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调戏暗卫(四)(8k)
元鹿随心所欲,地图开到哪里是哪里。建康宫中待得无聊,就偷偷出宫了。她在外置办了一座府邸宅院,又依靠手中的力量像模像样地招来了一批人员,就这样,建康城中悄悄多了一座根基深厚又神秘的贵族府邸元府,没人说得清来历。
齐备后的第一件事,元鹿开始置办暗卫。
一个神秘的贵族府怎能没有暗卫这种标配生物!但一番打听后发现,好的暗卫就和保姆和月嫂一样不在市场上流通。大多世家贵族府内都是家养暗卫,代代培养。
但是仔细去打听,也不是没有存在类似中转流动市场那样的地方存在,可以雇佣一批暗卫。
元鹿:外包公司,我熟。
这种地方的人对主家的忠心没有从小培养那么死心塌地,背景也更混杂。元鹿交给手下人去办,要求是一,心思太浊的不要,二,长得不好看的不要。只要你学会把活分配出去,你就可以当领导(不是)在元鹿慷慨的金币挥洒之下,很快符合她要求的一批人进府了。刚进来的时候这群人经过了一定的选拔和调教,以及顺带附赠了一个教官一样的角色,其实就是从羊群里选出一头进行自我管理。这位“教官"也负责调教新来的这批暗卫,给他们立规矩。所谓立规矩么…那就偏血腥向了。
元鹿好奇问过,此人是怎么选出来的。
底下人恭敬低头:“此人年纪虽轻,却武艺最高,心性最坚。以及照您的要求,他容颜最佳。”
美化过的说法。
毕竟每个简历上的描述都要附上支撑案例和详细数据。这里没有,应该是怕说出来脏了贵人的耳朵。武艺最高,干脏活干的。类似杀手,或者说跟杀手一个性质。从散养转家养。
心性最坚,熬刑熬的。嗯……不详细展开。可能他现在“培训″新暗卫的手段,都是自己从前亲身实践出来的。听到前面的时候元鹿还嗯嗯点头,到最后一项,元鹿直起身:这我可就不困了。
龙心大悦,赏。
元鹿也因为好奇,召唤出来过那些暗卫,试了一下是否真的像小说一样“唰”“唰”地出现消失,事实证明还真的可以,但也分人。那些没能做到的,很快也不会出现在元鹿面前了。每个人虽然都身着黑衣,戴着面具,但还是能看出高矮胖瘦。基本上条子都是顺的,但那位"首领"确实是最顺的。元鹿知道,如果自己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他摘下面具,那他肯定会顺从,但那样就有点没意思了。
她思考了一下,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场面。
元鹿换了一身打扮,布衣银钗,蹲在“自家"豆腐磨坊的后面,看着这个被扔到排水沟旁边的黑衣人。
当然,他肯定以为这一切都是巧合。他执行任务与人力战不敌,支撑着顺着水源走到了这里,想要回府复命,然而终于没能撑住倒下。事实上,他出城的任务,元鹿下的。与他交手的人,元鹿安排的。打的伤势轻重,都是她吩咐过的。甚至在哪里撤退,他能支撑走多远,都是算好了的。在幕后人员的努力之下,才有了这一场标准的"小白花捡到受伤男人"的开局。
元鹿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面具下的下巴。又嫌弃地把沾染到的血迹蹭在了对方腰上。好啦,现在开始,她就是开豆腐坊的柳鹿娘子了。阿七睁开眼,一片昏暗。
五感失了其一,余下的便倍加敏锐。本就超于常人的听觉捕捉到的,是啾啾鸟啼,猫叫,花叶摇曳的摩擦声,再远处是隐约面对坊市外传来的,喧闹的人流声。
离得不远处,有个脚步声顿了一下,然后惊慌地退了出去。过了很快的片刻,另一个轻盈的脚步跟着过来,透出一股……兴奋?一个女声清了清嗓子,带了几分故作惊讶道:“你醒了?”
