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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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亭外,杨柳泛波,风叶共成喧。<1
道旁设了筵席,将士的妻女在此捧酒相候,出征的军队要先到五畤原祀祭上天,占卜祝祷,再到北宫拜别天子,才能与家人告别。王濯远远坐在长亭里,怀中抱着半捧新折的杨柳,仰脸数着远处青山上的大雁。
一只,两只,三只……
“来了!"雪时快步跑进亭中,险些被裙角绊倒。古道上黄尘匝地,跃马叠胁,朱车大辕累辙无数,身着皂衣玄甲的骑兵踏着尘浪而来,齐整而高昂,仿佛一头从地底贲突而出的董侄。这支骑兵出自大梁最精锐的虎贲军,沿用前秦制,只设校尉一人,为七皇子裨将。
高见琮跨马当先走在最前,甲胄加身,黄铜披膊上一只苍鹰紧紧攫住他的肩,昂首脾睨四方。
待众将下马,女眷们一拥而上,拿出早就备好的腰带、香囊、同心结,一面塞进丈夫手里,一面攀着臂倚着肩,掩面说些离别之苦。雪时急忙拿幂篱给王濯戴上,搭了手要扶她过去。王濯坐着不肯动:“那都是成了婚的才去,我这刚定下,连问名纳吉都不曾……″
任由雪时扯着袖子,硬是没起身。
校尉秦晖在高见琮身旁站了半刻,碍于主将未动,他也不好去谈自己的儿女私情,无奈妻子一直朝他招手,终于忍不住:“殿下,我……”“去吧。”
高见琮将马辔换个手握着,话才说完,秦晖已经拴马跑了,卫风又上来拱手。
“怎么,你也有妻子?“高见琮冷眼。
卫风笑嘻嘻:“自是没有,不过御膳房有个我同乡的姑娘,她为我打了杨柳结,还包了糕饼,怕我赶路饿肚子。”
“矫情。“高见琮轻哼。1
卫风胆大不怕死地多问了一句:“王大小姐也不来送一送殿下?”“为何要来?"高见琮不以为意,只觉浪费时间,“河西未平,儿女情长不足挂齿。”
可因卫风问了这句话,目光忍不住在人群里逡巡。一一没有找到。
只看到秦校尉抱着他那个刚过门三日的新妇,才说两句话,竞然张口在人姑娘唇上重重咬了一下……
高见琮果断将头扭开。
悬在剑锷上那枚杨柳结,缨络被他理了又理。一刻钟后,大军拔营。
饮尽最后一杯酒,擎樽话别,西出阳关。
军号声、鼓乐声动地而来,扑进十里亭,隔着薄薄的血肉撕扯胸肺。王濯忽然从栏杆上站起。
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小小的她与母亲一起送舅舅们出征,雁门关外西风长啸,白雪卷地,她站在城楼上目送他们远去,最后迎回的,却只有折了肋骨的三舅舅李缜,以及两具没有尸身的空棺。1她亲手放进去的杨柳结,与染血的军服一起,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棺椁之中。“小姐?小姐!”
