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第0109章

把几个要在洪城安家的人交给此地的妙妙女装连锁店店长后，方巧妙直接征用了对方的小汽车，马不停蹄地向砂滩县赶去，路况不好，倒也太平，没有她施展拳脚的机会。

等方巧妙到了县中心一打听，去上徐村不仅没有大路，还需要翻山越岭，只能把车寄存在一家小店，之后坐上老巴士行了一段路，后又是拖拉机又是摩托车，终于到达最后的一座山脚下。

看着那几座连绵一片的山，方巧妙反而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坐车了！”如果不是距离实在太远，方巧妙才不想坐能把人颠散架的各种交通工具，她这个身手，登高下海还更轻松一些。

叉着腰,方巧妙仰头喝了一声，“出发！”小悄悄虽然让她不用急，但这事情肯定很重要，那么当然就要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嘛！

这片山脉在外面看起来绵延不绝，但在踏入其中后才发现其实还好，有好几条被人踩出来的小道，陡峭的地方还有简易的扶手一类的东西。对于曾被方女士丢进某些“无人山林"的方巧妙来说，这里就像是个后花园。被各种交通工具折磨过的她，在这片山林中，可谓身轻如燕，走得越深入，速度还越快。

从砂滩县中心离开时是早上，乘坐各种交通工具后又翻了一片山脉，到达上徐村时，已近黄昏。

方巧妙在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前，拦住了一个背着柴火的晚归人。“老伯！”

蹲在小路旁歇息的方巧妙，立刻跳了出去。寂静的山野之中出现一道悄生生的声音，眼前还有一道黑影突然落下，差点让徐二爷魂飞魄散，哼着的轻松小调被吓成了尖叫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闭着眼睛从散落的柴火里抽出一根，拼命地挥舞着，“呜啊啊啊一一”方巧妙也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后，忙道，“哎哎哎！老伯，别怕！我是人！”

“走开！走开！"徐二爷并没有听到她的话，手里的柴火被挥得呼呼作响。“老伯！老伯！”

接连又喊了几声，仍然唤不回大爷的理智，方巧妙立刻闭嘴，蹲了下来，两只胳膊交叠搭在膝盖上，默默地等待着对方冷静下来。徐二爷终于累了，停住动作后，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四处张望，见没事后才把两只眼睛都睁开，然后就看到对面那被夕阳衬托得极为艳丽的一张脸一“汰！哪里来的妖精！我徐二爷是不会受你蛊惑的！"徐二爷一扫之前的惊惧，从地上一跃而起，那身手丝毫不属青壮年，愣是摆出一副出剑动作，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妖精，速速现出原形！”方巧妙仰起脑袋，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觉得脖子发酸后才站起来，掸去身上的草屑，真诚地看着他，“老伯，你好，我姓方，是一个卖衣服的，不是什么妖精。”

对视期间，徐二爷已经发现了，但还是仔细看了看她还有影子，才收了收柴火，镇定道，“卖衣服的来我们这山沟沟干嘛？我们可没钱买。”方巧妙不喜欢什么迂回战术，并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老伯，您是上徐村的人吗？”

“不是。“徐二爷并不设防，“我是下徐村的。”听到前一句，方巧妙还有些丧气，后面这个回答让她又打起精神，“下徐村？”

徐二爷不仅不设防，还有些自来熟，闻言立刻道，“上徐村和下徐村同属于徐村，解放后为了方便管理，才分成上徐村和下徐村的，实际上混住在一起，并没什么区别。”

方巧妙高兴道，“这样啊，太好了。老伯，你们村里是不是有个叫徐石寿的人？”

“叫徐石寿的人多了去了。“徐二爷横了她一眼，开始捡掉落一地的柴火，“你要问哪个？而且，你一个年轻姑娘，怎么会到这里来？”方巧妙捡柴的动作比他快多了，没一会儿就抱了一摞，“我找的徐石寿今年四十九岁，在外地当老师。”

让她把柴火放到麻绳上，徐二爷弯腰把绳子捆紧，“四十九岁？没有啊，村里叫徐石寿的没有这个岁数……当老师？更没有了。”把捆好的柴火重新背回背上，徐二爷摇摇头，“如果你岁数没记错，那就是找错地方，我们这没有这人。”

