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八)(1 / 1)

公主的剑 三相月 3920 字 8天前

第56章无双(八)

黄涛看到江步月怀中的少女时,眼睛差点没瞪出来。“殿下您!…”

他的话音未落,顾清澄便毫不犹豫地从江步月的怀中抽离。“腿断了。”

她神色如常,头也不抬地问:

“林艳书呢?”

黄涛看着顾清澄单脚着地的模样,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小七遭了大难,居然还伤了腿!

他一时心中愧疚难当。

殿下尚且亲自相救,可这陆六之祸…终究与自己脱不了干系。罪过,罪过啊。

他在心里小声地谴责了海伯几句,不敢抬头看她:“在车上。”

顾清澄点了点头,单脚跃上马车,动作利落。黄涛松了口气,转身为江步月牵马。

江步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神色如常。

不知为何,殿下一言不发,他却感觉到冷意如芒在背。他缩了缩脖子,心想殿下因为海伯之事对他不满,惭愧地低下了头。气氛好像有些不一样。

他想开口问,却见江步月已无声上车,衣袍一掀,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黄涛将马套上车,忽地想起了什么。

车轮响起,他驾着车,贴心地提醒道:

“对了殿下!”

“您可别忘了,今天晚上,倾城公主邀您赏月。”“咱们不能迟到啊!”

“殿下!?”

“殿下您听见了吗?”

“殿下您还好吗?”

“闭嘴。”

这声音淡漠平静,但黄涛只觉刀锋般的杀意自他的后脑掠过。他挠了挠头。

这一次,他真的不明白,为何又得罪了自家殿下。黄涛的提醒如冰水般浇过顾清澄的心头。

是了。

方才触碰他心跳的那一刹那,让她差点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是南靖的四殿下。

他的未婚妻,是北霖的。

倾城公主。

山风无羁,竞将一角旧梦翻起。

但她只用了半息,就将它抚平。

连温度都不曾留下。

她不过是恰好借道他的山路罢了。

借他的马,走她的路,仅此而已。

山路沉寂。

江步月垂下眸,睫羽盖过眼底阴翳。

黄涛的提醒像钩子,划破了他精心营造的静谧。他的心心里泛起了一股奇怪的情绪。

她听见了,却毫无反应。

像从未与他有关。

他眸光忽地一暗,指节微绷。

一瞬间,他竞想伸手,把她的注意力,硬生生扯回来。只要一点点,就足以他确认。

哪怕她只是抬头看他一下,哪怕只皱一下眉。可她没有。

她太安静,安静得像极了彻底抽身的旁观者。那一点残忍的冷淡,几乎让他失控。

只是一瞬。

很快,他收回所有情绪,垂眸,指节松开,与她拉开了距离。他本说服自己还在确认。

可他的每一个反应,都在出卖他的直觉:

那一眼,那一箭,那场不合时宜的拥抱。

可她……也没有拒绝,不是吗?

他终究是偏过头,微不可察地看了她一眼。她坐在他身侧,半臂之距,却像隔着整座秋山的冷风。不问,不说,不靠近。

好冷的风啊。

他的所有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尽数熄灭。

他竞荒唐到,在意一个外人,听见“倾城公主"时的反应。他不该如此。

他的指节轻轻地叩在窗边,望着远山道:

“既然腿断了,那便靠好些。”

语气平缓,顺着她的借口说下去。

克制得无可挑剔。

是看似恰到好处的关照,也是在温柔地划清界限。顾清澄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她说,他接。

两人在这一刹那,达成了无事发生的默契。马车向着城内的方向缓缓驶去。

车厢静得出奇,只余车轮碾过石板的钝响。快要拐到女学的路上,顾清澄平和开口:

“小七与殿下,终究云泥之别。”

她语调温和,却无一丝依恋。

“殿下,放我在这便好。”

江步月指尖微动,像是整理袖口。

他的目光仍未落她身上,只淡声应道:

“好。”

马车尚未停稳,她却已拢紧怀中的林艳书,像是准备随时跳下。江步月本不想说什么。

可她却忽地回眸看了他一眼。

“殿下,小七从未忘记您的提醒。”

“远离林氏与楚小小-一想来,您自有安排。”她似不经意地停顿一下,话锋一转:

“小七斗胆,只想多问一句。”

“殿下,可曾听过海伯?”

前方黄涛执缰的手骤然一紧。

江步月没有抬眼,只慢条斯理地将袖口的褶皱抚平,语气清冷,仿佛拒人千里:

“与你无关。”

话出口的一瞬,他指尖轻微一顿。

他的袖角,明明早已平整。

他没有抬头。

却听见她落地的动作轻微干脆。

像从未犹豫过。

马车离开朱雀街。

车内只剩江步月一人。

黄涛看着顾清澄抱着林艳书的背影,有些为难:“殿下,她腿断了,您真的让她这样回去吗?”江步月眉心微蹙,淡淡地应了声:

“嗯。”

语气清淡,像是没听懂这话里藏着几分劝意。黄涛继续小心翼翼地开嗓:

“殿下…那咱们还去赏月吗?”

江步月的声音终于凝滞了。

黄涛听见殿下向来淡漠的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怒意:“你就这么喜欢月亮?”

“你陪她去。”

“别来烦我。”

看到“平阳女学"四个大字的时候,顾清澄心中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与宽慰。

只只搬着板凳坐在门口,夕阳的光温柔地洒在她托着腮的脸蛋上,她愁眉苦脸,小小的脸皱成一团,直到她抹抹眼睛,看见了一道愈行愈近的影子。小丫头的眼睛瞬间睁大,然后响亮的童音如银铃般撞开沉寂:“回来了!”

