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第0113章

明天是一九九九年的最后一天，也是元旦假期的第一天，因此今天下午的课程，大多数学生的心思早就飞到了田野和海边，再加上这学期的课程基本上已经结束，现在都是复习和做题,清楚学生什么心理的老师们没再严格要求,而是拉些假期注意事项讲了讲,多余的时间不是让自习就是自由活动。四甲班下午是一节课外实践课和两节兴趣班，更是无人能够挡住的自有撒欢时间。

实践课刚过半，整个班级跑得只剩下几个在做假期作业的，看来是想在这个假期玩个痛快。

姜悄悄跟随者大部队离开了教室，在操场上走了一圈后，溜出学校回到家中。

“悄悄姐姐,你们放学了吗？”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三梅站在大埕上，好奇地看着姜悄悄爬上自行车，“你要去哪里？”

自姜善静回到梭子岛后,因为赶教学进度没时间事事关心侄女，但给孩子补营养这事可没忘记，把钱交给江婶后，对方想尽一切办法给姜悄悄每天煮好吃的个头又长了不少，姜悄悄已经不用费太大力气就能上自行车，虽然坐上去双脚还是不太能着地，也足够让三梅羡慕得流口水了。对于三梅的疑惑，姜悄悄面不改色，“明天放假了，我要去镇中心那边买书回来看。”

“噢。"三梅不疑有他，佩服道，“悄悄姐，原来你真的把姜老师的书都看完了啊！”

“当然。"姜悄悄说着，脚下用力一踩，“我走了，三梅拜拜，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谢谢悄悄姐！”

“悄悄姐，你别给她买，三梅最近零食吃得太多了，饭都不爱吃了。”“二梅！我才没有吃很多！”

“怎么会没有？四梅五梅没吃完的零食都被你舔干净了。”“那……那不一样！是她们俩吃不完，扔掉多浪费啊！”姐妹俩的拌嘴声在身后越来越远，姜悄悄嘴角轻轻勾起，迎着风继续蹬车。而此刻在中心小学的操场上，一座已经搭起的舞台附近，是一群忙碌的教职工们。

“马上就要彩排了，这个音响怎么还没修好？”“都说了，这个地方不要放花盆，等下掉下去砸到人怎么办？”“天气预报准吗？确定晚上和明天晚上不会下雨？”“余老师，余老师！音乐室那边叫你过去一趟。”作为此次元旦晚会总负责人的余兆祥更是忙得脚不着地，拿着喇叭不时指挥着，听到有人在台下大呼小叫，顿时不耐烦地回头，“于什么干什么！我正忙着呢！什么事？”

来人一肩背着一把椅子，闻言茫然摇头，“我去搬椅子的时候，他们让我找你过去，我也不清楚什么事情，但是看起来很急。”“行了，我知道了，忙你的去！椅子排得整齐一点，领导们的桌牌别放错了！“余兆祥挥挥手，环视了一圈，看现场还算有条不紊，便下了台阶，嘀咕着往音乐室那边走去，“音乐室？合唱队不是在那边排练吗？我一个五音不全的，难道叫我去点评？我哪里懂这些？”

说是音乐室，其实就是一间破了两扇窗的空教室，怕上课的孩子们冻着就闲置下来里面放了一些不能用又舍不得扔的老乐器，堆在那两扇破窗旁正好挡风，剩余的空间就被音乐老师们利用起来，排练一些独唱、合唱节目。余兆祥快到达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一阵热闹，不是歌声，而是“黄鹂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这支合唱队可是赵老师精心心培养的，这两年去市里参赛都能获得不错的成绩，平时都会让孩子们保护好嗓子，绝对不能乱喊乱叫，现在虽然没有乱喊乱叫，但好像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办呀？赵老师！”

“是不是要把节目取消啊？”

“阿？我可不想取消……

“要不让姚白蓉来吧？”

“那还不如叫林秀兰！”

“笃笃笃！”

余兆祥的敲门声，让音乐室立刻安静下来，合唱队成员们看到他后都飞快散开，站在中间的赵孟乐的表情很差，“余老师，您来了。”余兆祥看了看站在她旁边低着头的女孩，心中有了点不好的预感，“赵老师，怎么回事？不是在排练吗？”

