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第0107章

胡建国的原配身体先天不足，三十几岁生了一个女儿后，撑到孩子八岁就撒手人寰，紧接着张秀英就进了门，把这孩子赶回外婆家，父女俩十年间竞未曾再见过面。

见张秀英神色不对，胡建国以为是张秋燕又找上门纠缠,，再也顾不上愤怒和伤心，忙跑了过去想去赶人，却只看到一个亭亭玉立的妹仔站在门外。熟悉的五官让胡建国愣了一下，心心中升起了一股难堪，“你……你是惠慧？”来人正是他的原配所生的女儿，胡惠慧。

胡惠慧，不,她早已改了母亲的姓氏，现在叫康惠慧。才刚成年不久的康惠慧，和张秀英身高相当，她平视着对方，“张秀英，我有话和你说。”

自知愧对女儿的胡建国见她竞无视自己，一时有些恼羞成怒，“惠慧，看到爸爸既不问好也不回答，这就是你外婆教”康惠慧倏地看向了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怨恨。胡建国愕然，还想开口，张秀英将他一把推开，“胡建国，她来找我的，你给我在房里好好呆着，仔细考虑一下我说的两个选择。”多年来被张秀英管得死死的胡建国条件反射地缩缩肩，往后退了两步，任由张秀英关上门离开。

康惠慧收回目光掉头就走，张秀英盯着她背影好几秒，才默默地跟在后面。今天又是一个大风的天气，吹得空旷的巷尾小学愈发萧瑟。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教学楼，又走过被学生们挖得坑坑洼洼的操场，直到快出校门口的时候，康惠慧才停下来，转身看向张秀英。张秀英扯了扯嘴角，“怎么？长大了，就有勇气来替你妈妈出气”“谢谢。”

“哗一一哗一一”

恼人的风从远处的海面席卷而来，半腐的落叶被它硬生生从泥里拔了出来，张秀英拨开打在嘴边的腐叶，呸呸两声，“你说什么？”康惠慧将被吹乱的碎发往耳后别去，视线落在她身后，仰视着那座沉默的教学楼，“十年没来这里了，TA看起来又老了很多……张秀英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满脸狐疑，“这破教学楼，不一直都这样老吗？”

康惠慧露出了第一个笑容，很浅，“是，你说得对。”张秀英一直不喜欢这个继女的原因之一就是说话不干脆，不满地皱着眉头，“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别说你是来阻止我和你爸离婚”“那些钱，是你给的吧？"康惠慧认真地看着她，“他每个月的工资，你一分都没花过，只留了一点给他吃穿，剩余的都给了我外婆。”“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张秀英闻言，顿时没了继续听的欲望，提着蛇皮袋往外走，“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当她擦着康惠慧的肩而过时，后者轻轻道，“我看见过的，但那时外婆哭得很伤心，我以为你是在欺负她，警告她…那天，你妹妹的事情传到岛上后，外婆告诉了我，说你这十年来一直都把他的工资交给她张秀英微微顿住，随之加快脚步。

康惠慧转过身看着她远去，“你放心吧，我会劝他的。虽然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但我会给他养老的。走吧，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个鬼地方……张秀英，谢谢你……

最后的话被大风吹散到了各处，张秀英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谢谢你当年把我“赶"了出来，让我不会被那个恶魔伤害。谢谢你，秀英…阿姨。’

康惠慧轻轻拭去眼角滑落的泪水，露出释然的笑容，“祝您，此去一路顺风，健康、平安。”

次日凌晨两点许，巷尾村某处孤坟旁有人点起了火把。寂静的深夜里，土很快被翻动起来，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张秀英心里警觉，防备地看着来人方向，很快一张熟悉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露出来。

“胡.……“张秀英捂住惊呼，快步走过去，无声地问，“胡建国！你怎么过来了！快回去！”

挖坟取骨的事情总会引人诟病，但现在张秀英家里就剩她一个在，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旁人只能在私下议论，万不敢当面指责。手上拿着铁锹的胡建国闭着嘴巴，想要去帮忙，却被张秀英死死地按住，低声道，“胡建国！这事你别法沾…”

胡建国瞪着眼，“你放手！秀英，我是她姐夫，理该好好送她一程！”张秀英愣住了，胡建国趁机挣开她的手，赶到土堆旁，按照风水先生的指示埋头挖起来。

大

见姜善静从外头出来，姜悄悄问道，“出岛了？”姜善静将手上的盘子放上书桌，“嗯，联系好的殡仪馆的车似乎就在甲里码头等着，船一靠岸，他们会直接带着遗骨去火化。”“他们？”