雪时满面愕然,看着她家姑娘丢下幂篱跑出去。大军已走出了半里路,高见琮忽然若有所觉,驻马回望,便看到那个雪青色衣裙的小姑娘,抱着一把杨柳,立在人群最后面眺望,单薄而伶仃。他把缰绳扔给卫风,翻身下马,排开三军将士,走到王濯面前。相顾无言,王濯捧着柳叶不知该说什么,高见琮便低头望着她,目光拭过她鬓边新沾的汗,恍然间发觉,那双唇涂了胭脂,稠艳地点在她白雪般清冽的面庞上,如芙蓉泣露。<2〕
脑海中又浮起秦校尉与他妻子那般模样………“殿下……
王濯有些局促,忽然落入一个唐突的怀抱。高见琮将她抱得很紧,五指扣着她的腰,肩上冰冷的铜鹰轻啄着鬓角,少年人炽热的体温透过罗衣卷上来,让她喘不上气。他的心跳亦如擂鼓。
一尺细的腰在他手中辗转,高见琮知道此举冒犯,却仍是做了。万一此去不回,至少不留遗憾。
迟疑了须臾,王濯轻轻踮起脚尖,手臂环住他的腰:“殿下定要平安归来。”
我的荣华富贵可就靠你了。
她指着那枚珠珞,重复道:“定要回来,这可是我娘留下的东西,万不能丢在战场上。”
高见琮说:“好。”
于是将那枚珠珞摘下来,放进铁甲中贴着心口放好。分开时鼻尖擦过她腮边,凉凉的,很柔,很软,幸好有银兜婺遮面,让人看不到他脸侧腾起的晕红。
高见琮抿了抿唇角,转身上马。1
似有兰香萦齿间。
大
纳征之后,四皇子的婚期也提上日程。
太常少卿跑了三趟,拿王漱的姓名八字到太庙筮卜,选不出一个上吉日子,他心中忧惧,以为是上天昭告这一婚不详。最后使了点银钱,想法子与谢夫人搭上话,隐约听出是要兰陵王重修宅邸的意思。
高见琦现如今所住的王府,还是他弱冠开府那年修建的,当时他身无爵位,比秩二品,工部在先舞阳侯的旧宅上改建了四皇子府。后来获封郡王,正逢谋害七皇子之事败露,皇帝也未下旨让他重修府邸。谢夫人正是对此不满意。
大梁朝律,郡王、国公皆为从一品,兰陵王自己不修园子也就罢了,迎娶王漱,可不能就用那个破破烂烂的五进院敷行。太常少卿将王家的意思委婉告知蔺修仪,蔺修仪因此犯了难。自从上次上林宫高见琦被斥,她已许久不见天颜,皇帝心系边境,很少进后宫,来也是陪着皇后,以安抚她思子之痛,高见瑜的婚事他从不过问,只交给礼部和太常打理。
皇帝不来,她只得主动去见。
趁高准又在椒房殿用午膳的时候,蔺修仪穿戴齐整,提着一盒亲手做的燔兔头前来拜见。
“老四婚事办得如何了?"看到她,皇帝好像才想起这档子事儿。“回陛下,上月便下过聘礼,这两日就该定日子了。”帝后同席宴饮,她不敢穿得艳丽,只在一旁小心翼翼布菜,见皇帝脸上并无不快,这才缓缓道:“陛下,珀儿成婚,这王……时近仲夏,殿中不再熏香,只用时新蜜瓜香果放在冰上解暑。高准亲手摘了两颗红提,送进皇后口中,倚在竹篁上问她:“王府怎样?”“陛下吃酒吃得糊涂了。“谢皇后嗔道,普天之下也只有她敢如此对皇帝说话,高准也乐得她像寻常夫妻待他,“兰陵王成婚,总不能在前朝舞阳侯的旧宅迎亲。”
皇帝轻轻“哦"了一声,皇后如此说,他也不好再装聋作哑:“既如此,让工部重新修一座给王妃住就是。”
蔺修仪慌忙谢恩,向皇后回以感激的目光。皇帝不肯接茬,如果没有皇后开口,只怕今日她就要下不来台了……谢皇后眸光亦是轻轻动了动。
自蔺修仪入宫,便对她处处礼让,礼敬有加,在后宫她一向与她姐妹相待,在前朝,高见琮也视四皇子为手足臂膀。若不是当日在神明台,高见瑜做局让琮儿见罪御前,她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看出这对母子的心思。既然张口替别人求了恩典,琮儿的婚事也不能落下,谢皇后笑着攀上天子的胳膊:“陛下替四殿下安排得如此妥帖,也该想想咱们的孩子了。”“爱妻急什么?"高准捏她鼻尖,“待老七回朝,封赏、好处少不了他的。1”“封赏都是给儿子的,又不能落到王家姑娘头上。“这些话她平时还不好说,有了给四皇子的恩典在前,谢枚便大大方方讨起赏赐来,“人家是妯娌,也是亲姐妹呢,陛下总不能厚此薄彼。”
皇帝想了想,说:“正好老七也到了加冠的年纪,就在老四的王府旁边,也修一座王府,将那一整条街都划给他们兄弟。”他又嘱咐:“定品的事且不着急。”
这就是要等高见琮带兵回来再加封的意思了。旨意传达下去,工部很快就开始起草图,可这修园子的钱虽然能从国库出,新园子添置东西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高见琦去王家问了一趟,谢夫人都说:“王爷做主就是,只一点,万不可委屈了我家漱儿。”
不可委屈,但银子从哪儿出?
