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1 / 1)

双鸾错 杯雪里 7708 字 15天前

第50章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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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岗之上,清风拂过。

高见琦独立于此,褒衣博带随风轻拂动,眼前闪过王漱颊边滑过的一滴泪。王漱伏跪在地,日日当窗打理齐整的鬓发早已散开,浓云一捧堕在颈窝里,织金锦在地上厮磨出裂囗。

像一只从黄金笼重挣脱的雀,羽翼被荆棘撕扯得溃烂,盛世娇养出来的歌喉声声泣血:“那一世王爷与我并肩立宣政殿上,眼中只有彼此,是何等恩爱一对发妻?”

“我与王爷结发于寒微,陪王爷从不受宠的皇子,到郡王,再到天子,为王爷熬干了心血。白首共沐四十多年,王爷拉着我的手说,来世还要与漱儿做夫妻,王爷忘了,我可没忘!”

“这孩子虽来得不是时候,却帮您坐上了皇位,正因为陛下别的儿子膝下无出,父皇偏疼我们的检儿,王爷可别亲手断送了您的前程!”她被逼入穷巷,除了尽力一搏没有别的办法,情急之下什么谎话都往外编。以高见琦之精明,只要多往她脸上扫两眼,就能看出那双飘忽的眸子中写满了心虚,然而他被王漱的话震住,耳边只听得到皇位、前程云云,霎时如坠云雾中如此匪夷所思之事,王漱却讲得格外笃定。除此之外,她又列出了高见珀登基后为政举措二三,是他在心中筹划多年的治世之道,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

高见瑜几乎可以确信,以这个蠢货的脑子,不可能编出如此周全的谎话。一一若非如此,也不会办砸他许多好事!

指尖像是被什么毒虫狠狠蛰咬一下,逐渐失去力气。高见瑜双手颤抖,脑海里陡然回现梦中曾惊鸿一瞥的身影。那人一身雪青色素纱宫装,手搭在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肩上,语声温柔缱绻:“看,我们的孩儿又长高了。”

他看不清那孩子的脸,但不会认错那道冷如珠玉的声音。但很快,婉转柔情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唯余一双漆黑的眸盯着他,宛如盯着一只恶鬼。

那……那个人呢?

她的前世如何?是嫁给了高见琮吗?还是……心中那个可能不断呼唤翻涌,高见琦喉头像被石子压着,问不出一句来。他曾梦见过王濯,梦中神女恰如其盼地靠近他,指尖于他脸侧轻轻划过,旋即转而厌恶与冰冷。含着冰霜的剑刃抵在他的喉间,似乎再进半寸,便要让他见血封喉。

那张脸清丽从容,绝非今世的七弟妹。

对他莫名的敌意与恨意,像是锋利的丝线,挡在他的喉边。若这一切…都不是梦呢?

若她也是重生之人,属意要用今生的刀,斩前世的恨,他又该如何呢?指尖紧握的琉璃瓶一时间热烫到几乎难以持握。“四弟。”高见瑞沿路转了一圈,回马前来寻他,“看什么呢?还不快把人带来。”

藏匿皇后的地方,只有高见瑜一人知晓,可怜老三和崔家暗中那一番动作,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到时候找到皇后的功劳也是他的无疑。高见瑞心中冷哼,不愿再去做徒劳无功的搜寻,索性回来守株待兔:“反正也用不上我们,不如我在此等候。”

高见珀猛然收紧手中琉璃瓶。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王濯亦是重活一世之人,他也不愿意错放。最起码,他要给自己留下足够的后路。

她本就聪慧,倘若执意要跟他作对,自然会留下后手。怎可能白白地让谢枚出事?这件事,他不能亲自去做。

琉璃瓶在手中打了个旋儿,高见琦信手一抛,笑道:“劳烦二哥跑一趟,这功劳怎好让我独占?”

高见瑞隔空攥住药瓶不敢置信:“你愿意将这功劳让给我?”“二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身如转蓬,低微至极,不过是依附二哥三哥的一颗草,即使扳倒了皇后和老七,也是二哥,或是三哥独占鳌头。”高见琦握着马缰轻弯唇角,眼底冷若三秋水:“我的计划早已对二哥全盘托出,今日之事,二哥来主导,臣弟不敢居功。”高见瑞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一一

如今老三不在身边,事情办成,他将是兄弟中风头无两的第一人。高见琦从袖中拿出舆图,指着朱笔圈定的地方,说:“服下此物后,只需将罪行教她说几遍,便浑然天成,全然如她亲手做下的一般。”“四弟果然玲珑心思,最会办事!"高见瑞在他肩头重重一拍,面上红光浮动,“真有……那日,为兄定封你个皇太弟,也让你过一把做储君的瘾!”“二哥,请吧。”

