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可我偏偏喜欢温柔男二(五)
“……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良久,华章艳质、冶丽绝伦的少男眉目惨然,低声问道。
“我记性不说极好,但你在我身旁日日相处,外形处有了变化,不至于看不出来。”
“原来那时你就对我有了疑·……”
苗季凤紧紧咬唇。他没想到自己太过自信,又出于莫名的心思将易容的女儿身调整得高了些、体型又微不可查地匀称了些、手的形状好看了些,竞被元鹿一一看在眼中,留意到了。
她从那时候就在观察自己了吗?
苗季凤以为是自己有意接近,步步攻心,可却没发现,对方也在漫不经心外表下不动声色地审视。
元鹿:不要小看玩家对npc的研究心态。意识到这一点,苗季凤心想:我果然没看错她,她确实不同。随即又像是被兜头一盆冷水,又涌上气恼,原来这段时日他自以为的二人关系渐进,却藏着她深深的防备。
苗季凤素来眼高于顶,却不想遇上了聂元鹿,任他如何貌美多情、聪明才智,她偏偏不为所动,随时抽身而去,他有万般好处都入不了她的眼,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可是此话又不能这么论,若非他隐瞒在先,元鹿自然不必防备。除了此刻当面揭穿,元鹿从始至终也并没有对他不起,,千错万错也怪不到她头上。这世上圆缺轮回,从没有一个人想怎么样就可以事事如意的道理。可现在的苗季凤不明白,不甘心。
我还没告诉她什么,她就已经如此。倘她真的知道了我出身火凤教,岂非更加看我不起?
默然许久。
“况且,我在行路中提起来月事时,你全然无动于衷,甚至说是一无所知也不为过。那时我便确认了,你不仅是易容,还是男子易容而成。"<1“只是到底为何缘由,我不解也无心再问,看苗公子的情态,想必也不便对我明言。是一时兴起也好,另有谋算也好,无论如何,你我同行既是缘分,还是好聚好散吧。”
元鹿道。
月事……苗季凤一怔,竟是这个缘故?
火凤教地处西南边寨,寨中女子初次来了月事惯例要举行庆祝仪式。一为成人之喜,二是寨中以红为尊,女子月事是喜上加喜,众人皆会为她祝福。0往往平日有人来月事时,家中兄弟必要听姐妹差遣、照顾侍奉。而苗季凤是独子,自然没有经历过伺候女子月事的事。女子固然情态、个性、样貌万千,生来不同,可她们生来要经历尊贵的红事是共同的,这是属于女子之间天然的密码。<1苗季凤垂头:“你既然对我有了疑心,自然会处处求证。于是才主动提出要与我乔装改扮,看我男装的模样,又与我借此名义同吃同住,更加坚信了我有问题,是也不是?”
“是。苗公子,你是聪明人,想必能理解,行走江湖不可无防人之心。抱歉。”
明明是她受了欺瞒,可现下也是元鹿看起来最平静的。就连反过来道歉的时候,也风度潇然,坦然磊落。
苗季凤恨的就是她这份磊落。
少年轻笑一声,扫了一眼她的枪尖,亦淡淡道:“鹿姊,这是我最后一声这么叫你。事已至此,那也没什么好说了。可是你说我们两清,这话可不尽然。若要两清,恐怕你要将那个赤蛇衔羽镯交还于我。”
元鹿有点遗憾,但也还是点点头,应好,就要从行李中找出。“你替我戴上。”
苗季凤伸出雪白的手腕,语气仿佛回到了二人假扮妻夫时的亲近。现在他没有易容,这完全是属于苗季凤自己的手,腕骨清瘦秀瘦,干干净净,此刻上面没戴任何东西。
这双手能操纵百蛇千蛊,阴狠毒辣,也曾号令教众,奉火成圣,受人敬仰。现在它就状似无害地、一动不动地递在元鹿面前。元鹿迟疑一下,看他站着的姿势并无防备,要害大开,水漆漆的瞳就这么一瞬不错地盯着元鹿。
“一只手可没法戴。”
她终究还是将枪背在身后走过去。
