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想问问
宋昭的手指在下坠中被锋利的岩石割得鲜血淋漓,但她死死攥着九鸣的手腕,指节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里。
上方不断有碎石崩落,坠入脚下翻滚的红色不明液体,发出"嗤嗤”的声响。九鸣厉声道:“快放手,下面是岩浆河,你撑不住的!”“不!“宋昭喉间溢出血腥气,却将九鸣的手腕攥得更紧,“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
她猛地发力,匕首在岩缝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火花,整块岩壁都在剧烈震颤,竞硬生生将两人又往上提了半尺。
脚尖勾到一处突出的岩石,借力一荡,抽出匕首的同时,带着九鸣狠狠撞向一旁的石壁。
“抓紧!"她咬牙低吼,双腿重重砸在嶙峋的岩石上,却仍死死拽着九鸣不放。匕首再度插进石缝中,拉着九鸣寻找落脚点。九鸣的手指终于攀上岩缝,两人狼狈地爬上一处狭窄的凸岩,暂时脱离了险境。
宋昭瘫坐在地,大口喘息,手臂上全是擦痕,右手腕骨不自然地扭曲着一一脱臼了。
九鸣盯着她血肉模糊的掌心,喉结滚动:“……为什么?”她抬眸看他,眼底映着岩浆的火光,无力道:“没有为什么!"说完,猛地按住自己的手腕,狠狠一掰!
“咔!”一声脆响,骨头归位。宋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甩了甩手,撑着岩壁站起身。
“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想办法离开。”
上方隐隐约约传来呼喊声,想必是京墨和索江正在焦急地寻他们,可是辨别不出方向,亦看不到人影。
岩浆河两侧的石壁光滑陡峭,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刚刚他们就是从其中一个洞口滑出来的。脚下不到百米就是翻涌的岩浆,热气上涌,烤得石壁也有些灼热。
宋昭观察四周,决定从最近的洞口爬进去。指尖刚触到洞口岩壁,就听得洞内慈案窣窣的声响,紧接着阵阵腥风骤然扑面而来,一只类似蜥蜴的庞然大物,背脊上竖着岩石一样的鳞片,头颅足有磨盘大小,嘴角倒立着锋利的獠牙,从洞口探出了头,六只琥珀色的眼睛呈扇形排列,随着头颅左右摆动。
洞穴震动起来,岩顶簌簌落下碎石。
九鸣急忙抱住宋昭,护住她的头脸,躲在洞口下方。小声道:“是蚀岩蜥!别动一一它的视觉只对移动敏感!”
那怪物盘踞在两人头顶上方,六只琥珀色的眼睛来回转动。它焦躁地甩动着分叉的舌头,鳞片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利刃在相互剐蹭。突然,它昂首嘶鸣一声一-声音尖厉刺耳,声浪在光滑的岩壁中反复折射,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声,就像有人用生锈的锯子在一寸寸锯开头骨。声音还未消散,就见石壁上大大小小的洞口处,忽然涌出一个个六只眼睛的脑袋,如雨后春笋般密密麻麻,随后像是回应同伴,昂首嘶鸣。宋昭和九鸣急忙捂住耳朵,两人无声地对视一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片刻后,声音停止,蚀岩蜥又接连返回到了洞中,岩壁又恢复如初。宋昭心有余悸,后背冷汗直流,幸好没有爬进洞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往上攀爬已无可能,九鸣打了个手势,两人不敢耽搁,只能紧贴石壁,一寸寸向岩浆河底挪动。炽热的气浪灼得皮肤生疼,他们屏住呼吸,踩着河床边缘冷却的熔岩,像两只壁虎般紧挨着石壁潜行。刚刚走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九鸣忽然胸闷气促起来,他俯下身子,捂住了胸口,开始颤抖起来。
宋昭立刻发现了他的异常,焦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是病发了?“离得近了,才发现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两人找到一块平坦的石头,宋昭扶着九鸣坐在上面,急忙从荷包里拿出一颗保心丸,喂到他口中,“你先忍一下,前面有水声,马上就能出去了。”九鸣伸手抓住宋昭的手,断断续续道:“七娘,我不想拖累你……如今我毒发,怕是等不到解药了……”
他苍白的脸庞,虚弱的模样,猛然触动了宋昭。她半跪在他面前,抱住他的双膝,毅然决然道:“都说了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我不会放弃你的,你也不要放弃你自己。我……我不想你死在我面前…”她喉头哽咽着说不下去,眼泪簌簌而落,“九鸣,你别丢下我,我……不要你死!”