高见琦唇边噙着笑,看着二皇子的背影消匿在林间。高见瑞只带了一个书童,一刻钟后,他按图索骥,如愿在山洞前驻马。“哼,老四还算会做生意。“他翻身下马,亲昵地书童后颈上拧了把汗,“岳丈家为他买通太常,崔家帮他在羽林卫做手脚,孤替他周旋世子和良娣,他要是真敢居功,莫说老三不答应,就是王丞相都得骂一句空手套白狼。”虽然知晓高见瑜心密如发,手段阴狠,但因其母妃地位实在不如何,高见瑞向来轻之薄之,并不是很看得起这位四弟。若非高见琦主动把功劳送到手上,他也不会与其推心置腹。书童不敢妄言朝政,只是将高见瑞的马小心牵过,替他打理好蔽膝上的褶皱。

“走吧,我们进去。”

高见瑞将药瓶扔给书童,挥退了门前兰陵王府的卫队,抬步跨入山神庙。那山洞不过一人多高,洞中怪石林立,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朽木气息。皇后被缚住手脚,坐在蒲草之中,厚重的鞠衣衣摆落在乱石之间,被尖锐的石棱扯破勾丝。

终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谢枚抬眼朝门前一瞥,眸光定定落在高见瑞身上,依然八风不动。

高见瑞最恨的,就是她这副胸有成竹的淡然。谢枚在梁宫数十年,总是以这样与世无争的姿态,轻而易举夺去了母妃的宠爱,夺走了父皇的瞩目,她那点儿凭恃,无非举重若轻的家世,以及父皇昏了头的偏爱罢了。

瞧见进来的并非高见琦,谢枚轻一挑眉:“见玮,你行如此之事,你父皇可得知?”

“他当然不知道。"高见瑞眼底压着阴沉暗色,死死盯着她,嫉恨一时间翻涌心头,直搅得天翻地覆,“父皇这些年来,眼里只有你们母子,全然不把我们这些孩子放在眼里。我比七弟又能差到哪里去?如今你落入我手里,我自然不会让你好过!”

不过是个只会妄言的黄毛小儿罢了,偏偏以微薄军功,便要狠狠压他们一头。凭什么?

他们这些皇子,哪个不是靠家世立身,哪个不是为了父皇一点宠爱争得头破血流?高见琮说两句要打匈奴的豪言壮语,就能一跃成为父皇最宠爱的皇子,如何不是这个女人之祸?

谢枚轻微叹气,道:“你根本不了解你们这位父皇。”她与高准夫妻多年,眼睁睁瞧着高准如何殚精竭虑,费尽心思从高门世族之中为江山百姓博出一条活路,争宠,无非是让皇帝更加心烦的愚昧之举罢了。“够了,皇后娘娘!“高见瑞不欲与她废话,喊门外的书童,“玉郎,来送皇后娘娘上路!”

玉郎应声进来,不知为何脚下有些跟跄。

他提着下摆稳住脚步,摸出药瓶,向谢枚走去。高见瑞几乎难以压抑下眼底的兴奋一-此事若了,他便是父皇眼中的有功之臣,即便生母位分更高的三弟,也会落了下乘。他倒是要看看,还有谁能同他争!

衣冠冢前,一阵狂风陡然吹过。

多璜缀金的玉禁步也难以压下拂动的衣摆,随风翻涌,扫过身旁人的指尖。王濯目光沉沉,一张俏脸没什么颜色,只静静盯着浓褐色棺木上的浮雕,一时间恍若与前世重叠。

谢皇后失踪许久,被找回来时,已然疯疯癫癫,言不成句,只翻来覆去地念叨着桓姐姐。

太常卿手握龟甲炬火,卜算三次,才在皇上阴沉的脸色之下,说谢枚是被先皇后的怨魂吓得魂魄离体,再也无法恢复神智。高见琦找回了致仕多年的老御医,指证皇后曾于先皇后的饮食中动手,导致当时怀着皇长子的先皇后体弱,才导致多年后,桓皇后与愍文太子相继辞世。种种证据确凿,加之皇后已经形痴傻,再无法开口为自己辩驳,皇上只得下令收回皇后的金印宝册,令其迁居长秋宫。此后直到帝薨,再也没有立过皇后。

