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梦惧(1 / 1)

双鸾错 杯雪里 3921 字 12天前

第55章四梦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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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衣小辇载着溶溶春夜一树梨花回到府前。雪时趴在车辕上,摸了把被风冻冷的脸,忿忿道:“你竞敢叫车夫拉着姑娘和殿下,在城外绕了这么多圈!今日你若说不出个道理,我定要叫殿下罚你!卫风一脸高深莫测:“你连男人手都没搭过的人懂什么?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

“臭男人的手有什么好搭的。“雪时将脸一扭,反唇相讥,“军营里有的是男人,你喜欢多搭几个!”

揉了揉酸胀发痛的胳膊,看看天色,雪时有些欲哭无泪,姑娘坐了足足两个时辰马车,也不知受不受得住这颠簸!

想挑帘看看,才一伸手,就被掖着车帘推了出去。“拿巾帕和热水来。"高见琮隔帘吩咐。

雪时跳下马车,往府里走,卫风跟上来在后面叨叨:“就你这张破嘴,一辈子嫁不出去!”

“我才不要嫁人,我一辈子留在姑娘身边。等殿下放你出去成婚了,没人同候他,我天天看姑娘使唤你们家殿下烤羊肉。”卫风恨得牙痒痒,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殿下竞然跑去干庖厨的活儿,害他在雪时这个死丫头面前抬不起头!

雪时端着热水往外面走,巾帕搭在手上,清凉晚风吹面而过很是舒服。站在车前唤了两声,里面才迟迟传出动静,高见琮依旧没让她进去,只是帘角伸出一双手,接过巾帕,转瞬又仿佛生怕被风吹了似的将帘子捂紧。“小姐,小姐!听得到吗?"雪时心急之下,称呼都变了。她想起曾经在宫里听说那些娘娘害人的手段,不声不响地,在马车上就能夺人性命,这种念头一冒出来,立刻催使她探头探脑往里看。“还看,还看!"卫风揪着后领把她拽回来,挡在车前严防死守,“再看仔细殿下挖你眼睛!”

雪时回头要驳他,往后面一看,高见琮已从马车上下来了。满载顶盖的桃李梨花簌簌抖落玉冠。

王濯被他打横抱在怀中,用外袍裹得严实,只余两条手臂挂在高见琮肩上,像雪白绸缎柔软缠着他的脖子。她手背上甚至还挂着水痕,显然是刚用温水擦试过。

雪时瞪大眼睛,看着两人从面前走过去,经过她面前时,高见琮顺手将帕子丢进了水盆。

啪!

水花溅在雪时手背上,她看着高见琮迈过府门,只感到茫然“让你以后还多嘴。"卫风走时还不忘怼回去。雪时不敢置信。

听说七殿下是最知礼懂规矩的,竞…

她跺跺脚追上去。

高见琮把人抱进内院,轻手轻脚放在床上。早在他给她擦身的时候,王濯就枕在他肩头睡了过去,从泰山回来后,她忽然就不像从前那样事事殚精竭虑,累了就睡,睡得很安心。即便下车时骤然吹了阵风,王濯也只是在梦里踢了他两脚,就换个方向,缩在他怀里继续睡了。他把满是褶皱的外袍掀开一角,低头扫了一眼,很快将衣服掖回去,按下眉心异色。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未醉酒的时候……

高见琮心鼓剧震,忽然就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几乎要转身夺门而出。但这个时候他不想离开,他坐在踏板上,凑近了端详她的睡颜,王濯浑然不觉,他又拈起一绺头发用发梢在她面上轻扫。如此漫无目的地发着呆,一整夜蹉跎而过。天将明时分,高见琮出门上早朝,王濯昨日累得久了,还睡着,雪时挑帘要来唤她晨起,被他摆手拦了:“左右也无事,叫她睡着去吧。”雪时诺诺点头,他又说:“自己家里没那么多规矩。”说罢出门。

高见琮自己穿好朝服,走过外间庑房时,卫风抓着腰带跑出来,一边系承露囊一边跟着他出门,立刻就挨了高见琮一记眼刀:“这都什么时辰了?”卫风叫苦不迭:“我只是去外面给盗骊添一把草,又不像您赶着去上朝,就高抬贵手,让我躲懒多睡一会儿吧!”

