,那些我让梅嬷嬷整理好,补到这个价格里边,不会影响到夏府的账的。”管家一听,觉得此事可能不是为了利了,便诺了一声下去放消息。又叫了镖局总管,三教九流的人他们认识的多,把求鬼头蛇的消息也放出去,大鏖内扑蛇者抓不到的蛇,有时候反而会在民间里有。民间包罗万象,决不能小觑。

老朱主抬头看天,叹道:“望老天怜悯柳家人,好人不该绝。“他见了太多,好人最终都难有善终,他们的精神永存,但实在痛彻心扉,他行医治病,只想救下更多人,他想让这些人亲眼看见他们的精神与风骨影响这破败的人世。夏南箐回夏府处理事务,在马车上翻阅关于鬼头蛇的记载,此书是老朱主给她的,里边每一页都画了一种蛇,看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些蛇无论大小,无论是否有毒,都有一个看起来像盯着她要将她吞噬的可怕眼睛,哪怕把书微微挪开,从旁边看,画里的蛇眼睛也还是看着她。终于翻到鬼头蛇那一篇,长什么样,吃什么,居哪里,只有简单的描述,因为这蛇太少了。

再翻一页,居然是蛇王的,夏南箐心里一动,想到了哥哥。“蛇王长居热沼泽,幼年时间长,长成后食人。”“蛇王剧毒,以鬼头蛇为食。”

夏南箐心口砰砰直跳,搁在纸页上的手指,激动得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