反正玩家数值样样刷的不差,身法步法也能随机应变。苗季凤身量纤直修长,和元鹿差不多高。元鹿拿出那只宝石银镯刚要往少年手上戴去时,忽然就被他反手一拽,不防被握住了手腕,然后放在唇边一他发了狠似的朝她的手腕之上咬下去,任元鹿怎么抽手也不放,直至她情急之下使出一掌,正中他胸口,才逼得苗季凤松口退步。“呵、哈哈、哈哈哈哈!"看着元鹿吃痛皱眉的样子,少年反而畅快地放声大笑起来,邪气四溢。本就殷红妖冶的唇染上血色,而苗季凤刚刚又中了元鹿一掌,笑声被咳嗽闷散,后竟咳出一口血来,他不以为意地用手背抹去。“我咬在你右手臂上,想必你师傅也能看到吧?"苗季凤幽幽道,说着说着竞笑出来,“不仅他能看到,以后与你牵手的人都能看到。你练枪的时候会想起我、与人亲近的时候会想起我、穿衣吃饭的时候也会想起我……哈,聂元鹿,你要我们一拍两散,可是,”
“我偏偏要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他含血的唇也含着笑,清亮而低润地说。
说是一辈子,谁的一辈子,反正不是玩家的一辈子。元鹿:……幸好知觉紧急调低了,回头问问系统有没有好药嬉点羊毛0“那镯子你拿着便是,只是我要换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们才算两清。苗季凤乌瞳转动,锁住元鹿身影,一字一句道:“聂元鹿,你看着我一一我和你师傅,谁更好看些?”那张瑰丽妖艳的脸上唯有赤红、乌黑与雪白三色,如描皮画纸,容光夺人。本在洗耳恭听剧情的元鹿却:…
人无语的时候可能真的会笑。
好端端比这个干啥……你们也不是一个赛道的啊!看元鹿生气中断,愣住疑惑的模样,苗季凤殷红唇角冰冷地翘起,从窗户提身而跃,转瞬就不见了踪迹。
“现在不说可以,下次见面,你要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下次见面?她们哪来的下次见面呢?
话语消散,可苗季凤声调中莫名的意味仍残留于听者耳中。元鹿从窗外看向他消失的方向,唯见碧空之下,风摇叶动,红花树树,宛如烈火灼心。
没有下次了吧。
她找到师傅之后,自然会和师弟he结算,什么下次什么后续,难道还赶得上玩家重开的速度?
就算真的有.……
又怎样?
对于玩家来说,无非是想接的任务和不想接的任务的区别。npc再怎么黄雀在后,还能比得过玩家笑到最后?不存在的。1不为游戏内耗是玩家的基本素养。
纷纷扰扰,不如今晚睡个好觉!
当晚,元鹿的房门却被敲响了。
夜色黑沉,无风无月。元鹿正独自坐在房中,忽闻得窗外滑过一声短促的笛啼,如鸟啁啾,若非细心留神,几乎要混入树叶簌簌的轻响,被遮掩过去。而后便是“笃、笃"两声。
有人敲门。
嗯?元鹿侧耳,心想,触发了什么特殊剧情?可她这一路上没和人结怨结仇,也没救下什么孤苦卖身人、带血刺客之类的,就一个已经负气离去的半个同路人,这夜实在来得莫名。但元鹿平生最难以拒绝的就是“隐藏剧情”这四个字。元鹿撑头,端坐不动。
那两声敲门过后,门外的人安静了下来,好像真的只是走错了路,认错了门。但元鹿知道没有。
那道气息还在,且功夫不低。
屋内屋外,寂然不闻声息。
“一般这种标准流程不应该是走窗户吗……”元鹿喃喃。
像是得了什么提示,几刻后,门外的气息消失了,窗外传来了一声轻响。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道:
“聂大侠,请开窗一叙。”
话音未落,窗户被从里面推开,里外俱是一惊。元鹿惊的是,发出这声音的竞然是一个再青春活泼、神采奕奕不过的年轻女孩子,看起来也不过十八九岁。她一身黑衣,瞳眸闪闪发亮,轻巧地停留在窗外的树枝上,宛如一只野猫。
在她正下方,树下竞然是一座金光闪闪的黄金轿。无人的金轿、寂然的夜色、古怪的少女,让眼前的一切像个话本中的戏台。而那少女惊的是,她早就做好了先打上一场、少不得用些手段的准备,可聂元鹿先是先声夺人,可她偏偏还只能按照她说的去做。现在又见她持枪而立,面色从容,处变不惊,像是早就料到了眼前的一切。小圣主说聂元鹿门派名声不显,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江湖人……可如此看来却并不简单。
起码,她是个聪明人。
“阁下如何称呼?”