那时高见琮的神情是怎么样呢?她几乎已经记不得了。她替高见珀联络内宅,外面的谋划,高见琦一律不说与她知晓,直到封禅那日,他彻底撕下那张伪善的面具,她才知道这是怎样一副披着人皮的恶鬼,而她嫁作人妇,也只能忍着心头恶心,与恶鬼一同坠进无边无际的地狱。到后来,她都分不清那是爱,还是习惯,抑或是已经看过黑暗,便再也没有勇气去直面光明。

她助纣为虐的妥协,放在阳光下,会被烧穿全身。想起前生此时,心头阵阵剧痛,带着些许残败的愧疚,让她的指尖几乎都在发抖。

风将衣冠冢附近的荒草吹得杂乱,草尖恣意地流动,像是某一年在她眼前燃起的烈火。自她的五脏六腑焚烧而起,逐渐漫过视线。王濯指尖几乎有些颤抖地,去触碰站在她身旁的高见琮。两只手掌贴在一处,苍白柔软的手心肉贴着他的手,轻柔抚平每一寸薄茧,礼服的衣摆绞到一起,龙凤绣样浑然一体般吻合,掌心的纹路交错相缠,命运线由此渐近。

不多时,高见瑞匆匆赶来,一张脸上略微带着几分强压的慌乱,于高准面前跪下。

“父皇,儿臣带人苦苦搜寻许久,在一处山洞找到了皇后娘娘的踪迹,可她如今……“他似有不忍,后半句话踯躅良久,才低声吩咐玉郎,“请皇后过来。”高准旋即看向他身后,只一瞥,立时面色骤变。风拂过桓皇后的棺木,陡然鸣咽一声。皇后被带到冢前,原本理得整整齐齐的鬓发已然被她抓乱,手中捧着一条布帛,嘴里念念叨叨地不知在说什么。高准瞧见谢枚这般模样,不由得抬手,半响又猛地甩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高见瑞迅速跪下,声音哀戚:“父皇,儿臣也不知道。但儿臣寻到皇后娘娘时,她已经变成这般模样了。几臣问过随行的御医,他们也并无办法…”

高见珀原本负手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目光不经意间跟谢枚对视之时,却恍然觉得哪里不对。

服下白滇流珠之人,本应该痴傻疯癫。即便不说出自己的"罪行",也不该是如此安静的模样。

他心心中顿觉不妙,背后冷汗陡然渗出,重重冕服被汗水浸透,冷风一吹,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高准又将目光落在高见琦身上,冷声道:“老四,你平素好读奇书,可知这是何故?”

高见琦说:“回父皇,儿臣和两位皇兄分开寻找皇后娘娘,将山坡上寻了三回,未有所获。直到方才听到这边传来的响动,才知晓娘娘已经被找到,便走起了过来。至于皇后娘娘的疯病……儿臣实在不知,只是觉着,倒似被什么魇着了。”

高见瑞原本还担心高见琦抢功,此时倒是放下心来,心心中不免得意:“儿臣方才下令让人仔细查找,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洞之中寻到皇后娘娘的踪迹。只是“吞吞吐吐做什么?”

“只是刚找见时,听皇后娘娘口中疯话连篇,似乎意指先皇后病逝之事,一见到儿臣,娘娘便闭口不言了。“高见瑞寻了个由头,将事情圆过,“事关先皇后与大哥的病,几臣不敢懈怠,正巧当年为先皇后医治的许御医致仕还乡,就在泰安养老,儿臣便将许御医请了过来。”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哪怕政事忙碌,高准很少与几个孩子亲近,但他们的脾性,他又怎会不了解。

听出高见瑞话里的得意,高准胸腔那股火几乎要溢出来,冷声说:“宣!”他倒要看看,这神异之事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老御医被带了进来。

王濯深吸一口气,用力回握高见琮的手掌,指尖相互勾缠,支撑着她几乎压垮掉的脊背。

“草民叩见皇上!”

许御医其实并不老迈,年近五十,只是一跪下去,还未开口便闻哀戚之意,听者无不动容。

“直接说,先皇后的病有何问题?”

“皇上,当年皇后因嫉恨先皇后先一步怀上麟儿,便找草民拿了五沸散加入平日的饮食之中。导致先皇后的身体每况愈下,连刚出世的小皇子也未能幸免,落了病根!”

