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又心软
冬日的梅园覆着一层薄雪,枝头红梅却愈显精神,点点朱砂似的缀在素白之间。
佳宁郡主披着狐毛斗篷,踏着积雪踉跄着朝偏殿而来,宫人和贴身伺候的丫鬟远远跟在身后。
刚刚在大殿之上,她坐在柔嘉公主身侧,将太子进殿后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
她知道,太子为了避嫌,在人前从不与贵妃争风,这次却出言维护自己的属官,那个男生女相的忠勇侯世子!
想到这里,佳宁郡主脚步一顿,一阵眩晕袭来,刚刚喝进去的一壶酒,险些呕出来。
梅园极静,唯有风过时,梅枝轻颤,抖落几粒碎雪,簌簌地坠在她的肩头。她恍若未觉,猛然想起那则荒唐的流言一一钺哥哥怎么会喜欢男子?定然是有人诬陷!
当初自己恨不得杀了散播流言的人,却在这一刻的信念轰然倒塌。她并不了解太子,那日她去求他不要嫁人,一向温润如玉的哥哥第一次凶了她,板起脸来,陌生又可怖。
或许太子本就是那样的人,只不过是自己将他想得太好了而已。宴上,她亲眼见到不少闺秀与太子搭话,而他则来者不拒,还饮了不少的酒,却连一丝眼风都未给她!
太子风度翩翩与闺秀们说话,可眼神……却总是不经意地寻找宋世子的身影,见对方出了大殿,也跟着走了。
佳宁伸手折断一枝梅花,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太子掩饰得很好,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稍稍缓了缓,等眩晕过后,复迈步前行。刚行几步,就见一红衣女子,穿着夹袄未着披风,从偏殿门前的小径跑了过去,像是后面有什么人追一样,张皇失措,竟没有发现隔着几棵梅树的佳宁等人。
佳宁只觉得眼前一晃,人便没有踪影,招手问自己的丫鬟,刚刚跑过去的是谁。
“奴婢瞧着,倒像是钦天监监正的嫡女赫连瑶小姐,她今日穿了一件绯红缎面小袄,绣着应景的梅花。听大殿中的议论,那绣工是顶好的,有人还问赫连小姐是哪家绣坊绣的。”
“赫连瑶?“佳宁迟疑地问了一句,紧接着又“啊”了一声,“她是不是那个….…那个在大殿上说与宋世子有婚约的人?”宫人很有眼色地上前回话:“回郡主,是皇城司指挥使赫连信的堂妹。”“原来是她,走,去偏殿瞧瞧!”
佳宁郡主是追着太子而来的,可是梅园中的小径太多了,她又醉了酒,晕晕沉沉绕了一圈才走到了这里。
一行人匆匆而去,却不知梅园深处,那个绯衣女子隐在树后,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见佳宁郡主走远,她这才拢了拢衣服,将凌乱的发髻整理好,悠闲地朝疏梅殿走去,远远瞧见赫连信恰巧走了出来。“兄长,"绯衣女子紧走几步,满眼都是笑意。赫连信冲她不经意地摇了摇头,似不满道:“去哪里了,怎么也不披件衣服?"转头让跟着自己的宫人去殿内取赫连瑶的披风。赫连瑶收敛笑容,等宫人走远,低头道:“事情已经办成,佳宁郡主此刻已经去了偏殿,只不过…她犹豫一瞬,方道:“偏殿的郑三公子,怎么处置?间内放了迷香,他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郑修德?"赫连信眉头微凝,“怎么是他?”赫连瑶懊悔道:“不知他怎的突然冲了进来,我……我一时情急……“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没……没有!“赫连瑶连连摇头,“我出来时,宋晏就躲在一旁,并未出声,太子是后到的……”
这时宫人取来了披风,赫连瑶立刻禁声。
赫连信从宫人手中接过披风,亲自为赫连瑶披上,看到她裙摆上绣的红梅沾染了点点泥水,皱了皱眉,低声嘱咐道:“宴席散后,速速回府,不用等我。其他的不用担心,若有人问起……
“兄长放心,阿瑶知道怎么说。“赫连瑶忽然伸手攥住他的手,眸中光华流转:“阿瑶回府等着兄长。”
赫连信垂眸看着交握的手,避开宫人神色如常道:“将此事烂在心里,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偏殿的窗纸被夜风刮得簌簌轻响,殿内幽暗,唯有一盏残灯将熄未熄,在青砖地上投下左右摇摆的残影。
熏笼里的炭火早已冷透,唯余半截未烬的香,孤零零地支着,像一段枯朽的骨,却仍有一缕残香,混着寒气飘荡在殿中。内室的帷幔低垂,锦帐上绣着的红梅在晦暗里失了颜色,只余一片沉沉的影,偶尔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又无声垂落。绣着并蒂莲的衾被凌乱堆叠,暗红缎面泛着潮湿的光泽,似被冷汗浸透。忽然,一只素手猛地攥紧帐幔,指节发白,将茜纱绞出深深褶皱。衣料窣摩挲间,夹杂着一声压抑的痛吟,像薄刃划破凝滞的夜。………恩……
半幅杏色肚兜从榻边滑落,金线锁边的牡丹堪堪触地。藕荷色罗衫大敞堆在腰间,露出的一段雪肤上浮着细密汗珠,随着男子粗重急促的呼吸,被紧紧箍在身前,前后耸动的腰肢。
腰间缠枝银熏球早被踢到脚踏下,镂空花纹里漏出的安息香,混着一丝血腥气在帐中沉沉浮浮。
“哗啦一一”
男子动作加剧,玉枕突然被扫落,砸在青砖上迸裂成两半。悬在帐上的鎏金帐钩剧烈摇晃,惊得帐外烛火一跳,将那对相缠的人影投在纱帐上,像折翼的鹤,正在欲海里无声地下坠。“阿瑶,嫁给我好不好?"男子低沉的嗓音响起。“阿瑶?“女子声音迷离,带着哭腔。
“眶当一一”
朱漆殿门被猛地推开,寒风呼啸而入,霎时扑灭了室内的烛火。宫人提着宫灯,骤然掀起帷帐,榻上锦被中露出半张煞白的芙蓉面,佳宁郡主发髻散乱,正抖着手去掩,却将脖颈侧的暧昧红痕露得更分明。贵妃金丝缀玉的护甲堪堪搭在门扉上,凤眸微眯,唇边噙着三分笑,她身后乌泱泱跟着一群公子小姐,个个伸长了脖子,朝殿内张望。却见到床榻上的两人时,蓦地变了脸色。
“佳宁?修德?怎么是你们两个?”