“哎呀,你只管叫我阿金就好。"1
“阁下所为何事?”
“来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
“还回来吗?”
“自然,天亮之前,完壁归赵。”
在这短短的问答间,自称阿金的少女声音已经数次改变,从垂垂老矣的耄耋暮年、到中气十足的中年女子、再到气若游丝的病人、天真无知的稚·………几种截然不同的声线再自然不过地互相切换,最后,阿金咯咯笑了起来。“请吧。"她又恢复了一开始的老声。
聂元鹿只问了她三个问题,就上了这顶黄金轿。比阿金想的少了很多,这让阿金反而多了许多问题想问她。可惜她不能,只能抓耳挠腮憋在心里。
元鹿坐上轿后,原本无人的轿外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了八个黄衣侍女,衣着华贵更甚于寻常官家千金。她们都戴着看不清脸的面具,脚力稳健轻捷,抬起轿子走去。
偌大的轿中只有元鹿一人。夜风呼啸,轿子很稳。元鹿好奇地掀开轿帘朝外望一一
!风一下扑到脸上,她吃了一惊。
她们竞然正在走在这座城市的上方。几个黄衣侍女竞俱轻功卓绝,不输一流高手,抬着轿子亦身如飞燕,轿子像一颗树影结出的果实,蹦跳坠落,跃于勾连的屋脊上。再抬头望去,云破月出,仿若触手可及。哇!
小城的瓦舍勾连成连绵的黑影,仿佛一座巨大的兽一一缀金镂锦的黄金轿纵风而过,一路直往这只兽的口中去。
元鹿安静得让阿金心急。她以轻功跃在轿子旁,侧头对上了轿中人的目光聂元鹿专注地望着,竞不慌不忙,纯然只是惊叹与好奇。见阿金看过来,还对她笑了笑。
阿金一愣。
这可真是个妙人。
轿子停在了城郊外的一座坟场的柳树下。阿金将元鹿扶出来,对她道:“记住,今晚任何人问你的名字都不要开口。在这里我是你的属下,我只会对你点头。”
说罢,她摸了一下柳树的树瘤,那墓碑竞轰然倒塌,两个矮矮的小童从地底钻了出来。还没等说话,阿金就用一种从未听过的清脆声音傲慢道:“我家主人到了,还不快开门?“说着拿出了一块木牌。小童惊讶地互相看看,恭敬垂头,让开身子一一这才能看见,原来在他们身后,竟是一个长长地道的入口。阿金没回头,率先向前走去。
在漆黑的地道里没走几步,阿金忽然停下,又道:“我家主人行不离轿,贵足不沾贱地,这路不好走,请个轿来。”小童尖尖的声音想要拒绝:“客人,我们这里并没有这规矩一-”阿金依旧用那种全然陌生的、像是另外一个人似的声音,比小童更刻薄道:“规矩是什么?什么规矩比我家主人更大?”这句话似乎触及到了一个敏感的问题,小童忽地噤声,缩了缩肩膀。两人交头接耳了一阵子,鞠了个躬,匆匆跑走了。片刻后,四点幽火逐渐靠近,竞真的被他们唤来了一顶轿子。
阿金挡在元鹿面前,不动:
“太小了,我家主人只坐八抬的。”
诶?她什么时候有这个规矩了?