宋昭忽然鸣咽着哭出声来,一路的担惊受怕,到此时全都宣泄了出来。九鸣的喉头哽住,又酸又涩,想问她如果此时只有一株九叶灵芝草,是否能给他解毒,还是拿回去给他心上人当药引?想问问她,此刻不想让他死,是不是因为不确定那灵草能不能有效,他是不是还有药引的价值……
想问问她,有没有真心待过他,哪怕曾经动过一丝的真心也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罢了。九鸣垂下眼睛,伸手犹豫着抚上宋昭的发,轻轻揉了揉,忍着疼痛安抚她:“别怕,别怕,就算我死,也要先陪你走出这里。”
崖壁上方,京墨和索江一声一声呼唤着公子,等发现洞口时,已然来不及了一一数只蚀岩蜥倾巢而出,它们速度极快,在石缝中穿梭,攻击人群,死伤惨重。
索江率先发现它们眼睛的弱点,让人贴着石壁保持不动,骗过了蚀岩蜥。京墨道:“刚刚你和你家公子去了哪里?怎么私自离队?若不是我家公子去找你们,焉能出事?”
索江则冷哼了一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离队了?若不是你家公子,我家公子此时怕已经出谷了。”
京墨猛然睁大眼睛,恼怒道:“你说什么?原来你们打算独自出崖?怎么?已经做好标记了?想要私吞灵草?”
索江回击道:“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公子光明磊落,不像你们藏头又藏尾,虚伪至极。”
“你说谁虚伪?"京墨一个箭步上前,就要与索江扭打起来。索江闪开一步,大喝一声:“你现在不赶紧去找你家公子,跟我较劲什么,怕去晚了,尸首都找不到了。”
他说完拔腿就走,叶家的小姐死不死他才不在乎,若太子殿下真的找不到了,那他脑袋也就搬家了。刚才也就一眨眼的工夫,殿下就不见了,说好的趁黑离开呢?
叶小姐唤了殿下几声,殿下就拔不动脚了,哎……英雄难过美人关,太子殿下也过不了关啊!女人啊,还真是麻烦。索江一边腹诽,一边往外走,没走几步又被京墨叫住。“你去哪儿?独自行动十分危险,你还是跟我们一道去寻人吧!“京墨语气还是那么冷傲,却也存了几分担忧在里面,怕他在这里出什么意外。索江忽然回头,映着火把的光亮,看向京墨那张臭脸,心道:“哎哎哎……你小子还有点意思啊,还知道心疼你江爷。”与此同时,巡检司的赫连信,带着众多手下骑马抵达了碧落山脚下。“禀报大人,前面密林中有马蹄痕迹,朝迷障去了。”“追!"一声令下,众人朝迷障快马追去。赫连信走在最后面,贴身侍从附耳禀报道:“公子,宋世子一行人进山,不知是何目的,我们在碧落山那边的人,要不要暂时撤走?”赫连信望着漆黑的夜色,犹豫再三后点了点头,又吩咐道:“上次剿匪后,那些人是不是仍旧在碧落山上?”