“老伯，要不您再想想？是不是一时忘了呢？”徐二爷虎目一瞪，“怎么可能？我徐二爷是十里八乡的顺风耳千里眼，谁家几口人，男女老少有多少没有我不知道的！”“老伯，您可真厉害啊！“方巧妙捧了他一句，换了个问法，“那会不会改名了呢？比如改叫一-徐石涛？”

“没几个人识字，谁去改名？"徐二爷嘀咕一句，又道，“改名不太可能，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去登记户口的时候，记错了，就会出现有两个名字的情况……徐石涛徐石涛……这名字有些耳熟……”方巧妙又来了精神，“噢？耳熟？”

“当然耳熟了，村里也有好几个呢。“徐二爷背着柴火往回家方向走，闻言白了她一眼，“但是，四十九岁的话……我想想啊…恩，有两个差不多这个岁数……其中一个都没出过一次山…唔，另一个呢？……噢，我想起来了，他二十几年前就离开这里了，一直没回来过。”

能遇到一个爱说话的大爷，方巧妙觉得幸运极了，立刻顺着梯子往上爬，继续追问，“二十几年前离开？是当老师去了吗？”徐二爷的脚步突然停住，额头上冒出密密的汗珠，转过头看向方巧妙，颤巍魏问道，“你最开始问的名字是…徐石寿？”看着徐二爷脸色苍白，比刚才被她吓到还害怕，方巧妙立刻知道自己问对人了，连忙道，“没错，徐石寿是他的曾用名，他现在叫徐石涛。”徐二爷猛地抓住她的手，激动道，“姑娘！你是不是警察？！”“我不是警察……

徐二爷受惊似的收回了手，失魂落魄地继续往前走，“不是警……方巧妙怎么会放弃机会？便说道，“老伯，实话跟您说，徐石涛被警察抓走了，但是他没钱赔偿给受害者，我是过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家人，跟他家人要钱。”

“被抓了？！“徐二爷再次激动道，“真的被抓了吗？！”“嗯，都判刑了，在牢里过得挺惨的。“方巧妙随口胡谄，“老伯，您……”徐二爷变得兴奋起来，看了看天色，“姑娘你肯定还没吃饭吧？走，去我家，我让老婆子烧两个菜，庆祝一下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被抓了！”多的两个菜是山笋和溪螺，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方巧妙克制住添饭的冲动，见徐二爷终于要说事情，立刻洗耳恭听。“这件事你问问是问对人了，也只有我一个人见到！"徐二爷先自豪地说了一句，随即又垂头丧气，“……唉，都怪我太窝囊了……如果当时就把这件事说出去，就不会让他逍遥这么多年了……

摩挲着酒杯，徐二爷满脸都是愧色，“徐石寿是徐大光家好不容易盼来的独苗苗，这孩子自出生起就身体不好，读书上却很有天分，徐大光两口子咬着牙供着他上到了初中，高中实在读不起了，徐石寿就去学老师……谁知道”徐石寿在初中毕业后，去当了中师生，仅免去一切费用，还有国家补贴，省着点用后还会给家里寄钱。

中专三年很快过去，但徐村没有学校，他不能回籍任教，便回家等着分配通知书来，到时才能知道会去哪个地方。

尽管前路未定，但徐村的人都知道徐大光家的祖坟冒了青烟，马上就有一个捧铁饭碗的儿子了！

这个消息如长了翅膀一样传遍这片山脉。

“徐石涛……“徐二爷闭了闭眼，“他爹和徐大光是堂兄弟，读书天分不输徐石寿，但母亲早逝，父亲瘫痪在床，靠着徐奶奶挖草药读了两年小学，后来徐奶奶掉下山崖去世，他只能辍学……

有亲戚这层关系在，还有着相同的读书天分，徐石寿和徐石涛两人的关系非常不错，更难得的是，在徐石寿看到家里困难想要放弃读书的时候，总是徐石涛鼓励他，让他要坚持下去。

“两人关系愈来愈好，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徐二爷怔怔地盯着酒杯，“他们俩长得很像，总有人会开玩笑说徐石涛母亲当年是不是生了双胞胎，然后见徐大光家无后，才把其中一个送给了他家，不然这两兄弟怎么长得一样，也者都会读书呢？”

