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1 / 1)

第36章瑶姬

暮色渐沉,一道穿堂而出的徐风自小巷深处迤逦拂过,挟着几分料峭的寒凉。泥石地面之上偶有沙砾扑朔,转瞬又被风儿卷去别处。良久静谧之余,唯遗风声过耳。

“再后来……”

隐隐熟悉的对话,伴随着风声贯入雪白的狐狸耳里,云慈圆圆的耳尖不自觉轻微动了动,耳畔适时炸起从前沧琰曾亲口同她讲述的过往。“……前任魔君御冥身边的左护法瑶姬寻到了本座,说是只要本座愿意跟着她走,往后便可以叫本座吃饱饭、睡好觉、再也不必遭受旁人的欺负。”昔日之言与如今之语字句重叠,云慈倏忽意识到--并非是沧琰从前所言有所遗漏,而是,容漓便是那前任魔君的左护法、瑶姬!方才浑圆舒张的狐狸眼眸登时竖起,浅灰色的瞳仁化作两道锋利的细刃,落在眼白之上。

她四爪发力,雪白的小小身影如脱弦之箭一般,朝着小沧琰的方向奔去。狐吻轻探,牙尖精准叼住他的衣摆。前爪抵地,腰身一拧,使足了周身的力气向着旁侧拖拽。

经她这般动作,小沧琰身上原本便碎裂破烂的衣衫自利齿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嗤啦"声,竞是有一片衣角叫她生生撕裂下来。小沧琰终于将目光自他身前的容漓身上移开,垂首望向她,清亮的紫眸眨了再眨,目光似在询问。

云慈轻启狐吻,撇开口中的碎布,急切地开口,雪白绒毛遮掩之下的狐狸嘴疾速地一开一合:“嗷呜嗷鸣!嗷呜呜嗷鸣嗷嗷呜呜呜!嗷鸣呜嗷鸣!“她是琏姬!你不要相信她说的话!她不是好人!

小沧琰见她如此这般,一时没忍住轻轻笑了声,随即俯首蹲下身,抬手抚上她头顶雪白的绒毛,顺着松软的毛发自前向后捋了捋。云慈周身一僵,绒毛微微炸了炸,蓬松的狐狸尾巴自地面飞快地扫了扫,却也无神同他多做计较,继续朝着他吼道:“呜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呜呜呜嗷呜呜!嗷鸣!嗷嗷呜呜鸣!"不要跟她走!跟她走了你会很惨很惨的!沧琰!你听见没有!

小沧琰轻轻低叹一声,却是会错了意,以为她是想要同他一起回去。他紧张地抿了抿唇瓣,适才抬起头,再度望向面前的容漓,指尖无意识地将衣角揪得紧皱,小心翼翼地开口:“漓娘,我可以…带着它一起吗?”容漓闻言微微一怔,半响却是柔柔一笑。她抬手将鬓边几缕碎发别至耳后,腕间两只青色玉环叮铃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语气依旧温和不减:“自然是可以的。”

她轻声道:“方才我匆匆赶来之时,便见这小狐狸牢牢护在你身前,可见是只有灵性的。先前我未到的时候,应当也是它从伤害你的人手中救下的你吧。这般待你有恩,自是要带上的。”

小沧琰心中欢喜,一把将雪白的小狐自地面抱起。云慈倏然猝不及防被托举到半空,略微的悬空感使得她周身一颤,四只爪子不自觉扑腾了几下。柔软的狐狸肚腩与少年温热的胸膛紧密相贴,她甚而能够清晰地洞听见他隔着一人一狐两张皮囊之下、急促猛烈的心跳。小沧琰心中雀跃,仰起脸,两手捏着狐狸臂弯,将她提至自己面前的高度,雪白狐狸头与少年沾满血渍与泥污的稚嫩面颊蓦然对上。1云慈清晰地看见,少年鼻尖的血迹尚未干涸。一双紫眸之中,像是揉进了点点星芒,隐隐泛着光亮:“多些漓娘!”云慈仍不死心,整只狐皆在发力,耳朵尖尖平放别至脑后,狐狸眼眸紧紧闭阖,狐吻张得老大,拼尽周身力数自喉中挤出一声:“嗷鸣一-"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说话!她是瑶姬,你不要同她走!

小沧琰自然是听不懂,稳稳将她抱在怀里,抬起一张笑脸:“漓娘,我们回家吧!”

“嗷呜!哈哈!啊!嗷!嗯咕噜咕噜!”