老御医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额前都磕出血痕,“草民实在无法,又敌不过谢家势大,只能将五沸散交给皇后。后来先皇后亡故,皇后未免落人口实,才让草民提前致仕的,那时候草民不过四十有二,还请皇上明鉴!”他字字泣血,高准听完,一言不发。

太子良娣喉间猛地鸣咽出声,好似承受不了事情的真相,几乎要晕过去一般。

崔夫人与几个交好的命妇也不觉掩面垂泪。反倒是高楹似有所觉,将几个黄叔一一打量过去,最后看向高见琮,似乎在等他的解释。

一旁的太常卿手捧龟甲,慌忙凑到御前:“陛下,怪不得先皇后魂魄不安,一直逗留于此,甚至还……皇后娘娘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必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还请皇上明鉴,处置皇后,以慰先皇后在天之灵。否则这封禅之事,怕是无法顺利进行啊!”

除他以外,崔裕与信陵侯也依次建言,所说不外乎于此。一时间,风声几乎都彻底安静下来。长久的静默几乎压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只等着皇上的宣判。

王濯微微抬眼,看向高见瑞身侧。

有一人表情微动,从人群之中站出,跪在高准面前:“皇上,卑职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高准抬手,示意他说。

“方才二殿下并去寻皇后娘娘的踪迹,而是像没头苍蝇般转了一圈,才直接将奴婢带入一处隐秘的山洞之中,在那里找到已经被绑起来的皇后娘娘。”容色姣美的少年头深深地贴在地上,一字一句道:“他让将流珠水灌入娘娘嘴里,反复教皇后娘娘重复,如何谋害先皇后与皇子…高见瑞不可置信地抬头,竞然是一一玉郎!玉郎跟随他多年,从在学宫时就是他的伴读,后来两人甚至…他居然会在此时反水!

“……父、父皇,您莫要听此人胡言乱语!皇后娘娘对儿臣一向和善,儿臣又怎么会忍心加害于她?定是此人平日便对儿臣有诸多不满,才会如此妖言惑众!"高见瑞连忙伏地磕头,寒意直通骨髓。他看向高见瑜,试图让这位足智多谋的四弟出出主意,关键时候拉自己一把。

然而高见琦早在听到玉郎说话时,便将刀一般的视线迫在王濯面上,隔着群臣后妃,死死地盯着她。

眼看高见瑞这个蠢货,贪功冒进还要连累自己,他轻轻后撤一步。高见瑞一颗心彻底落进谷底。

玉郎跪在天子脚边,细声说:“奴婢知道一句话,一次不忠,终身不用,背主的事情做不得。但此事事关两位皇后,奴婢实在不敢为一己之私…”他看向高见瑞,双目含泪:“殿下就当没认识过奴婢吧!”“你毒害皇后,朕万万容不下你。"高准寒声说着,一把扶住谢枚的手臂,“枚儿,你感觉如何?”

谢枚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握着那条布帛。

高准的脸色立时便有些不好。

玉郎慌忙说:“奴婢怎敢真的对皇后下毒?殿下给那瓶白源,早已被奴婢换成了清水,至于皇后娘娘为何会”

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高准平日最厌恶的,便是他们这些皇子自相残杀,事情做至此他厌恶地盯着老二那张脸。

高见瑞嘴唇颤抖着,几乎说不出一句解释之辞。当此时,许久未说话的王濯突然往前一步,柔声说:“父皇,儿臣先前也听说过一桩事,不知道父皇愿不愿意听。”“说。”

“这位许御医致仕多年,某日忽然回到京中,被二殿下在松风楼摆酒相迎,礼贤下士之态,全然不似二殿下平日做派,便让人调查一番。还真让儿臣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她从宽袖中摸出一叠厚厚的书信,双手递呈给高准,中间不假任何人之手:“当年,许御医贪污太医院的药材,中饱私囊。母后查出此事后,念在他家有老母要供养,这么多年在太医院恪尽职守,便没有声张,只是令他交出了贪墨的银钱,把人打发走了。

“但此人往日在京中骄奢淫逸惯了,怎会甘心再回乡做个郎中?是以他非但未感念母后不杀之恩,反而与皇宫书信往来,将当年先皇后的病情、死状一一说出,用来作有些人谋害母后的筹码。”

她偏过头,颇为厌恶地看了许御医一眼,冷声问:“这位老人家,我说的对不对?”

那声音有如玉石轻碰,被风声一直带得很远。许御医心胆俱骇,将王濯打量了好几眼,猜出她并非眼熟的世家贵女,硬撑着道:“这位夫人瞧着面生,不知是哪位殿下的妃子?草民久在宫中,侍奉多位娘娘都未曾出错,可容不得夫人信口雌黄污蔑!”“我污蔑你?"王濯嗤笑一声,“元月十六那日,有一位紫衣姑娘到你府上,为许大人带去了十两黄金,还上了赌债,许大人才同意为京中传信,是也不是?许御医一怔,这次当真是用力叩头,速度快得几乎能够看到残影。额上血痕逐渐泅开,几乎流入眼睛,他却也擦拭不得,只愧恨道:“皇上,这位贵人说的没错。是草民受那位威胁,才不得不诬告皇后!草民是被逼的,求皇上饶草民一命!”