“起来做什么是你的事,规矩是规矩。"高见琮冷声说,“到了时辰就给我起来活动筋骨。”

卫风愤愤一一内院还有个睡大觉的怎么不说?!走到外院的马厩,他没理会凑过来贴脸的盗骊,抓起一筐草塞进食槽。高见琮出来牵马上朝时,盗骊很不满地打了个响鼻。他策马前往未央宫,走到青霄门外,有个皂衣内侍站在门内等他。大梁以玄为尊,皂褶儿长袍只有帝后身边服侍的人才能穿,高见琮立刻驻马,那内侍上前,并不多话,只是递给他一页纸。高见琮星目微眯,眸光乍然一厉:“我让母后盯着的人有消息了?”“皇后娘娘知道殿下要上朝,特命奴婢在此等候。“内侍站在宫门的阴影里,拱手说,“事情紧急,恐怕等不到下朝,请殿下早做定夺,奴婢好去回话。”说话的时候,高见琮已经快速看完,他把纸揣进袖中,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冷然:“告诉母后,让卫风去把人拦下来,带到南市的铁匠铺去。”大

高见珀这日没有上朝。

皇帝才处置了二皇子和谢夫人,虽不曾在明面上申饬他,天子手眼通天,怎能猜不到是谁在背后设局?

泰山之行积怒犹在,王漱肚子里更有个树大招风的龙子,这时候,他不好到皇帝面前晃悠,免得让皇帝想起旧事,一个不高兴找他秋后算起账。他今日换了一身轻便软袍,孤身一人,重游法门寺。法门寺的方丈妙藏大师今已耄耋,曾随其师法显和尚西行,受大乘佛法教化,如今深居法门寺后山清修,不理俗物,不见红尘,只年年为长安诸寺弟子讲经时才肯露面。

高见琦能得见这位大师,全托赖世子的关系,愍文太子尚在时便推崇佛法,常到法门寺听妙藏大师讲经,甚至为此让他被父皇所不喜。愍文太子去后,每每高楹前来敬香,他必同行,一来二去才有了佛前叩问的机会。通报了名讳,妙藏大师将他请进禅房。

这房间与前院僧值和住持的居处相比颇为简陋,只有一张木床,一条案几,一只熏炉,再就是满屋整齐摆放的经卷。妙藏点上一炷檀香,枯槁嶙峋的手指拎着一只木杯,慢慢斟茶。高见琦盯着茶水看了片刻,开门见山道:“妙藏师父,我此来,是想请禅师为我解惑。”

妙藏一手提壶,并不抬头:“殿下的缘法在自己,何须我解?”“缘法在我……"高见瑜一向目的清晰的眼中,难得浮现出一丝茫然,“禅师,人死后真的会入轮回吗?真的会有前生后世吗?”“三世因果,六道轮回,自然有前生后世。”“那禅师能看一看我的前世吗?”

高见琦几乎是拍案而起,素来谨小慎微说一句话都要想三遍的人,此刻全然顾不得礼仪,双手撑在案侧,身体前倾,声线颤抖着询问,连妙藏刚递过来的茶水都碰洒了些许。

面对这样无礼的举动,妙藏并未作色,只双手合十,低声念一句阿弥陀佛:“欲知前生事,今生受者是。”