沧琰!放开我!你小时候怎么那般愚蠢、简直愚不可及!你不要跟她走!她是瑶姬!!…

直至被二人带回到容漓居住的小院子,云慈依旧在少年沧琰的温热的怀里不住扭动,雪白的尾巴炸成蓬松的一团。她吡着牙尖,自喉间挤出源源不断的低吼。

小沧琰只当她亦是在同他一般欣喜,双臂拢了拢,将她抱得愈紧了些。一双紫眸盈满雀跃地弯弯眯起,脏兮兮的脸颊贴在她柔软的绒毛之上,亲昵地蹭了蹭:“小狐狸,我们有家了。”

他说这话时,容漓正巧抬手,纤长的指节悠悠搭上院门,朝院内的方向缓缓施力轻拂,发出细微的"吱呀”一声响。眼见沧琰被瑶姬收养之事即将再度成定局,云慈心下一急,雪白的狐狸爪不自觉亮起尖锐的指甲,无意识地收拢,抓破了少年的衣袖,自苍白的皮肤之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隐隐浸出几颗成串的血珠子。小沧琰倒是不恼,只是愈发觉察出她此刻状态的不对来。少年纤长的睫羽轻轻发颤,自眼睑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瘦削的指尖反覆摩挲着毛绒的狐狸耳尖。

他心下有些担忧,却也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她这般,只得抿了抿唇,小声求助容漓:“漓娘,它从方才时起便是这样,可是……容漓亦微微蹙颦,眸光微垂。她此前何尝不是亦没养过狐狸,但却养过狗。低眉顺眼思忖片刻,迟疑道:“会不会……是饿的?”云慈:“哈……?"当然不是!瑶姬此魔果真可恨!她在胡说些什么!小沧琰却是深以为然,似乎恍然想到什么一般,手指探入衣襟,朝内掏寻片刻。适才自怀中取出一颗油纸包裹之下、硬邦邦的饴糖。云慈抬眸瞧了瞧,却见那糖衣之上尚还沾着星星点点血污。眉心不自觉微微蹙起。然而身在蓬松厚重的狐狸绒毛之下,这一点细微的神情变动,自是无人察觉。

那面小沧琰小心翼翼、视若珍宝一般地将那饴糖外包裹的油纸层层叠叠地拆解开,露出里面已然碎成数块的浊黄色糖块。微微抽了抽眼眸,他舔起贝齿抵了抵下唇,神情似是有许些不舍。良久适才咬咬牙,探出两指捻出其间稍大些的一块,忍痛割爱一般地递到云慈面前:“这是从前一位好心的老婆婆赠予我的,我贴身藏了好久,一直没有舍得的吃。给你…吃吧。”

云慈淡淡抬眸,朝着面前少年脏兮兮的掌心瞧去。但见其上立着一颗浊黄色饴糖,许是自他温热怀中珍藏良久,糖块边沿已然微微有些融化。云慈皱了皱鼻尖,探着雪白的狐吻将那糖块拱得远了些,潮湿泛着点点凉意的鼻尖轻轻刮过少年的手心,须臾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小沧琰递糖的手掌微微一滞,有些不知所措地旋眸望向容漓:“漓娘,它怎么不吃?”

容漓被他这般真诚的发问逗得轻轻一笑,提步移至他身侧,探出纤长的手指拾起他手心的饴糖,唇角盈盈漾开一抹温暖和煦的浅笑。她将那糖块捻在指尖,缓缓抬手递至小沧琰干裂染血的唇边,半是好笑、半是心酸地道:“傻娃儿,狐狸不吃糖的。”小沧琰适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启唇轻轻叼住她指尖的糖块。细细密密的甜腻自唇齿之间漾开,小沧琰甚是满足地微微眯起眼眸,脏兮兮的小脸之上满是餍足。

待原本便不大的糖块自舌尖消融殆尽,小沧琰仍旧伸出一小截浅粉的舌尖,舔着唇失神地回味着。再睁眼时,一双圆圆的紫眸竟是又亮了几分,像是只偷了腥的狗子。

容漓看得好笑,不禁微微莞尔,探手揉了揉他凌乱的发顶,指尖亦是轻轻刮过少年沾着几点细碎糖屑的唇角,缓缓温声道:“娃儿,你往后皆不必这般了。”

她目光轻移,落在他另一只手中糖衣包裹之下剩余的几块碎糖,声音愈柔了些:“将你剩下的那几块也一并吃了吧。”小沧琰闻言,面上不觉一赧,耳根子亦是红得透彻。局促不安地捏紧掌中略着几块碎糖的油纸,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良久复又垂敛眼帘,嗫嚅着唇、声如蚊讷地解释着。

“我身上……仅仅剩下这一块饴糖了,"说至此处,他似是生怕她不信一般,将破衣之上的两只口袋皆全然翻出来,完整无遗地展现在她面前,仓促着疾言解释着。

“我……想着多分作几次来吃,每次只吃小小的一块。这般细细算下来,便是每隔几日都能品上一丝甜味了。”

这般说着,他苍白一片的面颊之上竞是当真浮现出一抹幸福的餍足。容漓瞧他如此,没忍住低笑出声,探出一截葱白的纤长指尖,自他额间轻点了点,复又顺着他虽未长开、却已然可见高挺的鼻梁之上滑下来,最终落在他鼻尖之上,轻轻刮了刮,随即莞尔柔声道:“往后跟着漓娘,漓娘每日都给你买上一块饴糖来,可好?”

小沧琰眼眸倏忽瞪得溜圆,鸦羽似的长睫扑闪扑闪,他下意识抬手攥住面前容漓的一只袖摆。

又蓦然意识到什么一般,似乎是怕弄皱弄脏了她的衣裳,慌忙松开手,只虚虚将两指捏在衣角之上,神情间溢满不可置信:“当真可以吗?”容漓轻笑:“自是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