阿七将头转到她的方向。
元鹿看着他那样子,惊讶的情绪真实了点。完球,药下猛了?
她只说可以用点毒,因为这人实力确实有点难杀,但没想到底下人为了保证效果,用力过度了些--哎算了,当领导本身另一方面也要接受非亲力亲为,所带来的各种不可控的结果嘛。
盲,盲点也好啊。方便发挥。
虽然把他扛过来的不是元鹿自己,放在那里之后元鹿也没怎么管过,负责给他处理伤口什么的元鹿也嫌麻烦外包给了专业人士,乃至于第一个发现他醒了的也不是她……
但那些都不管了,咳,从现在开始,她就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小!白!花!了。
“你是谁?“对方语气警惕。
元鹿等了一下没等到下一个“我是谁”,所以没有失忆剧本啊。“你好凶啊,对自己恩人这个态度吗?要不是我把你捡回来,你早就死在那儿了。“元鹿笑嘻嘻道,“我嘛是这里的东家,要问我的名字,不如你先自报家门?”
阿七听见元鹿说话时钗环摇动的轻响,她身上的香气里有股豆子晒干的味道。
她没说假话。
阿七此时也意识到,现在不是深夜。
他看不见了。
他垂下脸,低声道:“我叫阿七。”
阿七留在了豆腐坊养伤。
越迟一日,他对于主家的价值就越低,被处罚的风险也越大。但阿七必须把伤养好,起码等到眼睛复明。一个看不见的暗卫等同于废物。
元鹿请了大夫来看,装模作样地把把脉,然后唉声叹气地说起码将养一月。在元鹿的眼色和阿七冷下来的凝重神色中,又改口说半个月。半个月,她得白养这个暗卫多久啊!!她玩的是养成恋爱,不是赡养慈善啊。“呃……个人体质不同,看情况,八九十日有好转也不无可能。”大夫是个文质彬彬的青衫女子,医嘱也给得很有经验。一边擦汗一边得到了屋子里唯一主人的满意点头,而后被侍从送出门,塞了不菲的荷包。阿七心下依旧沉重。
这大夫医术不知如何,态度也有古怪。可如今他只能从大夫与自称柳鹿的豆腐坊东家的交谈中获取微薄的信息。
现在给出的日子仍旧太短了,阿七想。其实他心里知道,在任务结束当日没能回去复命,就已经有被舍弃的可能。
尽管阿七比旁人多了几分能耐,可暗卫本就是不值钱的东西,顶天了也没什么稀奇。比家养的犬还低贱几分。
“怎么还这么愁?"元鹿观察着阿七,他仍旧没摘下面具,只能从细微的地方看出神态和情绪。
虽然有点麻烦,但元鹿没让人直接在他昏过去的时候摘下来。她玩游戏有点小仪式感。
元鹿坚持觉得,一定要让阿七--你看,现在她已经得到了一个和府里数字编号不一样的名字了,虽然还是一个数字一一亲手摘下来才算。所以她更加好奇地打量他。大夫说了很快能好之后,阿七整个人的气场还是很低落。真要说的话,像个耷拉耳朵和尾巴的狗。阿七能感受到元鹿的目光。他其实比她想的更敏锐。比如说,他曾问过,元鹿为什么要救他。
元鹿只是笑笑说,因为她善良,看他可怜。骗人。
那天他昏倒了却没有完全丧失意识,阿七能感受到一道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停留在自己面前,一点也没有害怕,也没有怜悯,只是静静观察着,像是看着一个新奇的死物。
阿七醒来那日,元鹿的气息跟在女侍后进门,站在那里打量着他。阿七立刻认出了这就是昏迷中观察他的那个人。
她确实是这家豆腐坊的主人没错,不像是和打伤他的亡命徒有关系。阿七暂且按下疑虑,默默受着她的目光。
柳鹿很奇怪。第一次"见"她起,阿七就觉得浑身感官格外尖锐地运作起来,像是在野外遇到了天敌一般。