“咚咚"的闷响在衣冠冢附近回荡,却没有人敢多说一字。高楹没等来七叔的后手,反而看这位新婶母演了一出逆转乾坤,不由得眸色更深了些,目光在高见瑜与王濯身上一转,轻轻收回来。高见瑞原本还在哀求,此刻整个人趴在地上,恨不得缩进底下,连大腿都在颤抖。

他本以为此举已经有九成几率将皇后拖下水,怎么会如此?高准不语,只是一张一张翻过那些书信。

书信皆是太子一党与许御医的往来,京中的去信字迹娟秀,确实像出自女子之手。

至此,事情几乎已经全部明了。

高准几步走到高见瑞面前,猛地伸手甩了高见瑞一巴掌。高见瑞明知他要做什么,却躲也不敢躲,只能硬生生挨下。他这一下用力极大,打得五尺男儿身子摇摇晃晃,却仍旧试图为自己辩解:“父皇……我真的没有做那些事……我是被冤枉的,是……是……”他抬起头,试图将一切甩锅给高见琮,高见琮冷冷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像是冰冷的毒蛇,只对他做了一个手势。

高见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终究颓然地跪倒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冤枉?“高准冷言道,“方才你居然还好意思念往日皇后同你的情分。皇后执掌六宫以来,对各位妃子哪层有过半点偏颇?连外邦进贡的东西,都是紧着名宫来,宁愿亏了她自己。即便如此,今日你们却还要在这封禅时闹出此等鬼事,当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自他和谢枚成婚以来,谢枚一直都不争不抢。即便偶尔他宠幸某个妃子,谢枚也不会因此拈酸吃醋。少年夫妻一路走来,谢枚心性如何,他端的是清清楚楚。

今日为着这点事情,居然把这般隆重的大事都给毁了!实在叫人心中生恨。“来人,将二皇子拖下去,剥去朝服,带回宫再行审问。”他声音不大,听在高见瑞耳朵里,却宛如丧钟一般。高见瑞苦苦哀求:“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不该听信旁人的话……父皇……皇后娘娘,求求您了,是儿臣的错……儿臣不该这般对您,求您放过儿臣……”瞧见高见瑞硬生生被几个羽林卫架走,高见瑜悄悄松一口气,朝着王濯的方向瞥去。

还好……若非从王漱口中知晓王濯或许也是重生的,这次他恐怕当真要自己动手。到时候引火上身,再想脱罪,可就难了。“还有这个刁民。"高准目光从许御医身上扫过,宛如在看一个死人,“贪赃枉法,不思悔过。杖杀。”

许御医被捂着嘴巴拖下去,片刻后,树林里陡然传来一阵惨痛哀嚎,自山谷之中回响,听起来格外凄厉。不一会儿,惨叫声止,血腥味弥漫鼻息,让人厂乎作呕。

高准随后将目光投向太常卿。

这是谢家的族亲,今日之事,是否还有谢家人参与其中?是同宗同族生了嫌隙自相残杀,还是此人被收买,刻意构陷谢家?他一时陷入两难中,正在犹豫时,就王濯又一次张口:“父皇,儿臣还好奇一件事。”

高见琦心中猛地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朝着王濯看去。她站在荒草泥地之间,风自她身后吹过,恍然如仙庭玉树拨云而出。一张白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字一句,却宛如冰霜磨成的刀尖,狠狠地捅入高见珍的心脏,一时间鲜血淋漓:

“方才听那老御医说,威胁他的是个女人。但据儿臣所知,二殿下喜好男色,从来不让女人近身。为什么他会将这般重要之事,交给一个自己信不过的女人。还是说,二皇兄又忽然改了性子,开始好女色了……”白净的面皮上带着几分天真的疑惑,好似当真只是好奇此事。高见琮的心脏却陡然狂跳起来,指尖热意涌动,小指几乎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他终于明白,今日这一出戏,到底是为谁而唱。而他此刻既然明了,便不会让王濯一人面对。

他亦是往前一步,轻轻挡在王濯身前:“人人皆知皇子中豢妓成风者另有其人,家妻不好说的话,我来替她说,四哥,你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