夜里回到王府,晚娘看他面色不虞,试着问道:“殿下如今掌吏部事,不如再到署中问问?”
高见琦断然拒绝:“父皇要改制,六部拿了原本九卿的权柄,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署官又都是底下郡县举孝廉上来的寒门,哪儿有那么多油水可以捞?他头脑还算清醒,少贪一点无妨,伤了新政的根基皇帝必然不会轻饶。晚娘一边奉茶,仔细想了想,犹豫道:“今日裴家又送来两箱东西,太傅说,殿下新婚,使银子的地方多,需要什么尽管向他开口,只是有件婚事想要王爷帮忙说一说……”
高见琦在灯下坐了,沉思许久,说:“将名帖拿来看看。”晚娘把东西拿来,高见瑜看过,心中已然有数,便专心看起吏部的册子,晚娘亦搬了一摞账本陪他一起。
从以前那个大字不识的教坊司歌女,到如今的王府管事,她已驾轻就熟。一灯如豆,两人对坐。
“这么晚还要点账簿?"高见瑜抬眼瞥见了,便问。“是,这些事素来都是我一人管的,交给别人难免不放心。"晚娘语气中带了些伤感,“也管不了多少时日了,待王四姑娘过门……”不知道王爷会不会放她出去嫁人。
抑或是……像别的姐妹那样,送到哪个大臣府上继续做事。晚娘不禁打了个寒战,忽听高见瑜说:“府里的事儿你继续管着,新妇过门,少不得要玩闹一阵,还顾不上管家。”他在灯下瞧了晚娘片刻,笑道:“你操持府事辛苦,我看这新园子不如就叫晚园。”
她心中一喜,不自觉鼻头酸楚。
高见珀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说来也怪,当兰陵王府这座新园子浩浩荡荡修起来的时候,太常少卿也很快卜出了吉日,他逢人就说一番,只道怪哉,接着一传十、十传百,甚至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早朝时高准特意向王景年提起:“老四的婚事,听说太常几次告问上天,都说不吉,结果新园子刚动工,老天爷就翻脸了。"<2他说得滑稽,甚至还笑了两声,王景年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只能推说不知情。
回到府中,王景年直奔荷芳院。
今日越国公的夫人来访,特意给王漱带了做嫁衣用的料子和金线,为消暑热,三人坐在院中的大槐树下乘凉。
谢夫人说:“漱儿的婚期定了。”
“这么快?"崔氏略讶然,停下整理丝线的手,“两个皇子娶王家女,这双喜临门的好事,我还以为要等七殿下回来同日办呢。”“我才不要同日办。"王漱绣着嫁衣,目光闪烁。犹记前世,姐妹俩同日出嫁,恭贺的人都跑到七皇子府上,最后还是高见琮顾念兄弟情谊,脱了喜服,将宾客带到隔壁王府先为兄长贺新婚,还误了自己的吉时。
她才不要受这样的委屈。
好在兰陵王是个有本事肯上进的人,在那之后几年,给大姐姐挣回了不少体面。
只要嫁过去了,就都是好日子。
至于梦里王濯质问她那些话……都是无稽之谈罢了。她是重活一次的人,何惧梦魇恫吓?