“胡建国也跟过去了。”

姜悄悄拿起盘子上的红枣，轻轻捏着，“他还是不同意离婚吗？”姜善静摇摇头，“同意了，但他说自己姐夫一定要送妹妹最后一程。等火化结束后，就去民政局那边离婚。”

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复杂的情绪。

“张秀英原本打算给胡建国一个月的时间考虑，离婚或者她直接离开，等两年期满他自己去申报失踪……两种方法，胡建国肯定都不会同意。"姜悄悄咬了一口红枣，“过了元旦还等不到答案的话，张秀英就会立刻离开，不会再回来。”“是。”姜善静点点头，“离婚，起码不会彻底失去对方的消息。”“是胡建国的那个女儿劝说的吧？"姜悄悄想起之前在招工大会期间，调查到的一些信息。

传闻里，张秀英牢牢把控着胡建国的钱袋子，却只给丈夫吃口饭，连唯一的爱好，偶尔抽的几口烟都被迫戒掉，旁人都在猜测着张秀英是想攒着等胡建国一死，自己再享受。

姜悄悄却很早就注意到张秀英那看似崭新的衣服有不少浆洗的痕迹，磨破的袖口都有补丁，只不过布料颜色相近，缝补技术绝妙，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再加上张秀英特别注重穿衣这一方面，每件衣服都打理得非常整齐，就给人一种天天穿新衣的错觉。

发现这一点的姜悄悄便留了心，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康惠慧在外婆家这十年的生活，虽然只是粗茶淡饭，但至少衣食不愁。要知道，康惠慧的小舅因为太穷，三十几岁都没讨到老婆，康家老太太怎么会不接济饥一顿饱一顿的小儿子，反而去养一个外孙女呢?尽管外孙女已经改了姓，但在梭子岛这里，男丁可比女孩的地位重得多，康家老太太不会是例外。

康惠慧能有吃有喝有衣服，还能够继续上学，只有一种可能一一“秀英姐说昨天康惠慧去找她了。"姜善静也没想到张秀英居然把钱都给了康惠慧，自己一分不留，“康惠慧跟她说，会帮忙劝胡建国离婚。”还好康家老太太虽然重男轻女，但至少长了一颗良心，不会把属于外孙女的钱拿给小儿子花。

大概也只有这样的老太太，才能养出那几个虽然心里不满康惠慧被接回来，但也不会去赶她的舅舅们吧?

姜悄悄看着被啃了一口的红枣，有些出神，“小姑，你有跟她说，你知道她把钱给康惠慧的事情吗？”

“这事如果不是你意外得知，咱们永远猜不到，秀英姐做得这么隐秘，肯定是不想别人知道，我自然不会和她说。“姜善静拿起一颗红枣，“她只说了康惠慧要帮她劝说胡建国，其他的都没说，咱们一起把这件事当秘密埋藏起来吧。”“嗯，我知道。"姜悄悄将红枣扔进嘴里，含糊道，“小姑，老师们有说你什么吗？″

张秀英“诬告"徐石涛后被撤案的事情在梭子岛上传得沸沸扬扬，同行的姜善静不可避免地被人注意到，但那些传闻褒贬不一，有说姜善静好心却被蒙蔽，有说姜善静是嫉妒对方，最近频繁去巷尾小学，说不定也是想跳槽过去当校长。毕竟，以她的能力和名声，还真的可能当上巷尾小学的校长。张秋燕在市公安局那边闹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张丹带着未婚夫肖鹏飞去市里把她绑回家，不让她出门，但时不时就会跑出去，不是去闹张秀英，就是去另外几个老师家里苦求帮忙不成就撒泼打滚。昨天方慎疏进岛的时候，张丹也接到了通知，她本不予理会，无奈在告知肖鹏飞的时候被张秋燕偷听到，以死相逼后，三人就在上午坐船出岛。姜善静是离开码头的时候看到张丹她们的。还好张秀英早早上船，在另外一边，没有和她们撞上，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把这件事和侄女提了一句后，姜善静才回答她的问题，“这么多年了，他们最清楚我是什么人了，同仇敌汽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说我什么？”姜悄悄不是不知道这个情况，但问清楚更好一些，“那就好。”“你这孩子，别想那么多了。"姜善静点点她的额头，随即端详着她的脸好一会儿，心疼道，“瘦了，这一段时间难为你了。”当时徐石涛在市公安局办事大厅被邵开明铐住的时候，姜善静拖着张秀英出去，在看到姜悄悄的时候吓了很大一跳，但那时她得控制住张秀英，无暇询问，见方巧妙也在旁边，便放了一半心。