可他分明没见过她。
柳鹿还很执着于让他觉得自己很善良。每次他喝药、包扎换药,柳鹿都会在旁边叹气,说些言不由衷的关心的话。
但阿七知道她分明不关心。
阿七学过伪装,那是为了生计的东西,远比柳鹿这样的严肃紧迫得多。想装,但又装得漫不经心,骗人也这么不认真。好像拿他当一场游戏。她关心的东西很多。
豆腐坊中生意不错,伙计们很忙碌,也只有柳鹿这个东家每日有空来看阿七。虽然也只是稍微坐一会,只要阿七保持沉默,她自己说不了多久就会无聊,然后跑到院子里去喂猫逗鸟,吃茶弄豆。
阿七养伤的床榻就在对着院子的窗棂下,他不转头,也能听见院子里传来的柳鹿的声音。
被猫抓了、豆子没熟、茶太淡了…柳鹿一会就能挑出一个毛病来。再然后,她去了前面坊中看生意,阿七的耳边也安静下来。除了柳鹿没人回来找他。
对于东家捡回来的这个男人,伙计们就像是没看见似的,默默做事,当阿七不存在。
或许柳鹿吩咐过他们。
这种态度倒是让阿七觉得习惯,也放松。
只有柳鹿不在的时候,阿七才会稍稍转一点头,看向柳鹿常抱猫而坐的那个院子。、
最吵闹的人不在,风声、叶声、虫声、尘土激荡声……一下子喧哗起来,混合着阿七身上忍惯了的疼痛,成为一种奇妙的感受。在阿七的记忆里,疼痛是和酷刑、责骂、恐惧相伴相随,他从没有在这样一个阳光晒得到的地方养伤。
所以阿七才会真心地问出那个问题。
阿七不知道为什么柳鹿要救他。
阿七偶尔一次的疑惑,在被她用假话敷衍后,他闭上了嘴,不再问。但此时此刻,柳鹿是真心的。
她坐在阿七身旁的胡床上,不明白他在发愁什么。阿七默然不语,像一堵石头砌成的墙。
元鹿捡起个瓜子开始剥,一边剥一边絮絮,像是和自己说话:“我不知道你的来处,但像你们这样的人也听说过一二。这么急着养伤,是有什么大仇要报,还是说,难不成你也是有主的?”“好吧,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那主家对你很好么?你都这样了还急着回去,难道府里有金山银山等着你,还是有个相好什么的……”元鹿张口就来,也是真心疑惑。好像元府对暗卫的待遇也就平均水平吧,薪酬每个月还得付一部分给中间人抽成,因为中间人是养大这群孩子的一方。这些能被从小养作暗卫的孩子,不是流离失所就是家破人亡,失怙失恃是准入门槛。南北交战不休,乱世里头孤儿多,能被中间人捡回去,几口饭喂大,还有人羡慕他们好命。
但这命也是要自己挣来的。中间人只会保留那些值得培养的好苗子,没了价值的,去处同伴也不知道。要不是没人要没人管了,谁会送孩子来这种地方?阿七自然也是如此。
“喂,阿七,你倒是说呀。听别人说话一直不回复很没礼貌的知道吗,特别是对待救命恩人。”
“……没有,只会受罚。"甚至那是比较好的结果。阿七有的地方显得还挺好骗的,半响后,真的开口道。“什么?怎么罚?“元鹿追问。
要说明一下,元鹿为了保持神秘,召见暗卫的时候从来都是远远隔着帘子,坐在特制的轮椅上--要说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这样显得人设很时髦。这也方便了元鹿多开马甲,因为阿七身为暗卫,也没有见过主人的真容,只远远听过声音。
元鹿对暗卫的各种命令,中间传递得多。当面下的少。话说处罚暗卫,她貌似没有直接命令过,都是转手几道之后,然后就来回报xx已经罚过了。元鹿只能故作高深地点点头,心里呐喊她说的什么被这样解读了!这也是暗卫文学的一部分………?”