徐二爷比他们大了快二十岁，算是亲眼看着他们长大的，和自己那几个跟仇人一样的兄弟相比，这两个孩子的感情让他很是羡慕。但，后来，他就再也不羡慕了……

“在某一天，徐石寿再次去县里邮局问信件的事情，徐石涛就在山里的老地方等他。“徐二爷攥紧酒杯，“那一天，徐石寿比以往更早回来，他特意把信件带回来打算和好兄弟共同打开，一起分享好消息…”高高的山崖上，是兄弟俩最喜欢来的地方，因为在这里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他们向往的世界一一

“看完信后，徐石寿张开双臂，朝着大山呐喊着一一"徐二爷慢慢地端起酒杯，“他就那么呐喊着一一然后，我在另一边的山头上，我亲眼看着，他像大雁一样往山崖扑了下去……”

方巧妙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唇齿冰冷。

徐二爷将酒杯一饮而尽，他看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姑娘，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我害怕得很，回家后，谁也没有说，窝囊地闷在家里好几天……后来，后来我出门的时候，才知道，同一天夜里，徐石涛家里起了一场大火，他那个瘫疾老爹被烧得面目全非……徐大光很快在山崖下发现了那被野兽啃烂了的儿”泪流满面的徐二爷趴在桌上大哭道，“都怪我…怪我……”“徐石涛把徐石寿推下去后，晚上回去烧了自己家，然后在第二天早上装作慌慌张张的模样，告诉徐大光说找不到徐石寿了。"方巧妙转述这徐二爷的话，此刻的她已经不会把桌子砸烂。

姜悄悄和当初的方巧妙一样，只觉得齿间冰凉，一时无法言语。姜善静也不例外，穿堂风刮过她们的脸，严冬明明还未到来，却如此刺骨。“因为徐石涛和徐石寿两人经常会相约进山，几天不回来没人觉得奇怪…他告知徐大光找不到徐石寿的事时，其他人和他说他爹被烧死了，他都顾不上看一眼，反而更着急徐石寿的安危，还说了一句′爹死了已无法改变，但石寿现在生死不明，应该先去找他！'，所有人不疑有他，更加钦佩他们之间的兄弟感情。”

方巧妙继续道，“徐石寿的尸体被找到后，徐石涛比徐大光还痛苦。后来在连续办完两场葬礼后，徐石涛在某一个夜里，给徐大光留下了自己辛苦攒下了几块钱就不辞而别……”

姜悄悄缓缓接上她的话，“他二十几年没有回去，徐村人是不是认为他重情重义，才不敢回到伤心地？”

方巧妙颔首肯定，“没错。”

“徐二爷呢？”

“他知道自己错了，这次不再逃避，跟着我们出了徐村。"方巧妙又说起另外几个意外发现，“如果只有徐二爷的话，这起谋杀案未必能够立案……除了徐二爷外，竞还有两人在山上看到了徐石涛的所作所为，而他们和徐二爷有着同样的心思，害怕、以及不想多管闲事。毕竟，这个山里，因为掉落山崖而死的人太多了，很多人都已麻木不已。除了这三个证人外，还找到了一个亲眼目睹徐石涛放火烧家的人，这个人藏起了徐石涛用来作案的火折子。

万幸的是，上面还能提取到徐石涛的指纹。而最关键的是一一

“如果只是推下去，徐石涛怕徐石寿还能活着，所以他是用一把锤头重击对方的后脑勺。"方巧妙吐出一口气，“徐二爷在徐石涛离开徐村后，偷偷去过那个地方，发现了一处明显被人动过的土地，他怕里面有关键物品，担心被别人发现破坏，就加强了伪装，后来警察去挖的时候，果然找到了一把带着血迹的锤头。”

在全国各地都在庆祝镜湖回归的时候，兴安市公安局就在为这起超过二十年的谋杀案忙得焦头烂额。

镜湖回归的盛事当口，千禧年也马上到来，却接到了如此大案，气得罗局长差点把桌子拍烂，但他气的不是“晦气"，而是怎会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何况谋杀罪的追诉期只有二十年，过了这个时间必须报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他们能不焦头烂额吗?