后面事情的快速发展，让姜善静除了感叹再无其他话可说。见侄女状态还行，忙着赶教学进度的姜善静直到现在才有空来心疼她，“以后，以后……”

姜悄悄嚼着红枣，无辜地看着她。

姜善静叹了口气，“虽然冒险，但你做的事情都没有错，悄悄，小姑不会阻止你的，只希望你要永远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小姑，你放心。“姜悄悄笑眯眯地把一颗红枣塞到她嘴里，“小姨帮我把防身技巧调整了一下，还教了方家拳的一些基础拳法，在妈妈回来之前够我练的。姜善静咬着红枣，“那也不错，你好好练，不懂的再问她。”姜悄悄“嗯嗯"应着，“小姑，这红枣哪来的？”“噢，猪子头发长得有点慢，跛英早上给她剃光头，撒些红枣希望能长好，这几颗让咱们也沾沾福气，要在今天吃完哦！”“还剩两颗，小姑，我们一人一颗！”

大

每周的升旗仪式如期举行，待国旗到达顶点的时候，国歌结束，随着一声“礼毕”，行礼的学生们放下手，褪去了严肃，活蹦乱跳了起来。姜悄悄跟在散乱的队伍中，慢悠悠地回教室，在楼梯口遇到了要去三楼给四乙班上课的林建康，对方一看到她就招起手。“林老师好。”姜悄悄乖巧问好。

林建康点头回应，问道，“明天家里有事吗？”“没事。“姜悄悄疑惑地看着他，“林老师，是有什么事吗？”“那行，明天上午八点，我带你去官方那边，和你姑姑说一声，到时你在校门口等我。”

留下这句话，林建康就上楼去了。

姜悄悄看着他的背影，思考起来，“唔，那些画上周已经送到市里了，没猜错的话，应该和我的那张画有关？该不会是在市里又引起一番争论吧？”有些头疼的姜悄悄只能在周二早上候在校门口，老林叔给她拿了把椅子坐着等，来上学的校友们经过时总要好奇看她几眼。“咦，姜悄悄你在这干嘛？"姜丹问了一句，不等回答就飞快地跑进学校。“是不是被罚站了？哈哈哈…”

没了照相机这根胡萝卜吊着，林剑杰又恢复了本性，不客气地嘲笑着，却立刻被后赶上的陈宇峰敲了一脑袋。

“嗷！锋子！你干嘛打我！”

林剑杰捂着脑袋懵了好一会儿，才大叫着追了上去。一手托着脸的姜悄悄目光跟着移到不能移后就转了回来，这回终于看到林建康牵着自行车出现了。

在林建康大肚腩的衬托下，二八杠都显得弱小不少，他拍了拍后座，“走，上车，咱们出发。”

姜悄悄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个垫子，“来了！”林建康好奇地看着她把垫子铺在后座上，然后开始系绳子，“这什么东西？”

“垫子呀。"姜悄悄手法娴熟，很快系好，“官方大楼快到码头了，我也不知道林老师你的骑车技术怎么样，我总不能让自己这么颠簸一路吧！”林建康哭笑不得，“都是水泥路，平整得很。”“水泥路不假，平整可未必。“姜悄悄爬上后座，“林老师你肯定会抄近路过去，那只能是东边环岛路。那边沿海，水泥路上好多被风吹上来的沙子，小石头什么的也不少见…总之，不早了，林老师，该出发了！”“就出发就出发。“林建康摇摇头，想要像平常那样跨上车子，就听到一声叫唤。

“林老师！"姜悄悄后怕地看着他差点要把自己扫到的腿，提醒道，“我还坐在后座上呢，您别用扫堂腿了。”

“咳，没载过人，忘记了。“林建康赶紧收腿，从前面横杆曲腿翻过，踩上脚踏微微使力，“走喽。”

没想到粗手粗脚的林建康骑起车来并不横冲直撞，反而非常稳当，速度又快。

姜悄悄躲在他身后，还能避开呼呼的风，便开口问道，“林老师，又是那幅画的事情吗？是市里的人找我妈？”

多载一个小孩对于林建康来说和踩空车并没有区别，半点不喘，“是画的事，不过不是市里的人，是谢主任找你。”“谢主任？"姜悄悄翻了翻记忆，并没有这个人。林建康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只说过画被岛上官方的人力保，却一直没跟姜悄悄说过那个人是谁，“推荐你去参展的是谢主任，一位女士，单名一个韶。“谢韶？那等下见到后，我要怎么称呼她呢？”“她是档案室的负责人，大家都叫她谢主任，你也这么叫吧，总不会错。“谢主任你好，我是姜悄悄。”