元鹿看了一眼阿金,还没说话,就感受到小童敬畏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们似乎对元鹿的挑剔一点都不意外,只是非常为难。可在阿金的坚持和某种他们不得不遵守的压力之下,终于还是妥协了。于是元鹿又上了一顶新的八抬大轿。
元鹿:这世界就是,只要你够刺头就会过得很爽,是这样吗?1她能看出来,阿金和小童似乎都在促成这样一个事实:她们维护、敬畏、惧怕的,并不是阿金本人,而是“聂元鹿”。但这个"聂元鹿”也不是聂元鹿,而是阿金让人以为的某个人。有意思。
是谁呢?
这人一定是个身份极为尊贵、个性又极为古怪、对待外人又很不宽和的人。而阿金要带她来的地方,亦是此人会来的地方。漫长的漆黑隧道也变成了轿子里沉思的时光,待丝缎软绸的轿外忽然透出光亮的时候,元鹿只感到晃动的轿子一停,来到一个非常吵闹而宽敞的所在。可当轿子落地时,满厅的嘈杂喧闹忽然一静,接着是像浪潮一样的窃窃私语议论声,夹杂着“怎么会是她……“…主”“金银使……”等若有若无的字眼,等元鹿细细听取,又含混不见。
她掀开轿帘。
走出去之前,元鹿依阿金所言扣上了白色面具。眼前豁然开朗,元鹿这才看清,原来这是一座地下赌坊!数座牌桌依次码开,高矮胖瘦不一身影簇拥在一张张桌前。唯一相同的是,所有人皆戴着一模一样的白色面具。
在元鹿下轿后,看似整座辉煌的厅堂又恢复了秩序,但她能感受到,许多道若有若无的目光都在投向自己。
不过这也很难说不正常。因为环顾四周,这座厅堂竞然看不到出口也看不到入口,想必都是从密道进出的。因为是地下所在,密道想来也不会修得太张扬,而就在厅堂下方,竟然堂而皇之地停着一座偌大的、八人抬的黄金轿。看来只有元鹿是这么进来的。
今夜在这里的"聂元鹿"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尊贵?元鹿的目光转到阿金面上,可同样戴着白色面具的少女只微微点头,便垂下目光不言不语,恭谨地站在她身后,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属下,在等待着她发话。
元鹿再往前一步,使者朝她伸出手,那座牌桌上正在开局。“我有多少筹码?”
“这游戏是什么规则?”
“我会输掉什么?”
此刻元鹿能问很多问题,也该问很多问题。可阿金不说话,侍者也不说话,牌桌上的其他人虽注目自己的筹码,也在暗中打量着元鹿。乃至于整座大厅的人,都是如此。
元鹿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们都在等自己发话。
当没有人来告诉她不能做什么的时候,代表着她什么都能做。在这里,“聂元鹿"的权柄比想象中还要大!“阿金”到底是谁?她想要做什么?
一切都沉在莫大的疑惑中,和这座神秘而华丽的辉煌赌坊、猝不及防的富贵权势一样,构成了涌动着的诱惑。
这是一场危险的、未知的游戏入口。
阿金、侍者、厅中的其他面具人……无数目光无声注视着聂元鹿。阿金意味不明地笑着,等待她的举动。
一一但开一局游戏恰好是玩家最擅长的东西。元鹿试着伸出手,果然侍者朝她递出了满满一盘筹码一一然后她毫无顾忌地玩了个爽。
哇,谁懂啊,开挂的运气游戏有多爽。赢了的是你的,输了的是别人的,完全不用在乎赔率和押注,无脑地开开开就行,惊险的一瞬间之后,只用享受获胜的快乐,不用背负输掉的后果。
一旦输了,她的筹码就会被立刻补上,无穷无尽。而赌局的魅力在于,几息之间的翻覆,决定的可能就是无法支付的代价。或是昂贵的金银、价值连城的武功、乃至于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条赌徒疯犯的性命一一
用什么来换什么,这就是赌桌的规则。
而元鹿玩的就是开挂作弊版,光明正大地当上帝,俯视着所有人在输赢间隙挣扎,自己快乐地出牌、加码、加码、加码、翻倍、收获一一所有人都会默许她的触犯规则,甚至凌驾于规则之上。根本不需要懂得规则,真的好爽啊!