阿七不说话了。他闭上的嘴像是蚌壳一样难撬开。或者用一个元鹿一点的说法,像是冬天冷冰冰的橘子糖水罐头一样难撬开。“哎,既然回去也是受罚,那你还要回去干什么?”见问不出,元鹿放弃这个问题,手上剥瓜子不停,换了一个问道。阿七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从来没有第二个选择。尽管他拥有一些超出常人的本事,可他没有见过暗所之外的世界。他又闭口不言。
元鹿也不说话了,只有她的指尖轻巧剥开瓜子的声音。过了一会,阿七听见哗啦啦的声音,阿七条件反射绷直了手臂,却被轻喝一声"不许动!",他全身定住了。
一小堆瓜子落在他手心,痒痒的。
“吃不完,送你啦。补补身子,我对你好吧。"撑开他拳头、放下手又离开的人声音轻巧,如同她的脚步。
“没地方去的话,就留在这儿呗,我又不是养不起多一张嘴。“柳鹿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
阿七迷惘了。
他想,也许是离得太远了些,她说得太快了些,刚刚那一瞬间,阿七竞然没听出来,那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阳光和她一同离去了。
阿七能下地的时候,先去院子里走了一圈。院子中间有口井,井旁边有一口老石磨。新磨搬进了磨坊,这口老磨没地方搁,就晾在了院子里。偶尔傍晚会有急雨,打在上面声音不一样。
“哎哟,我们这里长蘑菇了?”
阿七站起身,影子一下长长地笼下来。
“阿七,怎么是你蹲在这里,我还以为是个黑漆漆的蘑菇呢?“元鹿围着他绕了一圈。
阿七不说话,那香气从左侧到右侧,时远时近。“你的眼睛好了?”
他摇摇头。
看来晚上的药里得再多加点解药。
“你能下地了?不是断了腿吗?”
那天捡到他的时候,元鹿手底下的人办事认真,伤势都是实打实的。“没断。”
是是是没断,只要没截肢都算没断。
“你这样不养好就下地,小心变成跛子,走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好啦,所以你刚刚在干什么?”
元鹿看见眼前的人头不自在地偏了一下。他眼睛看不到之后好像身体语言格外诚实点。
她朝着那个偏了一点的方向望去,只见墙根底下好像有个新翻的小土包。狗会自己埋东西,天性诚不我欺(不是)
元鹿按捺住一会想翻出来的欲望,抬头看着阿七。他怎么这么高。“既然你好了,是不是也该算算账了?你在我这里白吃白喝这么久,还有医药钱,要怎么还?”
“……你要多少金。”
元鹿说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一时嘴快,玩家的精打细算战胜了小白花人设的善良。她清咳一声,道:
“多少金能算清楚吗?我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好。”
还没等元鹿像电视剧里一样补充这三个条件不伤天害理、不违背道义、不损害利益等等,对面就平平淡淡飞速应了一声好,好像应了早饭吃三根油条一般元鹿想想,对于一个放养是杀手,家养是暗卫的人来说,那些条件似乎确实没什么附加必要。
“那第一个条件,等你眼睛好了…你要给我看你的脸。”“这不行吗?你长得很见不得人?你没穿衣服的样子我都见过了,看看脸不算什么吧。”
元鹿说的是他换药的时候要脱下外衣。说实话血呼啦啦的伤口没什么好看的,尽管身材不错,但元鹿欣赏的战损是二次元限定唯美战损,不是真的伤口。这游戏倒也不必这么真实!
她看的时候阿七也醒着,元鹿还以为暗卫这方面麻木迟钝缺乏意识,没想到她大大咧咧说完这句话之后,对面竞然显得有点点点……微不可查的局促。怎么了,看脸比被看光还要令人害羞吗?
