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1 / 1)

双鸾错 杯雪里 4007 字 15天前

第51章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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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出事,我体谅七弟关心则乱。“高见瑜轻轻一抖袖口,不疾不徐说,“但皇后娘娘的疯病是先皇后所致,无论如何,也攀咬不到四哥身上吧。”没有证据,就算王濯猜出是他主使又能如何?刚将悬着的心放回肚子,仿佛为印证他的想法一般,山风惊掠,耳畔骤然响起裂帛之声!

被忽略了许久的皇后,忽然将手中拽着的布帛撕开,露出朱红一角来,她捧着布帛高举过头顶,向着东南方向遥遥一礼。“母后!"王濯箭步上前,搀扶着她。

谢枚抬起双眸,看向皇帝,如魂魄归位一样眼瞳乍然清明:“陛下,我听到桓姐姐的寄语。”

高准骤然长松了口气,眉间厉色稍霁:“你听到了什么?”“姐姐离魂不去,确在人世有心愿未了。”王濯垂首托着皇后的手臂,唇角微弯,勾出一抹冷笑。有人故弄玄虚,做了这个鬼神之局来害人,她不好好用一用,怎能对得起这番苦心孤诣?

“太子薨逝,故人已矣,桓姐姐放心不下的,唯有小世子而已。”皇后用力一扬,裹在布帛中的朱红笺纸飘出去,如同一只折翼的鹦鸟,被风一颠一颠地送到地上,笺纸上金墨灿然,娟秀地写着"问名庚帖"字样。高准抬手,早有内侍把笺纸捡起送到他手中。接过去看了片刻,他蓦地笑出声,两指夹着那庚帖隔空摇了摇,问高见琦:“你猜是什么?”

高准扬声对着周围群臣宣布:“竞是老四王妃待嫁时,和楹儿议亲问名的庚帖,这上面,还有两个人的生辰八字!”话音一落,王景年实在按捺不住,转头朝大女儿看去一一她竟是要将王家也拉下水!

王濯没有避让,面对他的逼视直婴不惧。

谢夫人还懵然不知,听这话风有意无意往漱儿身上拐,她张了张口,想解释,茹夫人却先开了口:“我倒是听过这个事,世子和王家姑娘,年龄相仿,性情也合得来,那时候王家人拿了生辰八字过来,良娣还叫我帮她掌眼。可惜后来,太子殿下去了,世子要丁忧三年,这婚事也就没了下文…“原来桓皇后恼的不是母后,而是夫人吗?"王濯轻轻"呀"了一声,歪头看着王景年,圆润的双颊上倒真有些少女的天真好奇,“这可是父亲的意思?谢夫人慢慢醒悟过来,心头涌起一种浓浓的不祥之感:“老…她哀求一般,双手攥上丈夫手臂。

这个时候她只能依靠对方,要是王景年都舍了她,她才是真的要任凭这个野种揉圆搓扁了。

王濯怎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听说父亲对四妹妹的婚事很是上心,可世子终究是世子,这天地下,哪还有比皇太孙更好的婚事呢……”

“太子死了,皇太孙就只是个皇孙,这一字之差,可是千差万别了。”兵部曹一个黑脸武将仗着站得远,肆无忌惮地说了出来,奈何他声如洪钟,皇帝听得一清二楚,王景年电光火石间捕捉到了天子眼中冷色。“此事我实不知情。"他断然说,“漱儿的婚事,一直是你母亲在挑选,女儿家嘛……终究跟娘更亲些。”

王濯毫不意外地轻笑了笑。

他的父亲向来凉薄,高攀越国公府这么多年,早已积怨良多,舍弃谢槿是迟早的事情。

谢夫人听丈夫这样说,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又朝他身边看去,试图向兄长求救。谢云柏更是不愿在此时掺和他们的家事,舍一个妹妹不要紧,他还有个做皇后的长姐呢……