属下点头道:“上次公子说不必赶尽杀绝,我们就做做样子,他们一伙人仍旧活跃在山上。”
“你现在去给他们透个消息,就说碧落崖下有宝藏,宋世子等人已经先一步去寻了,让他们务必抢先一步找到。”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赫连信望着黑压压的山林,低声道:“宋晏,别管信哥哥心狠!”岩浆河底,宋昭搀扶着九鸣,两人跌跌撞撞终于走到了一处风口。“你怎样?有没有好一点?"宋昭担忧地看着九鸣,拿出水囊给他喝水,摇了摇却发现所剩无几。
“你喝吧,"九鸣道。
“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前面看看能不能打点水,千万不要乱走,若有急事切记做好标记,让我能及时找到你。”
宋昭拉过九鸣的手,在他手心中画了一个月牙的标记,得到九鸣首肯,她这才拿着水囊匆匆离去。
她刚离开,九鸣便坐直了身子,伸手在空中打了一个手势,一个黑影立刻现身,跪在他面前俯首道:“属下左影卫赵影参见殿下。”“起来回话,索江他们呢?可找到了九叶灵芝草?"九鸣问。“索大人和众人被怪兽突袭,隔绝在崖壁之上,九叶灵芝草尚未找到。“赵影恭敬答道。
九鸣垂眸,难道他们这次要空手而归了?那他这条命,还能剩下多少时日呢?一个月还是一年?
“这里距谷口有多远?”
“属下尚不知晓,属下奉命保护殿下,刚刚随殿下一同跌到了河底,还未来得及查看。”
九鸣看他手臂上和大腿上的衣服,被撕裂了好几道口子,问:“你伤势如何?”
“属下无碍,若殿下需要,属下即刻背殿下上去。”赵影回答得一板一眼,不像索江那般话多有趣。九鸣摇了摇头,吩咐道:“你先隐去,等有需要的时候孤再唤你,若无孤的召唤,万不可现身,尤其是在叶小姐面前。”“属下遵命,"话落,人已经消失不见。
同时,一道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九鸣,我发现了溪水和那道瀑布。”宋昭搀着九鸣,穿过最后一道岩缝,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眼前豁然开朗这里古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周围生长着众多不知名的花草,郁郁葱葱,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鸟雀在枝头吟唱。脚下是一条蜿蜒的小溪,源头是倾泻而下的瀑布,水声淙淙不绝于耳。
这里阳光是暖的,风是甜的,似一处被遗忘的人间秘境。当双脚终于踏上松软的泥土时,宋昭的膝盖一软。九鸣及时扶住他,两人相视一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那灵草定然是长在这附近,崖底都是枯叶和动物尸骨,岩浆河左右又寸草不生,若是九叶灵芝草等稀世名药,定是生在此处。”宋昭看着眼前的景色,首先想到的便是灵草,压根顾不上欣赏美景。透过树叶间的光线,判断他们在此已经一天一夜了。“我去寻药,你在此等我,"宋昭道,顺道将装满水的水囊交到了他手中。“这里这么大,走丢了怎么办?“九鸣不赞同,“要寻我们就一起寻。”宋昭只得妥协,两人牵着手,沿着小溪一路向前,若不是身体疲乏不堪,如此美景美人,必是一桩美事。
约莫两个时辰后,两人再次来到了瀑布前,原以为这片林子会很大,没想到他们沿着石壁转了一圈才发现,这里就是碧落崖的一处腹地,不知是不是何和原因,形成了这般景色。
四周都是高耸的岩石峭壁,像是一座孤岛,将这一方景色纳入其中,他们若想出去,要么通过攀爬石壁上去,要么原路返回岩浆河。“定然有出去的路,我们再找找,"宋昭依旧不肯放弃,她看了看九鸣的脸色道:“饿了吗?我看到树上结了许多果子,小溪里还有不少鱼虾,或许,我可以给你弄些吃的。”
九鸣点点头,“我们往林子里探探,说不定能有收获。”两人借着落日的余光往深处走去,路上碰到果子,宋昭就摘几个给两人果腹。她身上是带了干粮的,经过这两天一夜,早就吃完了。天将暗时,他们发现一间草木屋,院墙用不规则的木头简单围着,大门用两块木板拦着,门头上爬满了藤蔓,院子里杂草丛生。屋里漆黑一片,像是许久没有人居住。