这句话似乎打开了什么开关，那个低着头的女孩的泪像珍珠一样一颗颗地砸在了地上。

余兆祥顿时吓了一跳，心中愈发不安，但老教师的身份让他保持了镇定，“怎么哭了？赵老师，你倒是说话啊。”

赵孟乐露出苦笑，“唉，陈婷婷的喉咙发炎，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余兆祥瞪大眼睛，“哈？我记得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她前几天就有些感冒，一直在吃药，觉得能坚持，没敢跟我说。上午我听她声音有些不对劲，一问才知道她病了，结果下午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赵孟乐有些不太高兴，不仅是因为陈婷婷没有早点说耽误事，更是因为陈婷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余兆祥明白她的意思，心中也有些埋怨，忍不住对还在掉眼泪的陈婷婷道，“现在哭有什么用？早点跟赵老师说，她还能安排别…”赵孟乐赶紧打断他，“婷婷，你唱的是最好的，如果早点说，就可以不用每天跟大家一起排练，要是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可能就好了，也不耽误节目。余兆祥虽意识到自己话不好听，但看陈婷婷哭得更狠，更不耐烦了，“别哭了！吵得我头都大了。”

实际上，陈婷婷无法出声，只能光流泪，听了他的话后，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就往外跑去。

“婷婷！”

赵孟乐想追上去，被余兆祥拦住了，“你别追了，随便她去，也跑不去哪儿，最多就是躲哪个角落里哭一会儿。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喉咙发炎是会好的，倒是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总不可能因为她一个，你们这节目要取消？那就是，换一个领唱？”

说着，他扫视了一眼其他成员。

合唱队成员们看他这么凶，都往后缩了缩，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发表意见，纷纷闭紧嘴巴，有几个调皮的还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余兆祥无语，收回目光，回到赵孟乐身上，催促道，“赵老师，你自己肯定已经有了想法吧？总不可能是叫我这个门外汉过来，给你们指导吧？”赵孟乐忙摇头，“指导就不劳烦余老师了，我请你过来，是想问问你能不能换首歌？换一首不需要的领唱的歌曲。”余兆祥的眉紧紧皱起，“换歌？”

“对。“赵孟乐以为他同意了，便松了口气，“合唱团会的歌曲不止一首，临时换歌不会有问题，不用担心舞台效果，孩子们都很熟“练”这个字还未出口，就被余兆祥的一句"不行！"打断。“赵老师，要是以前我还真可能同意，但这个肯定不行啊。“余兆祥见她还要说什么，伸手压了压，“你们这次的合唱歌曲，不用我说都知道有什么意义吧？你们可是咱们中心小学的第一合唱团，校长顶着压力不让另外几所小学的合唱团唱这首歌…也就是说，这个晚会上，只有你们唱这首歌，现在你跟我说要换歌？″

说到最后，余兆祥气极反笑，“赵老师，你觉得能行吗？”赵孟乐讪讪，“那……肯定不行。”

“你知道就好。“余兆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继续道，“换个领唱的吧，第一合唱团，总不可能没有备用的领唱员吧？”“有倒是有…“赵孟乐往那群学生看去，目光在两个女孩身上多停留了一下。对赵孟乐的注视，她们反应不一，一个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另一个则抬高下巴，却只敢偷偷看回来。

但无一例外，她们的眼神都包含着期待。

其实这两个孩子唱歌的水平并不输于陈婷婷，但陈婷婷的音色更适合这首歌。

听过陈婷婷唱的，赵孟乐听她们唱的时候都有些别扭。一个太“亮”，一个太“拖”…

余兆祥哪知道她的纠结，直接摆手道，“有就换人，至于陈婷婷，感冒了就让她回家休息吧，别变严重了影响以后唱歌。就这样吧，我走了。”赵孟乐叹了口气，“余老师慢走。”

等余兆祥离开后，合唱队成员们又围到了赵孟乐的旁边，重新开启叽叽喳喳的声道。

“赵老师，要换谁啊？”

“是啊，等下就要彩排了，让姚白蓉来领唱吧，大家听得更清…“林秀兰唱的更有感情，还是她比较好。”赵孟乐看向并没有跟着围过来的那两人，揉了揉额头，“其他人都回位置上，白蓉、秀兰你们两个过来。”