眼前形势一目了然,摆明了四殿下算计皇后不成,被反将一军,皇后是不准备留情面了。

他悄然看向皇后,谢枚容色清冷,只静静看着他们的妹妹。当年她在几个皇子中跳来跳去,设计让琮儿应下婚事的时候,可曾念过她们是一家人?谢皇后被摆了一道,像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恶心,还不能言说,后来更是闹出来退亲的事,当她儿子是想用就用不用就丢开的金疙瘩吗?姐妹情分早就没了。

“丞相。"高准唤王景年。

王景年连忙应声。

“谢氏是你发妻,朕不好处置,她毕竟也没犯什么事。“高准想了想,说,“为避免再冲撞先皇后,让她去佛寺吧,且呆三年,就当是为太子和桓氏祈福了。”

“是。“王景年只有应是,挥了挥手。

连素日最亲的人都作壁上观,谢夫人失了凭恃,颓然垂下手臂,任凭芸萱将她扶下去,却分明像一朵走向日暮衰败的葵花。“老四。“高准沉吟一番,一锤定音,“王妃生产后,带着孩子回兰陵去吧。语出,四座皆惊。

“父皇……

高见珀再也维系不住那张面具,离开长安,去到封地,这和被流放有什么区别?

这意味着,他再也无缘储位了!

不,他决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高准继续道:“朕会封你的儿子为世子,把昌虑的采邑给他,兰陵称得上富郡,你去后,好好与民休息,日子也不会难过。”皇帝慢吞吞说着,中书舍人在一旁速记。

诏书递到高见瑜面前时,他仍然不敢置信般,垂着双手不愿去接一一哪怕冒着被猜忌杀头的危险,也要为自己再争一分,就这样走了,何年何月还能再角逐权力中心?

“四殿下,接旨吧。"王濯的声音轻如一片鸿羽,“你和四妹妹惹得先皇后魂灵不安,总得有个交代,才能让事情平息了才是。”高见珀陡然看向她。

王濯说得没错,无论鬼神之说如何荒谬,这个时候他只能认。她已经知道那个给许御医送信的女人是他的人,许御医被皇帝一怒之下砍了,死无对证,但她手里一定有他的把柄。他不认下这是桓皇后魂灵作乱,只会让皇帝一查到底,最终揪出他这只幕后黑手。

到那时,可就不是去封地这么简单了。

他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走进了自己亲手设的局。好,真是好极了!

王濯。

这个名字淬了毒似的,在他心口烙下浓重一笔。高见瑜接过圣旨,不再求饶,向皇帝拜别。岱顶上的风骤然褪去煞气,复又天高云阔,山朗气清。安置好桓氏的衣冠冢,高准带后妃群臣,踩着昏瞑月色下山,最后一夜驾幸泰山脚下的行宫。皇后将王濯叫去,并乘一辇。

她想问的很多,但到最后什么也没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势力,也有自己的行事准则。

她只要知道她的心在哪里就好。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未和你说。“谢枚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琮儿他…曾有过一个中意的女孩。你既能探得世子和漱儿议亲的事,想必对于你四妹妹和琮儿如何定的亲,也有所耳闻。”

王濯偏着头想了想,她其实并不知道。

她不像高见瑜养得起细作,手中所有情报,皆来自于对高见瑜的了解,和前世虚长的年岁。

而前世,谢夫人说的是一一

“你四妹妹与七殿下青梅竹马。”

心口仿佛被谁猛地攥住了,揪得她一阵椎心地痛。谢皇后看她面色不虞,顿时后悔不该说这个,连忙话锋一转,说出她真正要说的:“我的意思是……别看他从前为那个女孩,险些和王家撕破脸,我瞧着啊,他现在倒是全忘了。”