虽然是档案室的负责人，但谢韶并不会一直在档案室，而是有另外的办公室。

林建康带着姜悄悄过去后，给两人互相介绍了一番后，姜悄悄先开口问号。留着中分短发的谢韶看起来并不比姜善静大多少，却透着一股干练的气质，穿着在梭子岛这边很少见的白衬衫和西裤，看起来比方巧妙更像女老板。和这份干练有所不同的是，她的笑容很亲切，语气极为随和，“你好，我是谢韶。”

说着，她伸出了手，姜悄悄见状，犹豫着抬起手，很快就被她握住轻轻晃了晃。

这一场握手，让姜悄悄明显感觉到了她们之间的那道隔阂感消失了，她讶然地看向谢韶。

谢韶似无所觉，作了个“请"的手势，“很高兴见到你，姜悄悄小朋友，走吧，我带你参观一下。”

“参观？”

“是的，走吧，小悄悄。”

说是参观，其实这栋代表着岛上最高权力的大楼并没有什么可看的，老旧的长走廊，每个办公室的人似乎都很忙，谢韶并没有把她介绍给别人的打算，只是借着走动的契机和她闲话家常。

“悄悄读的四年级吧？”

“是的。”

“听林老师说你以前生病了，一直没来学习上课，现在回到学校却能稳打稳扎，很不错。”

“谢谢……谢主任。”

“哈哈，说得别扭吧？别客气，不用谢。”谢韶的步伐并不快，问的问题也不会让人反感，有时还带着一点幽默，姜悄悄跟得很轻松，和她交谈很愉快。

就是苦了习惯大迈步的林建康改为小碎步，没一会儿他就借口找认识的人喝茶去了。

谢韶并不在意他的离开，领着姜悄悄回到办公室，“坐一会儿，我们继续聊聊。”

姜悄悄刚坐下，就听到门口传来“叩叩"两声。“谢主任，我……"敞开的门前，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拘谨地站在那边，“您有客人，那我，我等下再来。”

“小何，等等。"谢韶让姜悄悄随意，自己起身走了过去，“怎么了？”小何一脸尴尬，“我找不到徐石涛的档案。”姜悄悄的耳朵动了动。

“徐石涛？“谢韶拧起眉，随即舒展，“哦，是市公安局要我们转过去的吧？不过怎么会找不到？上个月他的任命材料，是我放进去的，那时还在，你有没有好好找找？”

“我找了！"小何有些委屈，“我先是在登记簿上找的，有几个同名的，但是我看了档案袋，年龄都对不上。”

“这样马……“谢韶思索了一下，忽而道，“对了，徐石寿，你找一下这个名字。”

小何茫然，“徐石寿？谢主任，是徐石涛。”“徐石寿就是徐石涛。"谢韶慢慢解释起来，“徐石寿是他的曾用名，那个档案袋很老了，一直没更换，反正都是他，你再去找找。”“那好吧，我再去找找！”

等小何离开，谢韶回到位置上，笑呵呵地看着姜悄悄，“刚来的孩子，可不能怪他，哪里知道还有曾用名这回事呢？”姜悄悄不解道，“曾用名是什么？”

谢韶开始沏茶，“曾用名是曾经使用过的人名，比如这个徐石涛，他以前是叫徐石寿的，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改成了徐石涛，档案里都会体现出来。”“名字可以随便改吗？”

谢韶摇摇头，“要有充分的理由才能改。”姜悄悄若有所思，“改名只能去公安局改吧？”“那是当然呀。"谢韶递给她一杯茶，“小悄悄，可惜我这里没有小孩子吃的，只能尝尝这口茶。”

茶水还没喝几口呢，谢韶就又被人叫了出去，只能歉意地让姜悄悄暂时留在这里，她会顺路去和林建康说一声。

在她离开后，姜悄悄立即起身，探出头看着空旷的走廊，观察好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往旁边的档案室靠近。

档案室分为两间，内间是存放所有档案的重要区域，外人无法踏足，但在外间的桌子上有一份被倒出一半的档案。

四周寂静非常，姜悄悄毫不犹豫地进了外间，迅速浏览着露出的半截纸张。那是一张徐石涛在中等师范学校就读的个人信息表，还是手工填写，上面的名字是谢韶所说的"徐石寿”。

姜悄悄浏览完这半页内容，立刻翻起下一页，速度越来越快，眼睛渐渐睁大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