成员们一哄而散，站回了初始位置。

林秀兰走得快一些，靠近赵孟乐后，按捺住激动，“赵老师。”姚白蓉慢一步站定，抿抿唇没有说话。

“白蓉，你先来一遍。“赵孟乐用下巴示意她过去，“陈婷婷怎么做的，你就怎么做。”

姚白蓉点了点头，绕到了合唱队伍后面。

留在原地的林秀兰有些失落，但很快打起精神，等待着姚白蓉的表现。而赵孟乐已经坐到了钢琴前，做了个开始的手势，下一秒，一串舒缓的音符从她手下流淌出来……

“小黄鹂"合唱队的苗子是赵孟乐精心挑选出来的，当年老合唱团水平参差不齐，她直接淘汰了一部分，重新从三年级以下的学生中挑选新人。这两年来，其所费精力没有身在其中是无法感受的，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支合唱队很快在梭子岛崭露头角，力压另一所小学那支素有“威名"的合唱队，后来还去市里参加了好几次合唱比赛，并获得不菲的成绩。有此成绩，自然不会浪得虚名。

在开头的一段舒缓旋律的伴奏下，是童声们轻轻的几声“啊”声，紧接着就是童声们的真诚倾诉，一字一句都在诉说着思念。很快，一道清亮的童声插了进来，让这股思念变得更加强烈……“停。白蓉你先到一边休息，秀兰，换你来。”林秀兰的声音不想姚白蓉那么清亮，是更“哑"的那种，唱出的思念更重更浓。

钢琴声再次停下，林秀兰忐忑不安地动着脚，姚白蓉看起来没什么变化，放在身体两侧的手却握紧了一些。

“其他人休息一下，白蓉和秀兰来我这里。“赵孟乐弹了几个音符，对过来的两人道，“你们俩一起，跟着琴声唱一遍我听听。”林秀兰猛点头，“好的，赵老师。”

姚白蓉镇定一些，“是，赵老师。”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结束，赵孟乐的双手收到了膝盖上，脸上看不出喜怒，静静地看了两个紧张的孩子好一会儿，才开口，"选……”“笃笃笃。”

音乐室的门早前被余兆祥带上，不知是谁又敲响了。赵孟乐没说出的话被这道敲门声打断，扬声道，“谁啊？请进。”锁头已经坏掉的门很轻易就被推开，隐约露出的身影似乎是哪个孩子，赵孟乐以为是陈婷婷，便道，“婷婷？怎么站着不动？唉，进来吧，老师没有怪你了。”

“赵老师。”

这个音色……

赵孟乐听得耳朵竖起，眼睛发亮，猛地站起来，“你可以说话了？”她随即愣住，“不对，这个音色……太妙了……是哪个班级的？我怎么漏了这个好苗子？难道是五年级的？如果……"忙不迭道，“快进来！”“你好，赵老师。”

女孩走了进来，陌生又一一

漂亮得不可思议。

赵孟乐是歌舞全才，她重视孩子的唱歌天赋和音色不假，但也很注重孩子的外貌，不一定要很好看，至少五官端正吧？所以，合唱队成员们每一个都长得很标致，拉出去没有谁不夸奖的。比合唱队成员要漂亮的小孩，赵孟乐不是没有见过，但在梭子岛这个环境中，这些漂亮的孩子身上多多少少会带着一丝乡土的气息，如果只在这里，那倒不显眼，一旦进入大城市之中，必然会被放大。目前她所见过的孩子中，唯有姜林小学的那个胡颖燕，给她的印象是最矛盾的。

虽然有，但胡颖燕的那种骨子里透出的自信足够掩盖住那一丝“土气”。赵孟乐有一种感觉，在梭子岛，胡颖燕是有“土气"的，换做在城市，胡颖燕必然是″洋气"的！

一个自信的人，去哪里都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融入其中。赵孟乐认为，梭子岛只会有一个“胡颖燕”。没想到，她现在又见到了一个……

不，不一样的。

眼前的这个孩子，明显和这个梭子岛格格不入…“赵老师？”