回到行宫,王濯有些心心神恍惚。

高见琮牵马在前面走着,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月影疏斜的楼阙。谁都没有说话。

走到正门前,王濯想将人叫住,借玩笑的话问一问他,现在局势差不多明了,要是需要她让位置……

后面的她又不想说了。

李缜在住处等了她许久,他听了王濯的话,提前去山洞外掣肘高见琦的人马,在玉郎踏进山洞前,逼他换掉了手里的药。为了不引起怀疑,王濯让他提前回来,在这里等消息。

“结果如何?"李缜急吼吼一把抓住她。

王濯没有说话,点了一下头。

李缜猛地放松下来,这才有功夫问:“兰陵王此人,真是一条毒蛇,还好你没有嫁给他!不过话说回来,你如何知道他这番谋划?”高见琮手按在门环上,微微一顿,定在原地侧耳听着。“舅舅,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高见琮头也不回走进房间带上了门。

王濯负气一样用舌尖顶了顶腮。

待李缜走后,雪时不解:“姑娘明知道王爷要生气,又为何当着他的面那样说?″

“谁说她生气了?上次我这样说……”

王濯眼神微微一闪,忽然想起梅树下那个缠绵悱恻的吻。雪时震惊:“姑娘原来是为这个!”

王濯气得戳她脑袋:“你想到哪里去了!”雪时捂着头告饶,两人一同走进门,高见琮已经不见了踪影,耳房水声潺潺,是在沐浴。

这房间比王府小了许多,床也没那么大,回忆起第一次坐在洞房内听高见琮沐浴,明明才一个月,却好像过去了好久。“雪时,要是我带你离开这里,你可会怨我?”“离开?“雪时大吃一惊,慌忙往耳房瞟了一眼,压低声音,“姑娘要去哪里?”

王濯坐在窗前,托着腮,慢吞吞说:“还没想好,许是雁门关外,雪山下,在陇西的碛日与胡沙中跑商;或许找个山头,在山脚下的村子里,做个杀猪匠;又或许,还没等走到凉州,就被流寇杀了”越说越倒霉,雪时听不下去了:“不管去哪,姑娘管我一口饭就是,我这条命是姑娘给的,姑娘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她一定紧紧跟着姑娘,给七殿下通风报信。王濯便笑了笑,摸出一颗银子给她:“你到泰安城里,买一盅炙羊肉,份拍胡瓜,再要两坛好酒。”

等高见琮磨磨蹭蹭沐浴完,披上衣服出来,桌上已摆好了鸿门宴。王濯坐在灯前,穿一身简素的银绣白裙,一如去年在王家的荷芳山院外,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乌黑的发,雪白的腮,秀丽的颈。高见琮骤然想起来,初次碰面,他的目光就在侧颈上停了许久。那样令人移不开眼的感觉,仿佛已经看了很多年。高见琮坐下,王濯替他倒了一杯酒,想说什么,还没说出来,高见琮便接过酒满饮一杯。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说什么?”

“说说你如何知道四哥的谋划?“又一杯酒推到面前,高见琮也不推辞,“不要说什么了解、碰巧,你知道我不会信。”王濯不说话,继续倒酒。

高见琮继续喝。

她本就是有备而来灌人的,高见琮负气之下,两坛酒很快见底,他将酒盏一推手肘撑在案上,仍然笔直坐着,只是头微微垂下,一双眼半睁半阖早已神游太虚。

最后一点酒从他指缝滑出去,王濯探手过来时,恰好落在手心,冷得她缩了一下手指。

她把高见琮搬到床上,盖好被子,解下帘钩。隔着一张影绰的烟纱帐,王濯低眸一瞥,这人实在长得极好看,尤其灯下看去,仿佛一块朦胧在天山月色里的璞玉,带着未经世事的棱角。贾氏窥帘韩掾少。

这句诗骤然闯进脑海,脸上莫名有些烫。

王濯迟疑了一下,一手挑起帘,俯下身一一他们是夫妻,稍微亲近一下应当……无妨?

她缓缓贴近高见琮,目光徘徊不定,最终选了那玉山一般高挺的鼻骨。正要将唇贴上去的时候,一股大力将她拽倒。“观音奴,你为何总是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