“不同日办也好,一个是郡王,一个是皇子,这也办不到一起去。“谢夫人语气里都是得意,说着叫丫鬟们打起扇,“你不知道,圣上为了这桩婚事,特意命工部给王府重新修园子呢。”
王景年正好踏进院中,就见她拿了图纸给崔氏看:“你瞧,足足占了半个含光街,王爷还亲笔提匾,叫晚园。我寻思着,在此处挖一个莲池,直通城外明渠,遍植杨柳,再选太湖石做假山,其上挖空,引城北日光下泻,便是灞柳风雪、骊山晚照。”
他阔步上前,劈手将那张图纸夺了过来。
“老爷!"谢夫人尖叫。
“你还有脸在这里看图纸!“王景年气不打一处来,就差用手指着她脑门骂,“太常寺为四殿下请期,为何几次都是大凶?!”“这与我何干……”
“你还嘴硬?!”
崔氏吓得花容失色,心道自己还在这,姑丈竞是连半点面子都不给了。“我说,我说!"谢夫人用手帕掩着脸,羞臊不已,“太常寺卿原是我父亲门客,我不过让他做些手脚,想让四皇子再对婚事重视一些,我这都是为了女儿着想啊……”
“我看你就是嫌人家聘礼给得轻了!你也不想想,修园子的钱都从王府出,你将王府掏空了,女儿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王景年目光倏冷,忽然间想起一些旧事,不由悲从中来。“你们谢家一贯嫌贫爱富。”
丢下这句话,王景年拂袖离去。
谢夫人坐倒在藤椅上,低低哭起来,崔氏忙在旁安抚,谢夫人倒哭得更厉害了,顺手将桌上的杯盘碟盏全都推下去,叮叮当当碎一地。“三夫人又在摔东西了。”
云湄和王濯携手经过时,凑在她耳边如是说道。王濯笑道:“她东西多,砸不完的。”
“说起来,我的亲事也在议了,听说过两日就要上门问名。”盛夏日光刺目,合欢花的薄荫敷在云湄面上,一向顽皮活泼的少女,此刻竞有些落寞。
“这样快?"王濯惊讶。
“是祖母定的。“云湄低声道,“母亲看上了庾家二表哥,本想明年就去提,祖母却说二表哥粗野,成日只会在校场同那些低等的将官厮混,官职也是靠太后娘娘荫封来的。"<1
她攀着王濯的手说:“可我就喜欢二表哥,他的弓马比二哥哥娴熟,我若嫁回去,以后他还能带我上校场。”
王濯仔细在心中想了想,上一世,庾家二郎不爱读书,几次策试不中,到二十五还未定亲。后来随武威军上了西北的战场,给自己搏了个绛侯出来。她忙问:“太夫人为你定了谁家?”
“是先皇后的母族,桓氏。“云湄咬着唇,犹豫再三,贴在王濯耳边说,“桓六郎不良于行,床都下不了呢……这没人要的婚事祖母也给我!”她气恼跺脚。
往闺宁苑走着,王濯思绪已飘得很远。
太夫人与愍文太子一党素无往来,为何突然为桓氏说亲?桓六郎的痼疾是出了名的,固然在官场有些建树,也没有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过去守活寡。
太夫人怎么肯?她竞然肯!