而阿金做的,便是伫立在元鹿身后,扫视着所有打量元鹿的目光,冷眼看着周围的人面具下的身形,将其身份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她耳聪目明,过目不忘,会在适当的时机用巧妙的手法暗示元鹿选赢的那一面,又会在元鹿输了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手指微动。
于是元鹿从这头玩到那头,赢得越来越多,输的越来越少。和寻常赌坊不同,这座需要戴着面具的地下赌坊并没有什么闹事的人,大家仿佛都素质很高的样子,顶多泄露出一点激动情绪,又很快畏惧着什么似的收敛好。元鹿赢到最后,和她同桌的人也只是越来越沉默,没有预想中的大打出手、打脸转折、跪地求饶等等流程。
但,还是很爽。
可能人的劣根性就是这样,获得一样东西和从竞争中赢得一样东西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一晚上下来,在元鹿尽兴时,已经拿走了外界不敢想的、可以充作一座小国国库的宝物,甚至其中并不止于金银财宝。出去的时候和进来差不多,轿子接着轿子。离开了坟场,远远望去那棵高大的柳树像个垂爱的母亲。在蔚蓝转淡的夜色里看着竞然也不吓人了。从外面看,完全想不出这是通往地下赌坊的通道。武林中什么时候有这种地方了?
在勤勤恳恳种了这么多年田之后,终于开启了武林的真面目了吗??元鹿忽然意识到,这江湖真的比她想象中大很多。黄金轿依旧是那座黄金轿,可回途的元鹿再看它已经没了第一次见到时的震惊,现在它在赌桌上甚至不够一炷香的筹码。回到房中,阿金递给元鹿一只钥匙。元鹿震惊道:“真的给我了?”阿金恢复了老妪般沙哑的声音,笑道:“姑娘拿着便是。“这对那个人并不算什么。
玩家财富+1+1+100000(无数个零)说罢阿金就已合窗离去,正如来时那般悄然匆匆。此刻正是晨光熹微、天色淡淡,日光初盛之时。客栈的房间依旧是那个房间,摆设物品和离去前一模一样,小城看起来也依旧是那个暂时落脚的小城,平砖旧瓦,树影婆娑。这一夜的纸醉金迷、千金荒唐,仿佛一场晨露渐晞的幻梦。梦耶?真耶?
元鹿坐在房中,精神依旧很集中,毫无困意。她不明白,难道这忽如其来的隐藏剧情,就是为了把她顶替了另一个很厉害的身份,然后尽情享受得到好处吗?
这是图什么?
元鹿一边觉得兴奋,又觉得疑惑,总的来说还是觉得有趣且爽到了。此刻元鹿的脑海中还回荡着阿金走前的那句话:“今夜子时,还请相候。”
所以今晚又是什么?