梭子岛巡游活动早在周二那天圆满完成，在这个周六，方巧妙终于来到梭子岛，给姜悄悄带来案件最新的进展。

讲述完在徐村的经历后，方巧妙才说起回到兴安市的事情来，“我把那几个人都带到公安局了，包括徐大光。他……还背了一个大包袱出来，我以为是衣物什么的没在意，后来在公安局时，被警察发现是一把大砍刀。”也不知徐大光是哪里弄来的，上面的刀刃看起来刚磨不久，非常光，方巧妙还被刀锋削了一把头发，徐大光当场就被控制住。知道他们一行人的目的后，大砍刀的用处不言而喻，立刻就被警察收缴。相比于大砍刀能不能落在徐石涛身上，姜悄悄更在意这起谋杀案能不能立案，“小姨，立案了吗？”

“立了。“方巧妙不卖关子，“我就是等它立了才进岛的。“她伸出食指往上指了指，“应该是有什么新风向，所以很快核准，罗局长那边在争取在元旦前把这件案子结了。”

“那就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

虽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姜悄悄并没有多高兴。“上次让徐石涛成功撤案，胜男憋了一口气。"方巧妙见她神色不对，赶紧道，“徐石涛肯定会被判死刑，如果判不了她一定去起诉公安…咳，总之悄悄你放心，姓徐的这颗枪子儿是非吃不可了！”“嗯。”

听完方巧妙的讲述，姜悄悄已经知道徐石涛的结果只有死刑，但她知道小姨是为了宽慰自己，便领下好意，“小姨，我明白。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只因为我一句话，你累了这么多天……”

“哎！我要生气啦！"方巧妙佯怒道，“还知道我是你小姨呀？你妈妈不在，小姨不帮你还有谁帮你？”

“咳。”姜善静看了看时间，“留下用个午饭吧，中午有羊肉汤。”目送姜善静离开厅堂，方巧妙哼了一声，转过头笑眯眯道，“再说了，小姨早就习惯四处奔波了，你让我像她一样呆在三尺讲台上，反而浑身不得劲。”姜悄悄露出笑容，"小姨，谢谢你！”

“都说别谢了！"方巧妙捏住她的脸颊，轻轻扯了扯，“对了，你还没告诉小姨，你怎么发现′徐石涛′不是′徐石寿'的？”“其实也是意外。“姜悄悄便把和谢韶见面的事情说了一下，“其实′曾用名’这种事并不奇怪，但我就是很在意，所以找了机会去看档案袋。”大概是因为徐石涛被抓的事情在官方那边并不是秘密，那些人对徐石涛的档案再也不像其他人那样严格保密。

那个小何应该是刚打开档案，就被人叫走了，正好让姜悄悄得到了机会。年份太早，信息表上还没有条件给学生贴照片，所以姜悄悄一开始就没打算从照片上找问题，而是直接去查看"徐石寿″的简历。她很快在信息表的那一栏"所获荣誉"里，发现了猫腻。“不管是巷尾小学的那些老师，还是其他学校认识徐石涛的，他们都说徐石涛擅长书法，画画并不在行，当美术老师是遵从安排。"姜悄悄继续道，“荣誉栏'里，徐石寿′获得过学校的几次画画比赛一等奖，这和他的′不擅长画画'相悖。方巧妙提出疑问，“学校的画画有可能是国画那种，但他要给学生教的是儿童画那类吧？”

姜悄悄摇摇头，“不是的，我问过几个老师，他们说中师生的画画比赛，只会比儿童画。”

“这样啊！所以，悄悄你才怀疑徐石涛的身份了？”“嗯，除此之外，还有他擅长书法这一点。"姜悄悄顿了顿，“我听窦校长提过一嘴，说徐石涛很会临摹他人的字迹，还会写印刷体，能够仿得惟妙惟俏，非精于此道的人士是看不出来的。”

而她，亦精于此道。

那份档案里，徐石寿中专最后一年的材料里，每个名字都有人为添笔的痕迹，旁人可能粗略一扫看不出来，但姜悄悄一眼就瞧出了不同。特别是第一次出现“曾用名"的那一张，姜悄悄看得尤其认真，反复确认了几遍。

或许有人好奇，档案不都是学校保管，然后直接移交给就职单位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