高见琦将这句话默念了两边,陡然坐下去,喃喃地低下头。“老僧这地檀香不错,殿下小憩片刻吧。”妙藏指了指身后木床。

小憩。入梦。

高见珀似有所觉,朝木床看去,那床板是用竹木制成,上面没铺褥子,只有一条薄被盖在光秃秃的床板上。

不知为何,这苦行僧用的破床,对他竞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高见琦不自觉走过去。

躺在微凉的竹床上,在一片如烟岚缭绕的香雾中,他又一次看见了王濯。她依旧坐在悠长回廊的尽头,倚着阑干,素色裙摆如梨花堆叠满地。这一次他看得格外清楚,那是他的府邸,与如今的兰陵郡王府别无二致,亭台楼阁都一一相对,只是少了许多王漱嫁过来时添置的金石之物。一一素净皎白的人,素简无华的院,浑若天成,仿佛她就该在那里。他看见“高见瑜”走过去,在她身后站定。“你这是做什么?“他打量着王濯身上的衣裙,“李氏三年丧期已出,你为谁戴孝?″

王濯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一个雪白侧颊,声音低低的:“刚嫁进王府那年,太庙告礼,我不知礼数坏了规矩,皇后娘娘心慈,不但未加责罚,反而从根房殿拨了两个姑姑,来指导我宫中规矩,后来诸般宴会上才没有再闹出笑话。我只是觉得一一皇后娘娘是个好人,不该落得这样的的结局。”高见琦不以为然,轻嗤道:“她哪里是心疼你?分明是瞧不上你我,才以此羞辱。皇宫里的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有什么好人!”“那也不该用这样的手段害她。"王濯小声反驳,“皇后娘娘毕竞不曾薄待于我,你纵然再宫中多受不公,冤有头债有主,不该找到皇后娘娘头上去。”“可是我不害人,就是别人害我!"高见琦亦寸步不让,“是,先皇后待我不好,世家轻我贱我,那我又能拿这些高山似的人如何?我只是个出身不高的皇子,只有做了太子,取代七弟,坐上皇位,才能对这些人下手。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先踩着皇后登上那个位置,要怪,就只能怪她挡了我的路!”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愈高,猛然间与王濯的目光对上,她眼中一片冰冷,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高见琦后悔不迭,欺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你我是夫妻,夫妻一体,难道你后悔为我做这些吗?”良久,只见王濯摇了摇头,手从他掌心轻轻挣出去,这一回她的声音更轻了些,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我若知道替你送给小蛮的信中,是让她去做这伤天害理的事,重来一回,我决不再为虎作怅。”袖口柔软的布料,随着她转身而去的动作从高见琦手心溜走,像暮春时节留不住的梨花,他大步上前,一把扣住王濯的手腕。“濯儿,不要走。”

王濯下意识挣扎着,仿佛挣脱一副铁制的镣铐,然而高见瑜攥得很紧,争到最后,两个人都感觉到痛。

“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让你做这些事。”“我是个众叛亲离的人,你若离我而去,我就是这世上真的孤家寡人了。”“我只有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在他一声声的哀求中,王濯的目光逐渐开始动摇。到最后,听之任之地被他拉着,仿佛又回心转意了,然而当高见瑜抚上她的侧脸,想要低头亲吻时,却从那双古井般清深的眸子中清清楚楚看到了惧色。一只柔软的手抵在胸口将他推开,她垂着头,回避着他的目光:“我……我身上不适,让玉儿服侍殿下沐浴吧。”

高见琦乍然惊醒。

搁在床头的黄陶熏炉中,檀香已燃尽。

妙藏立窗前,僧袍盛满一襟晴光,正无声看着他,仿若佛祖拈花,笑看众生相。

“禅师……

“殿下的朋友到了。”

妙藏打断他的话,高见瑜往禅房外看去。

晚娘快马前来,手里还挽着辔,她将马辔缰绳往院中的老槐树上一系,焦急地来回踱步。

高见珀被打断一场好梦,心中不甚畅快,只是眼下显然有急事,便匆匆辞别了妙藏大师出来,晚娘立刻迎上前。

“王爷,派去泰安的人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