当晚,元鹿又被以同样的法子接走,这回是去吃席。无数道闻所未闻的馔玉珍馐摆在仙境般的亭台楼阁中,台上扮好了的名角戏子在婉转曲声,一旁是名动京城的大乐师伴奏。
这里来的所有人只知道有人以重金聘请她们前来伴宴,只需要做好事情,嘴严,就不会有别的。
当然,也有不愿意来的,那些不愿意的人,大概会后悔错过今夜的华宴。真正帝王的宴席也不会有如此奢侈,以银为雪,凿冰成碗,不惜代价铺设出四时之景、四季风物,齐齐呈在同一面席上。真正的嚼金咽玉,焚膏毁脂,一切只为了取悦席上的那位衣着平凡的灰衣女人。
而她身边正站着一个眉目含笑的青春少女,看着女子用膳。忽然女子停下筷,环顾四周,来往的侍女仆从更加恭谨地弯下腰。主人皱了皱眉,像是嫌宴席太过空旷,少女即拍了拍手,立刻有人领入一队文人打扮的人鱼贯而入。这些人坐下后,开始如常地高谈阔论、谈笑风生,园子中立刻热闹了起来。文人皆身着绸衫,谈吐不凡,话语内外皆是对园子主人的吹捧,更是当场他了许多首应制诗,充满溢美之词,不乏文采不错的。竞然真的挺像那么回事。
元鹿不知道,这些文人和园子中的庖厨一样,都是货真价实的。只能说,钱并非不是无所不利,而是没有开到一个令人心动的价格。如果忽略此时深夜漆黑的背景,只看这场所有人都沉浸其中、欢歌繁华的宛如鬼狐化身的夜宴。看被煌煌火烛照得明亮如昼的环境、华美热闹的宴席、高朋朱紫满座,真的会以为此间主人是个贵不可言、富可敌国之人。而不是元鹿这个无辜的玩家。
但她又享受到了神奇的一晚。
又是天亮前回到了客栈。
第三夜,阿金不来了。换了一个不认识的高个女人。她一身文士打扮,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书生。她带元鹿泛舟湖上,正值月圆,水心粼粼。女人含笑递给元鹿一壶酒,邀她共饮,饮罢于湖心抚琴大醉。这酒的味道着实奇妙,元鹿喝完做了个梦,梦里有摘野果的白猿、以树枝为剑的少女、在湖心摘月亮的人……广寒寂寞,银汉磅礴,她流连再三,还是被拉下了人间一-天亮了。
第四夜,依旧是那个峨冠博带的女人,文质彬彬地请元鹿同行,最后来到了一处酒窖。
这里简直是一望无际的宫殿,数个高大巍峨的架子直通天顶,酒香四溢,却竞然无人看守。女人比元鹿想的大胆很多,直接启封了数坛标着红封、看起来很金贵的酒,邀元鹿共饮。
元鹿想的没错,这些酒确实很贵,最贵的价值连城、比人命还值钱。可女人旁若无人,直接邀元鹿共饮。她花费了0.1秒钟抵抗诱惑,然后接过了开始品尝。
好喝!
两人都醉了,又在这庞然如宫殿的酒窖中睡去,直到被一声惊呼当头喝醒:“小贼尔敢!何能入我主人酒窖!”
女人一-"白衣毒卿"柳潇湘双目一定,只见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妪颤巍巍立在二人面前,心中暗道不好。
话就此该说明白开来,这几日元鹿遇见的人,非梦非幻,非仙非鬼,而拜一人所赐一-那就是看似负气离去的苗季凤。他身处火凤教下任圣主之尊,而火凤教近年的实力又愈发暗中壮大,竞积累了不少高手、人脉、钱财可用,故而此次北上中原,若非他性子古怪喜欢易容改扮,又打定主意不愿打草惊蛇,恐怕造成的影响会深重得多。这几日来,苗季凤虽离去,却暗中号令属下中得力者,趁着正主不在之际,将元鹿抬势造声,竟顶替了另一人的身份,享受了人间的顶顶富贵快活。这计策正是阿金所出。她原本是淮安大家族温家的独女,真名温衔金,祖母是有名的“千机锁"温庶,却因和母亲赌气离家出走,自己在外头混了几年,混出了个"金针暴雨"的名头。
然而她投效火凤教后,最有用的不是她一手心明眼亮的暗器功夫,而是她胆大心细、敢想敢做的智谋。
比方说这次,苗季凤有意,她便主动探查到情报,提出了个胆大包天的计策一一要享就享最顶尖的,而武林中最有地位、最有财富的人的女儿,岂非恰恰好?