“不说我的事了。“看王濯面色凝重,云湄拽着她的袖口摇了摇,“倒是大姐姐,待七殿下此番回京,早日将婚事定下才好,迟则生变!”“我……也不急,左右还在孝期。”
云湄却替她着急:“丧期孝期都是托辞,要是大姐姐想嫁,斩衰一年也不是没有先例。大姐姐可别把这么好的亲事让人了!”王濯当然知道孝期只是托辞,皇家娶亲,做臣子的至多服丧一年。但她不能从王家嫁。
她母亲已经有了诰命,李家还差一个正五品上的官位,就能在长安城修葺宅邸祠堂。
她是李家养大的,嫁也要从李家出嫁。<2此事急不得。
大
转眼时间到了十月,筑圃纳禾,获稻酿酒。王漱的婚事定在了腊月初九,王家上上下下都忙活起来,嫁妆是一早备好的,剩下的无非是婚礼上撑场面的东西,王景年尊口一开,定下了两府各出一斗谢氏插手婚期这场闹剧,最后以王家送十斤黄金、五箱入王府摆件收场。经此一事,王景年反而对高见瑜看重了许多,时不时将他叫到书房,商议整饬吏部诸事,顺便提点一二。
他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空有才学,身后却无倚仗,只能在夹缝中小心求生。
潜龙在渊,终有用时。
他渴望看到他腾飞之日。<1)
另一边,卧雪庐中冷冷清清,久无人问津。北地已有两月不见邸报传回,高见琮带的那支兵马,彻底没了音讯,消失在雪山深处。
王濯不肯出门,每日把自己圈在房中看书,足足两个月,手里一卷《尉缭子》已经翻得卷起毛边,院中的梨花也尽数谢了。河西地区的舆图被她挂在床头,洗漱、用饭、睡前都要看两眼。她不断跟自己说:快了,快了……
西北地广人稀,没有驿马,消息及时传不回也是有的。从姑衍到凉州,一来一回正是两个月。
今日就该是邸报抵京的时日了。
可是为何迟迟不来?
“小姐!小姐一一”
屋外传来雪时的脚步声,比平日跑得更快,更乱。王濯不敢回应,先去看雪时的神情,待看到她眼梢上扬笑意不掩,这才轻轻舒出一口气:“说吧,是不是有消息了?”“姑娘分明猜到了!"雪时嚷着,一屁股坐在床边,“凉州八百里加急!前线告捷!七殿下连获六胜,累斩敌三万,正一边沿居延道向东回迁,一边寻歼匈奴主力。"<1
听到好消息,王濯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手指在书卷上捏了又捏,忽然想到:“要打匈奴主力,他带的那八百人可不够!”雪时收起传信用的宝凤钗,将宫中听来得消息一一告知:“小姐放心就是。听椒房殿的宫人说,圣上允诺从凉州军中调一批精锐,归入虎贲军摩下,还有还有……
顾不得把话说完,她又跑到桌前铺纸研墨:“陛下还说,传旨的将官一个时辰后出城,可以给前线捎些书信,诸将士的家眷有什么东西也可以一并带去的。小姐快写吧,耽误了时辰可就送不出去了!”王濯被推到桌前坐下,提了羊毫,却无从落笔。她该说些什么呢……
庆贺他用兵如神,捷报频传?
自有三军将士与凉州百姓为他山呼欢庆。
抑或悔叫他万里觅封侯,劝他早日归来?
他生来就是战将,是军刀,是巍峨的高山,他该在那片土地挥洒热忱与血汗。1
“罢了。"王濯搁下笔。
“什么都不写吗?”
“他这一仗最多打到十一月,十二月大雪封山前,就得班师南下。我即便去信,也得等他回到凉州才能回信,那时候都要回朝了,写不写的还有什么意义。”
王濯半点儿也不急,高见琮出征的日子她每天都算,如数家珍。雪时一个劲儿劝:“姑娘好歹说一两句吧,指不定七殿下也盼呢!就当是给他个念想!”