“有人吗?“宋昭喊了几声,迈步进了院子,四下打量一番,推开了房门,屋内顿时尘土飞扬,宋昭咳嗽着捂住口鼻,挥手将垂吊的蛛丝扯断。目及之处,是用木头简单拼成的桌子,一张矮凳,里面一张床铺,床上铺着稻草和兽皮,床尾一个木箱,床头像是一盏油灯,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宋昭用火折子将油灯点亮,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对九鸣道:“你先休息一下啊,我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
九鸣坐下,眼神四下扫过这个简陋的草屋,暗暗猜测或许有人同他们一样掉了下来,走不出去才安顿下。这里却不见人影,应该是走出去了,那他们一定也能出去。
夜幕降临,宋昭从小溪边拣了一只受伤的兔子回来,在院子里生了火烤着吃。
宋昭道:“真是好运气,我一出小院就看到这只兔子倒在地上,省得费心去寻了。”
九鸣闻言朝小院远处的树冠望去,心道:这个赵影话不会说,事儿办得倒是不错。
“我来吧,"九鸣接过兔子接着烤。
宋昭依偎在他身边,喃喃道:“我小时候养了一只兔子,非常可爱,有一天没有看牢,被它逃了。等我找到它时,正被我阿弟架在火上烤,我当时就恼了,他却笑着对我说,阿姐快来,我给你烤个兔子吃,这兔肉最是美味',他都不怕我揍他,还敢吃我的兔子……
九鸣静静地听着,七娘怎么又忽然多了个弟弟?不是只有阿兄和父亲相依为命吗?哪里还有个弟弟?
“然后呢?你吃了吗?"九鸣轻声问。
“然后,我自然是将他揍了一顿,兔肉,当然也吃了“宋昭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她太累了,两天没有合眼,神情高度紧绷着,眼下难得的宁静,稍一松弛,她便昏睡了过去。
九鸣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人,低头悄悄在她嘴角啄了一下,挥手招来赵影,将烤了一半的兔子给他。
抱起宋昭回到屋内,将她安置在床上,拿起一旁的兽皮给她盖上。“阿弟,“宋昭似乎呓语了一声,含含糊糊听不真切。“什么?"九鸣凑近她耳畔轻声问。
“阿宴,不要……
这下九鸣听得清清楚楚,阿宴……原来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她的心上人!九鸣眼神晦暗不明,慢慢抚上宋昭的脸,在她耳旁低声问:“七娘,九鸣呢?你不要九鸣了吗?”
良久以后,宋昭模糊道:……夫君……”
九鸣眼圈微红,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宋昭突然从梦中惊醒,大口喘着气,久久不能平息。她又梦到了上元夜被黑衣人刺杀,阿弟浑身是血地躺在她怀里。外面天还黑子,不知道什么时辰。宋昭抬眸看着简陋的屋顶,缓了好半天才清醒了过来。
转过身去,发现九鸣躺在她身边,自己身上盖着兽皮,而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宋昭将兽皮悄悄盖在他身上,油灯昏暗,映出九鸣越发苍白的脸。她心中没来由地一跳,伸手去触九鸣的额头,很烫!“九鸣,"宋昭推了推他,见他毫无反应,越发心慌起来。起身下床,将他往床里面推了推,想让他睡得舒服些。
掰过他的身子,猛然发现他的嘴边有一摊血迹。宋昭腿一软瘫坐床边,“九、九鸣…”声音都在发颤,“你醒一醒,醒一醒啊?”
“来人啊,救命啊!"宋昭趴在床边哭喊了起来,可任凭她哭到撕心裂肺,无人回应。
良久,她擦干眼泪,哑着嗓子道:“九鸣你等着我,我一定能寻到九叶灵芝草,你等我,一定要等着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