佳宁郡主闻言一怔,抬眸间,烛火正映在那人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竟是郑国公府的三公子郑修德!她瞳孔骤缩,指尖猛地掐进掌心,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直冲头顶。
“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她声音发颤,扬手便朝他胸口捶去,绣着缠枝纹的锦被随着动作滑落,露出肩颈处斑驳红痕。
郑修德抬手要握她手腕,却被她发狠挣开,鎏金帐钩经这一撞,“当哪”声坠地,惊得殿内外的众人倒抽了一口气。“郡主且听我……”
“住口!"她抓起枕边金簪就往他心口扎,泪珠混着额间花钿的金粉滚落,在茜红纱褥上泅出深痕。
“你竞敢……竞敢…“后半句哽在喉头,化作一声鸣咽。窗外忽起北风,将未关严的菱花窗“砰"地吹开,梅花枝头上的雪粒子纷纷扑进来,顷刻消融在满地狼藉的衣衫间。
闺秀们团扇半掩着面容,却遮不住那一双双透着轻蔑的眼睛。扇面下朱唇紧抿,帐中春色漏了几分入眼。
世家公子们斜倚在雕花柱旁,手中折扇轻敲掌心,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却目光如钩,将凌乱的床褥、散落的钗环,乃至佳宁郡主肩上未消的红痕,都一一钩进眼底,藏进往后酒宴的谈资里。“诸位贵人请移步一一”
郑贵妃手下的管事嬷嬷适时上前,枯瘦的手掌往殿外一引。众人这才作恍然状,拖着绣鞋锦靴缓缓退去。只是那脚步声里,分明掺着几声压低的嗤笑。待朱漆殿门"吱呀"合拢,最后一线天光被掐灭时,佳宁郡主的哭嚎声也戛然而止。
一墙之隔,宋昭捂着嘴,透过窗棂的小孔看着发生的一切。幸好她察觉到殿内香气有异,不然……
从她进入偏殿起,像是被人无形操控一般,撞见殿内有人偷情,那人慌张离开,自己必定小心翼翼不敢声张,又被醉酒的太子拦住……再让贵妃捉奸在床。布局之人煞费苦心,是想毁了太子吗?谁会如此做?若是五皇子,怎么会让自己的外家参与此事,还搭上了佳宁郡主?是为了永安王手中的兵权吗?可永安王故去多年,手中兵权早已名存实亡,还会惹陛下不快,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像是精明的郑贵妃谋划的。黑暗中,宋昭回头,萧钺安静地躺在软榻上,像是睡着了一样。郑贵妃带着佳宁郡主和郑三公子离去,偏殿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宋昭松了一口气,轻轻走过去,坐在榻边,望着萧钺的睡颜,思绪一下回到了碧落崖底,眼中不觉模糊一片。
“你让我忘了你,何苦还来找我,假装我们从未相识不好吗?”宋昭轻声叹气,从荷包中掏出一枚红色药丸给萧钺服下。“九鸣,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宋昭又待了一会儿,见萧钺无恙,正欲起身,忽觉衣摆一沉。萧钺苍白的指节死死攥住她锦袍的一角,他眉心紧蹙,薄唇无意识地翕动,额间冷汗顺着凌厉的轮廓滑落,没入素白中衣的领口。“别走……
这声呓语混着沉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寝殿里格外清晰。月光映得他脸色愈发惨淡。
宋昭垂眸,见他另一只手正揪住心口衣料,将那绣着螭纹的绸缎抓得扭曲变形。
她心一软,重新坐回榻上,伸手要拂开他黏在颈侧的湿发,却被他突然暴起的青筋吓住。
脉搏在掌心下跳得又快又急,像困兽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