王濯笑道:“他若是盼这个,便也不是他了。"<1她记忆里的七皇子,视情感若无物,胸中有丘壑,所念唯大义。1可是什么都不送,未免过于凉薄……王濯细细一思量,拍着脑袋说:“倒是有个东西要给他,兴许用得上呢,你且等等。”她找出从凉州带来的箱子,那里面有许多西域跑商时收集的奇珍异玩,翻翻找找,总算找了出来。
“…一个碗?“雪时颇有些嫌弃。
那只碗金灿灿的,碗口只有拳头大小,通体描绘着点翠的袄教八瑞图,碗内却用吐火罗文写着几个不规整的词,打眼望去,无比精美华贵。“就给他喝酒庆功用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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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旨的将官载着一袋思念赶赴边塞。
他先去凉州传了圣旨,带着郡守精心心挑选的二千二百精兵,由凉州兵曹带着,再折往居延方向,去追高见琮的部队。彼时高见琮正扎营在居延泽边,指着沙盘拟定下一步计划。听说长安来人,来的还是兵部将官,就知道是按惯例家里捎信来了,众将遂一哄而散,冲出营帐将那来使团团围在中央。卫风接了一个干巴巴的馕,在路上被风吹得,早就硬得跟石头一样。左司马家的夫人写了足足六页纸,他自己看也就罢了,还要当众念出来,惹得没成婚的将士纷纷怒骂。
秦校尉收到了新娘子的小衣,偷摸揣在怀里扭身跑了……不知为何,高见琮将他看了好几眼。<2
没眼看的东西。他暗骂。
卫风抱着他那个宝贝似的馕,笑眯眯靠过来:“殿下,王大小姐可有寄书信过来?”
高见琮拿上剑就走。
给众人分完书信,传旨那人从包袱最底下摸出一个鼓囊囊的东西,忍不住放在手里掂了掂,将他叫住:“七殿下。”“给我的?"高见琮站着没有接。
“是王家托人带给殿下的。”
高见琮这才将东西拿过来,打开外面包的的布,随后掉出来……一个碗。
他眼疾手快在落地之前弯腰将东西接住。
卫风笑得险些背过气。
高见琮双手抱着碗,走回主将席上,左看右看,实在想不出这是做什么用的,只好把它放在案头,想了想,又推到正中央,和军令筒并排放着。“陛下命凉州军拨来一队精兵,兵曹刘大人已在外候着了。”“带进来。”
他撩袍坐下,双手据案,转眼间又是那个威武冷肃的虎贲军主将。凉州兵曹弓着腰钻进帐篷,连连向高见琮点头,他半辈子都在凉州做官,还没见过如此贵重的人,心中想着务必要将凉州郡守叮嘱的事办妥了,于是轻咳一声,拍拍手:“都进来吧。”
紧接着一阵佩环叮咚,浓香扑面而来。
在凉州这贫瘠之地,郡守竟不知从哪儿寻来十个二八年纪的女子,各个棕发卷曲,轻纱半遮面,雪白臂上金钏累叠。营中几个下级军官早已看得呆了。
兵曹觉得有戏,搓搓手,转头吩咐:“愣着干什么?!给七殿下行礼。高见琮阴冷的目光横扫过来。
“我军中没有这样的规矩,出去!"天子剑重重击在案头。凉州兵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底下诸将俱是一哆嗦,仍有两个不怕死的,恋恋不舍偷偷掀起眼皮打量。
高见琮便一扬下颌,遥遥指向那二人:“拖出去。”见他发怒,卫风也不敢笑了,慌忙收起吃了半个的馕,带着卫队将那两个不守规矩的人带走。
整肃了军纪,高见琮仍不解气。
凉州郡守做的这是什么事?这传出去让他如何做人!“这两千人的主将是谁?叫他滚进来!”
兵曹连忙溜之大吉,临走时还不忘带上那十个美女,再度前来回话时,他已经不敢到高见琮面前晃荡了,只将人带到帐外,吩咐他进去。帐帘起落,帘外闪出一将,身长八尺,阔面重颐,鬓边已生了些许华发,却仍是势如烈马,威风堂堂。<1
他单膝叩地,抱拳行礼,声若滚雷:
“陇西李氏,军候李缜参见。"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