“酥羽姐姐带林姐姐回来了!”

“回家了!回家了!”

院子里立刻炸开了锅。

七个知知兴高采烈地从院子里跑出来,每个小丫头眼底下都挂着乌青的眼圈一一

有人夜行,便要有人守夜,这是军中的规矩。她们睡得极浅、轮流值夜,只为了能在第一时间接她回来。紧接着是慌乱的桌椅碰撞声,急切的脚步声,纸笔掉落声,脚步声明明急,却压得极轻,像一群人忍不住雀跃,却又竭力不让欢喜吵醒谁。“真的回来了?”

“回家了!”

读书的女孩子们提着裙角跑了出来,楚小小走在最前面。不过短短几日,她原本就纤弱的面容更是清减了几分,眼窝陷了下去,但那双眼睛却明亮有神。她站住时,看到眼前的少女身披残光,静静地抱着林艳书。疲惫可见,从容亦在。

像是刚经历了一场什么,但人无恙,林艳书也无恙。冷静得叫人安心。

楚小小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只是长长松了口气。胜过千言万语。

顾清澄怔了一瞬。

她忽然意识到一一

有人在等她。

回来了。

回家了。

这几个稚嫩的词语,不偏不倚,击中了她心口最软的地方。她向来独行如狼,即便是在万人侍奉的皇城,也未曾有人同她论过"回宫”与"回家”二字。

她望着眼前一张张真实、关切的脸,胸口一瞬泛起难以抑制的暖意。原来,有人等候,有地容身,不过是栖身之所。唯有此心安处,才算是“家”。

楚小小的目光落在昏迷的林艳书身上:

“这是……

顾清澄将林艳书交给知知们:

“中了迷药,能解吗?”

知知点点头:“爷爷给我们的药箱里,有孟婆婆的药!”顾清澄愣了一下,旋即放下了悬着的心。

有孟沉璧的药在,便无后顾之忧。

但她的目光,却慢慢沉了下去。

自她踏入秋山、亲手杀了庆奴时便已明了一一庆奴只是引子,背后还有人。

目的,也不仅仅是林艳书。

此事,仍需一寸寸,抽丝剥茧。

林艳书醒得很慢。

眼睫颤了颤,像是从极深的梦里挣扎而出。顾清澄正为她覆被,察觉她动了,目光落下,语气平静:“醒了。”

林艳书喉头沙哑,努力撑着坐起:…舒羽?”她下意识握住了顾清澄的手,手指冰凉。

“庆奴呢?”

顾清澄垂眼,犹豫了片刻,终究决定不再掩饰:“死了。”林艳书的迷茫还没散去,眼睛瞪得极大,似乎还没明白那两个字的力量。“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是你接我回来的?”她想坐起身,动作却顿住了,视线扫过顾清澄手臂上的伤痕。她愣了一下,语调变得发紧:

“你受伤了?”

“是我出事了吗…”

她语句不全,像是在努力拼凑记忆,又像在下意识地绕开一些她不敢确认的念头。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渡云斋。

顾清澄避重就轻地和她说了大概。

林艳书听着,眼睛一分分变得清明,然后室内一分分变得沉默。顾清澄没有催她,只静静陪着,任她握着自己的手。事太多,太突然,她需要一点时间。

可她很快意识到一一

这一切的起点,是她二哥的那封手书。

林艳书缓了口气,嗓音轻,却没有迟疑:

“我去找我二哥。”

她掀被下床,脚才落地,却微微一顿。

床边那双绣鞋,静静放着。

是她逃出时落在渡云斋的那一双。

已被仔细擦净,缎面干净得近乎过分,鞋口处连一点褶都没有。甚至连鞋底…也没沾一星泥士。

她微微蹙眉,俯身穿上。

脚掌刚踏实,却像被什么轻轻格了一下。

不是痛,只是一点轻微的不适。

她坐回床边,在顾清澄的注视下,指腹探入鞋垫下,摸出一张折得极规整的纸。

折得紧紧的,压得平平的,像是生怕露出一角。藏得不深,正好能被她踩到。

她停了几息,没有立刻展开。

一只鞋里,藏这样一封信……

那是庆奴会做的事。

他不敢贴她近身,也不敢托人转交。

只能藏在她脚下,在他一生最熟悉的位置里。跪着的高度。

他有话要对她说。

林艳书犹豫了一下,还是示意顾清澄与她一起看信。信件一寸寸展开,字迹细小、笔力拘谨一一小姐亲启:

您不喜那门亲,奴……晓得。

那人说,照办便能替您断亲,奴信了,也愿信。奴已寻得人手,今晚便动。事成后自会上山,将您救出。若奴不能回来,您托奴典当的银子尚有余数。奴瞒了几分,是他授意。如今悔过,已藏于女学牌匾后,钥匙在旧衣匣中。奴知不该多言,惟愿来世,还能做您屋里的奴才。替您洒扫、烧水、拢衣角。

不求旁人一句好话,只求……您此后一切随心,喜乐平安。叩首,叩首,再叩首。

一一庆奴,伏地留。

林艳书指尖停在信尾,未动,许久才将它缓缓折起。纸已凉透,褶痕却深,像是跪着的人,一笔一划都写得太用力,只求她能看到一眼。

林艳书收好信,低声问:

“你说,他信的那人,会是谁?”

顾清澄还未来得及答,门外脚步声至。

楚小小掀帘,神色古怪:

“林小姐,女学外来人了。

“………说是来退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