“你眼睛好了肯定能看到我的脸,再不给我看就太小气了吧。”阿七:“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我做事又不是为了好处,只凭我开心。”“再说了,都没见过脸,怎么算是真的认识了。你转头走了,我们下次再见面在街上都认不出谁是谁。阿七,你不想让人记住你吗?还是说,你害怕?”元鹿不知道自己所言,正好戳中了阿七沉默的原因。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在这世上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这也是每个暗卫必须要做到的。
阿七从元鹿轻浮慢浪的要求中,感受到的是一种即将失去、暴露,以及不知会得到什么的恐惧。
这个女人对他从来都是真真假假的戏言,但恩义两算,她实打实救下了自己。
柳鹿的要求并不过分。
阿七低下脖子,道:“好。”
“这可是你非要给我看、哭着求着也要给我看的哦!”“伤好了就去干活,去,把那些豆子给我剥了。“元鹿随手一指。阿七慢慢地朝那个方向走去,他现在已经有了一部分光感。“对了,这不算在三件事里啊。你在这里这么久,干点活也是应该的。何况劳动有助于你康复,我是为了你好,我太善了。”阿七走在院子中,是第一次,却好像熟络得走了千百遍一样,避开了所有障碍。
这座磨坊的地下老大一-白猫妙妙好奇地靠了过来,阿七顿住了。他还不能判断这种小型活物的轨迹。
从前寒光出剑取人头颅的暗卫,现在侧了一点头,笨拙地辨别着妙妙的轨迹。
他是很没用。但阿七此时并没有觉得恐惧和焦虑,心思全放在妙妙上。“妙妙?妙妙!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妙!妙!喵喵喵……元鹿双手放在嘴巴边成小喇叭,喊了两声开始气急败坏,站起身叉腰学猫叫。
妙妙终于跑了过来。
阿七稳稳迈出一步,而后回头道:
“……只是一些没用的旧物,会给你带来麻烦。”“?〃
“所以,不用翻了。”
阿……
元鹿拍了拍手上的土,蹭在妙妙身上,被她嫌弃跑开。他背后长眼睛了啊?
元鹿竖起眉毛抱怨。偷偷翻是乐趣,被npc发现之后就没了偷拿的刺激了。算了算了。
元鹿和阿七都没发现,一道浅浅的笑痕在高大的、沉默走着的阿七嘴角稍纵即逝。
或许是阳光太好。
阿七洗了手,剥了很久的豆子。
元鹿出去探索地图,玩经营游戏,和对面酒楼玩简单的开水浇发财树的商战,这么一圈回来,阿七还坐在那里剥豆子,像是一点都没有动过。除了身旁两堆此消彼长的豆箕,和逐渐西斜的红霞,证明了时间的流逝。元鹿的脚步刚踏入院子,阿七就朝她的方向抬起头。“剥得真好。"那道熟悉的脚步来到阿七身前。她眯着眼打量,太阳挪到了阿七身后,临近日落时的光明亮得如同朝阳般刺眼,激得元鹿转面抬袖打了两个喷嚏。
阿七默默挪动了一下坐位。
“莫思、樊婶婶,来把这堆豆子抬出去了!“元鹿高声朝外面的伙计道。“这是最后一道豆,磨好了漉成豆浆,给明日的老弱备好。"阿七听见她对伙计说。
“这几条街再也找不到比我们东家更好心的了,每日还接济贫弱,真真是大善人。”
“就是,小柳东家这样的娘子打着灯笼都难找。”“一点小事,不差什么。"她玩经营游戏也是要声望的啦。身强体壮的樊婶和机灵能干的莫思抬着那堆阿七剥好的豆子出去了。两人都没对坐在一边的阿七发出一词。盖因签契书的时候就写明了,不要干涉东家在后院的所有布置,听她吩咐就是。
就算东家自己在后院养了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也和她们无关。两人走远了,但阿七的耳力仍能听见她们在说什么。“咱们东家有财有德,上门求亲的人不会少……若非咱们东家死了男人,只怕会更多………
阿七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柳鹿的事。
她是寡妇吗?(元鹿:都是人设)
大着胆子救下自己这种人,也是没见过、寻新奇,一个人太无聊了?似乎说得通。
“那人古古怪怪的,一直盯着这边呢,快别说了。”樊婶出门时偷偷转了一眼,往院中树下坐着的男子看去。他不动如山的样子,戴着面具,散发着与豆子、豆腐、磨坊、小院都格格不入的煞气。
这样的人,东家也能看上吗?还是真的有什么恩怨未了?救下他那日,东家叫的大夫可吓得不轻,血水一盆一盆往外端。可偏偏倒是听东家的话。
像是露着獠牙的恶狗,脖子上被栓了绳。
阿七的眼睛在慢慢好起来。
真和那大夫说的一样,渐渐的是有了光感,再过了五六日,大部分景物就模模糊糊地显现出了形状。
阿七不是没想过如果永久失明了会如何,可得到的答案和眼前的黑暗一样茫茫然。
他似乎陷入了这样一个思维循环,他必须变得很有用,才能有价值,有了价值,才会被使用,为了被使用,他的磨损折耗在所不惜一-直到再也不能被使用。
若跳出这个循环,不被使用的时候,他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他的生死又有谁来关心?