是的,阿金想到的偷梁换柱之计,就是顶替"苏紫微”。天时地利,恰好苏紫微不在永城,南下而去。且此消息除了她身旁几个亲信无人知晓。而苏紫微性子古怪,很少出门待人见客,知道她真容的人虽有,也不少,但都不会出现在阿金要去的场合。
前提在此,阿金便扮作苏紫微名下代表着"财"“酒”色"的金银使、仪狄使、花鸟使中的“财"部,金银使-一苏紫微行事荒唐无度,竞专门豢养三名顶尖高手替她搜寻天下享乐之物,在自己建的宫殿中关起门来暗无天日。恰好金银使与阿金年纪相仿,阿金只需易容改扮成金银使的模样,又用擅长的口技模仿了声音语气,加上足够可信的身份信物一一有些事情做起来并不难,只是前提是要知道怎么做。而阿金恰好就是一个年纪轻轻、知道很多的女孩子。这信物虽不能十成十地真,可十分一旦有了八分,剩下的两分就变得扑朔迷离。有了这信物,谁敢不信这是金银使?而有了金银使在身边,谁又敢不信这是苏紫微?
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以苏紫微的脾气,她们也承担不起怠慢的后果,不会当面拆穿,只会事后查证。
就算心中有疑窦,向三使去信,也只能按下等苏紫微从南方回来再处理。到那时候,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之人早已如泥牛入海、逃之夭夭。再说了,苏紫微想来行事荒唐、随心所欲,或许一时懒得,就不愿追究了一一也不是全无可能。
阿金的计策一向奇险,但行之有效。她处处仿照听闻来的苏紫微行事,竞真的让那家苏紫微开办的平康赌坊信以为真一一苏紫微是这一处地下组织的幕后真主,这个消息也是极少有人知道的情报。可没办法,阿金就是一个年纪轻轻、知道很多的女孩子。后面便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享过了钱财万贯,下一个便是在苏紫微回来之前,尝尝“仪狄使”从天下网罗搜纳来的藏酒。仪狄使专替苏紫微寻绝世美酒、擅酿酒之人,行踪不定、手法不明。虽无人知道仪狄使的真实面目,不过火凤教中的情报其实有载,她极有可能是当年销声匿迹的“五更霜”巫双,医毒双修,一手掌法出神入化。而这一切的一切,全是为了苗季凤当日心中转过的一句话:若聂元鹿见过真正的世间快活,或许会知道,她要找的那人并不值得。那日苗季凤要告诉元鹿的消息便是,他的人已经查到了她师傅段无宿就在永城。虽只是匆匆一瞥,没了下文,但若元鹿去了永城,一番打探总能有消息。所以苗季凤心中更加急切。
他要让聂元鹿明白,区区段无宿,在见识过了世间繁华富贵、红尘极乐后,又有什么不能放弃的?
苗季凤心中还是不信,不甘,恼恨,元鹿就连自己这般美貌都能不为所动,那段无宿又有何过人之处?
元鹿:公式对了,数代错了。
可苗季凤心中一边盼望着元鹿能在这之后放弃段无宿,一边又隐隐觉得,若是元鹿真的因此放弃,那她便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人。如此极度矛盾而焦渴的心情,于少年平生还是第一次体会。元鹿白日睡下时,他在另一边以刺划开自己的右臂,和当日苗季凤咬元鹿的地方分毫不差。
少年盯着自己流血的手臂,轻声问:鹿姊,你疼吗?虚空中无人回应,良久后,他似恼似怅地讽笑出声,不再管自己的伤口。他希望她疼,又不希望她太疼,可想了许久,思量反复,还是希望她疼些。这样她就不会忘记自己了。
对不住鹿姊,我替你多疼些。
这样的时候并不少,乃至于他雪白无瑕的手臂上已经是斑驳纵横,这才如梦初醒,急着找祛疤的药膏。可拿到药了,他又不涂,只抚着结痂的伤口,感受一叠一叠的疼痛。
艳美少年眉目痴痴,离去前争吵中的怨恨、不甘已经化作雾气似的酸软,笼罩在眼尾眉梢、心头囗头。
这疼才是她留给他的感受。
苗季凤不敢去见她,可每日却住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听属下说着她的事情。关于她的思绪像是一座巨大的网笼,又像是露珠缀在荆棘的刺尖,稍稍起心转念,便是身处荆棘,遍体鳞伤。却又寸步难行,满是属于她的身影。而他还没能知晓的是,这出胆大包天的连环计,竞在柳潇湘这里险些暴露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