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梦忧(1 / 1)

双鸾错 杯雪里 2507 字 15天前

第54章三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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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濯万分后悔在此时招惹他。

只是想揶揄他两句,看看高见琮对那个幼时的心上人究竞如何深情,到头来自己成了那个"替身",捉弄不成反被拨雨撩云。香衣辇中这一步之地,转个身都勉强,偏他还要在这时候动起手来。她像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败军之将,坐在高见琮怀里大喊:“不闹了!不闹了!”

“你说不闹就不闹?"高见琮一改往日冷肃,眸光透亮如火,似要将她一身罗裙烫出洞来。

直到炽热的吐息喷在耳际,王濯犹如梦中惊醒,袖中那把三尺窄刀推出去,刀未出鞘,只在高见琮手肘后的麻筋上轻点,这套拳脚功夫两人演过无数次宗玉从未能在她手下捱过三招。

然而甫一出手,她便察觉手上功夫大不如前,高见琮军营里练出来的劲力非常人能及,王濯在昔日手下败将面前,竞然讨不到好处。“西京富贵迷人眼,你的刀也不似从前快了。”王濯因为这句话愣了一瞬。

她确实许久不用刀。

记忆里,从嫁给高见琦后,这把刀就一刻不停地饮血、杀人。舅舅说刀者,伤器也,非君子所佩。

舅舅还说,这世道缺少用刀的盗侠。

是以王濯从未放下这把刀,甚至离开北地多年,她的刀法进益千里。从未想过会有不再需要她出刀的一天。

“你用心不专。”

就在王濯愣怔的时候,高见琮瞅住空当,握住她的手腕反手一带,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抱着她耍起无赖来。

车厢外赶车的驺仆尚不知发生何事,一心扬鞭催马往府邸赶,车板在风里哗哗作响,如同一只破败漏风的橐禽,终于惊动了坐在车前的卫风和雪时。雪时急得用力拍车辕:“姑娘!姑娘怎么了?!停车!快停车!有刺客!卫风瞠目结舌,这……这不能是他想的那回事吧?“愣着做什么!姑娘都没声了!”

听不到王濯回话,雪时就要掀帘子往里看,卫风连忙把她按住,盯着车盖上翻飞的青罗帷看了片刻,喉结艰难滑动一下:“王妃和殿下比试呢。”王濯此刻确实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还仿佛坠在云雾里,努力回想方才发生了何事,高见琮素来矜重持礼,怎能、怎能……

没等她捋顺一团乱麻的思绪,停在腰上那只手又用了两分力道,将她思绪拽回。

王濯看着始作俑者,眼里分明染了一丝愠色,然高见琮却一脸坦然地看着她,那目光实在清澈无辜,倒显得她是那个心思不正的人一样。四目相对,车厢的颠簸为之一顿。

雪时拍着胸脯说:“还好,还好,总算是没事了。”话音才一落,仿佛为了反驳她这话似的,车架比方才晃得更厉害了。王濯茫然睁着一双眼,瞧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高见琮浓长的睫毛扫过眉骨,鸿羽一般,勾的她心波荡漾。

“你说停,我就停下。"高见琮含着她的唇低语。停?为何要停?

人生匆匆不过百年,她都重新活了这一世,难道要抱着前世记忆做一辈子尼姑吗?

是高见琮教她从心的。

王濯赌气想,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高见琮呼吸一重,再也不能端着那副君子姿态,他本就不愿做君子,他是横刀立马的大将,做将军的想要什么就该去掠夺。冥冥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患得患失的感觉重又掠上心头,那个只出现过一次的梦境,时时椎在心口,他不敢去想如果当初没有为自己求来赐婚圣旨,两人将会走向何种结局。

王濯在他眼中,涣然雪释,渐渐化为一泓春池,像极了大雪山里长出的哀伤又坚韧的白梅花,泪容如挂霜露,与梦中恍若隔世的人渐渐重叠。他肆无忌惮地攻城占地,滚烫的手指如燧石般在白玉城池上点火。他看见王濯阖上眼。

鬓边珠钗像雨珠拍水一样摇曳起来。

仲春时节,灞上熏风已有些派热,香衣辇皆用椒泥涂壁留香,因而窗开一扇,送进去些许清凉。

不知是何时,一只玉白滑腻的脚抵在窗上,打了香胰子似的,将那扇小窗带了回去。

送走谢夫人这天夜里,高见珀将自己关在书房整宿。晚娘到宫中走动,拿了些时令的瓜果送给蔺修仪,顺势跑了趟太子宫。皇帝并未另立太子,高楹也未成亲,依旧和良娣住在宫中,高见琦让晚娘带厚礼前去拜会。

高楹将东西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送去裴家和桓家的呢?”

“一样,都没有收。”

高见琦按着眉心,头痛不已,思虑半天总算想起一个人来:“去泰安给许御医送信的小蛮,还是没有她的下落吗?”晚娘摇摇头,揣测道:“人应该是被武威王府扣下了。王爷,他们如何得知我们的据点?”

“这同样是我想不通的。”

高见琦一手据案,屈指轻叩茶杯。

他养这些细作,都是自小从风月场所买来,当半个妹妹养在府里,以情诱之,以义困之,即便被他送到别人府上也从无怨言。手下人办事,亦是单线联系,就是为了防止被人连窝端。王濯纵然察觉他暗中动手,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知道他全盘计划,还能一举将小蛮抓到?

“难道是七殿下…”晚娘迟疑。

“老七是再正经不过的君子,哪有这份心思。"高见琦冷笑,眼前又闪过令他又妒又恨的人影,“是她那个王妃……哼,也不知道怎么就盯上我们了。”功败垂成,他索性不再去想,叫晚娘提来几坛酒对月畅饮。可事情偏偏不如他愿,不想提起的人又入梦来。他看见泰安城外的小客栈,月色溟濠,山影如魅,王濯乘月色走进房间,裙摆如晚霞旖旎,她闭上门,两靥因长路奔袭泛起羁丽的潮红。“小蛮,小蛮,王爷筹谋多年,成败就在此一举。”她握着小蛮的手,言辞那样恳切。

高见珀心尖猛地被烫了一下。

他看见王濯为他奔波,为他周旋,看见王濯回到住处净手,望着水盆里散开的朵朵红云出神。

他问她:“你一个女儿家,让你做这些,怕吗?”她明明每一根手指都在颤抖,惧怕得要死,却还是缩进他怀中,轻轻摇头:“为了王爷,我不怕。我不是娇滴滴的闺阁小姐,王爷就把我当成一把刀。”转瞬间,又来到他不堪回首的岱山,衣冠冢前,皇后被按在地上,冠服鬓发皆散,毫无体统可言。或许在王漱口中的前生,他真的算无遗策,凭借这一手暗箭将皇后与老七置于死地。

那时高见琮就站在王濯身后,目光越过她不曾为自己停留的珠钗,不知是在看碾进尘泥的皇后,还是在看她。

那样的眼神高见瑜再熟悉不过,恰如他的今时今日,独恨明月照他人。或许明月也曾为他停留。

高见琦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什么。

梦醒时分,他叫来手下最得力的亲信,重新跑了一趟泰安。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脑中浮现。

他一定要知道,小蛮是不是还在那个客栈,那个人,是不是也和她那个蠢妹妹一样,重活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