阿七不知道。
大多数暗卫在死亡之前的一生便是如此。
这样的心情像是一根绷紧的弦,支撑着阿七的尾椎到脊椎被拉起,紧张,即使是夜间也不能松懈片刻。这段时日没有任务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任何人来找他,阿七却会在醒来后一片惶然。
他害怕自己不再能被使用。
柳鹿把阿七捡回来,给他请了好人家的郎中,用了寻常的药材,睡着安稳的床铺。她做这些不管是为了什么,就算别有所图,阿七也想不到她到底图什么阿七一无所有,或许很快就会这样一无所有的死去。他短暂的人生从来没有被晒过这样多的阳光,尽管阿七身处照不到的暗影里,只是远远望着那个充斥着阳光的院落,都仿佛已经被温度刺到了身上。阿七能分辨出柳鹿每一个谎言,但他还是看着自己停下了划开界限的脚步。阿七清楚主家的手段严明,自己又身为暗卫首领需要以身作则,就算真的回去保住命都难。
他没有拖延,尽快复命他一天都没有耽搁。就在他能看到的第一天,阿七知道自己该走了。
他只是,多停留了片刻。
阿七还欠柳鹿一个承诺。
其实她的恩情,不止三件事都可以的。她还是太善良。元鹿走进后院,怀里的妙妙挣扎了一下,元鹿没搂住就让她跑掉了。顺着妙妙跑走的方向,元鹿追了两步,抬头对上了一对定定看着的眸。元鹿走过去,忽然意识到不对:
“诶,你眼睛好了?”
阿七轻轻点了点头。
好啊,不愧我每天辛苦往中药里加解药。
元鹿笑开,又凑近了几步,几乎是挨到了阿七坐着的窗棂前,两人隔着一道被推开的木窗说话。
阿七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脸。
刘海有一侧有点松松的,头发挽的果真是妇人髻,插着钗却还是有些毛茸茸的碎发围在颈旁。她面色有点苍白,有些先天不足的病容,唇色略淡,嘴角的笑意像是梦中的雨声,影绰而叫人难以忘记。“那你还记不记得…“元鹿话说了一半不说了,手伸出去,轻易就碰到了阿七的面具。
阿七那种愈发尖锐的感官全部拉响警报,几乎汗毛乍起。他没有动,仍然望着元鹿,看着她的脸。
她苍白纤瘦的手指隔着面具触碰着阿七,没有任何肌肤上的接触,却让他的脸在面具下,跟随手指的路径产生了一模一样实质的痒。痒,热。
阿七的眼睛承受不住此时的阳光,他眨了眨眼,眼神依旧不转动一丝一毫。他想记住她的脸。
元鹿的手停下了。
“阿七。"她轻声唤道。
阿七领悟了她的意思,或者说命令。
他犹豫地、缓慢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面具的另一侧。阿七摘下了成人后几乎伴他每时每刻的面具。他垂下睫毛,又颤抖着抬起,对上元鹿睁大的眼睛。元鹿“诶"了一声。
“原来你长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