女孩的声音有些奇妙，仿佛直接落在了听神经上……对声音极为敏感的赵孟乐有些回不过神，“啊？啊，小同学，你是哪个班的？”

不对啊，这么漂亮的孩子，如果她见过怎么可能会忘记？“我是姜林小学的。”

噢，原来是姜林小学啊……

等等！姜林小学？！

怎么又是姜林小学？

上次想让胡颖燕来参加合唱团，结果对方说自己不会唱歌，失去了那么优质的孩子，赵孟乐丧了很长一段时间。

该不会这个也是个只能看不能拿的"饵"吧?赵孟乐胡思乱想着，嘴上客气道，“姜林小学的啊……你认识我？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咦，怎么回事，刚才的惊艳感怎么消失了？赵孟乐眨了眨眼，看向对面微微垂眸的孩子。整个人的站姿有些随意却并不失礼，额前细碎的刘海有一些挡在了眉眼之上，这个角度让她背着光，少了那份艳丽，配着那清浅的微笑，反而多了一种书卷气。

打量完后，赵孟乐又眨了眨眼，还揉了一下，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眼花。真奇怪啊，这个孩子，还是漂亮的，但没有再像刚才第一眼那样和这里格格不入。

赵孟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姜悄悄没有点破，只笑眯眯道，“认识的，我姑姑总提起您。”

“你姑姑？“赵孟乐试图从脑子里挖出相关记忆，“是哪个老师？”姜善静对音乐一窍不通，又是教语文的，提过赵孟乐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但够姜悄悄用来当借口了。

“就是姜林小学的姜善静。"姜悄悄回答道，把手上的书递给她，“不过，我今天过来是帮人送这个的。”

“姜善静？原来你是她的侄女呀，你好。"“赵孟乐当然认识姜善静，但两人就是普通交情，所以只是客套了一句，注意力就落在了那本书上，“这个是？“手风琴琴谱，朱谦岚老师说您上次借给她的，她说快放假了，想赶紧还给你，所以托我帮忙送过来。”

琴谱是真，快放假也是真，想赶紧还人也是真的，只有托她帮忙送这件事是假的！

真真假假，掺在一起，反而更真。

最重要的是，这个“谎”无伤大雅，就算被戳破，相信朱老师也不会怪她的！赵孟乐果然没有怀疑她，接过了琴谱，“谦岚真是的，这又不是什么急事，还特地让你跑一趟……辛苦了，谢谢你啊。”围观的合唱队成员没有打扰她们，只窃窃私语着什么。倒是林秀兰忍不住了，小声道，“赵老师…”赵孟乐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在忙什么，看了看手表，有些急切，“这么晚！等下赶不上排练了…其他人没什么事先回去吃饭，五点前回到这里，至于白蓉和秀兰……”

说着，她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打了好几个转，一直关注这边的合唱队成员经过时都忍不住放慢脚步，想要听听定下的领唱员。赵孟乐却迟迟下不了决定，场面顿时有些尴尬起来。林秀兰看了姚白蓉一眼，鼓起勇气道，“赵老师，我觉得我…赵孟乐却突然转向旁边不知何故一直没有离开的姜悄悄，冷不丁道，“小同学，你会唱歌吗？”

姚白蓉身体一僵，目光跟了过去。

林秀兰的脸色发白，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孟乐。不仅仅是她们两个，合唱队那些反应快的队员，都明白赵孟乐的这个问题代表着什么含义。

姜悄悄当做不知，诚实回答，“算会吧。”赵孟乐盯住她，“你刚才说是谦岚叫你来的？”朱谦岚的性格她知道，不会和学生走得很近，更不可能让学生跑腿，除非她很喜欢这个学生……

而想让朱谦岚喜欢，这个学生身上必须要有她欣赏的点……莫非是谦岚知道自己可能会遇到困难，所以派了援兵过来？赵孟乐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你叫什么名字？”“姜悄悄。”

“好，悄悄同学，你会唱什么歌？”

“朱老师教过的都会。”

教过的，都会？！

妥了！果然是会唱歌的！

赵孟乐兴奋了，把琴谱往旁边桌子一扔，双手握住姜悄悄的，“悄悄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