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山海经展览馆(8)
这地狱笑话未免有点不合时宜了。
可方韵愣了一下,居然轻声笑了起来。
她笑得眉眼弯弯,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冰冰的疏离感瞬间荡然无存,使得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家女孩。这是两天以来祁霁第一次看见方韵笑。
“我哥也爱讲冷笑话。"方韵说,眼角还残留有笑意。她将充当骨灰盒的药瓶在湖水里涮了涮,她哥哥的骨灰就这么随意且有些好笑地永远沉没在这片湖中。
祁霁没有和她解释冷笑话和地狱笑话的差别一-反正这个笑话不仅没有冒犯到死者家属,甚至还逗笑了她,圆满地完成了一个笑话的终极使命,管它地不地狱呢。
方韵安静地看着她哥的骨灰在湖水中消散,半响,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祁霁,说:“如果我们早点认识,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祁霁没有把这客套话当真,况且,她是来这儿赚好人值的,又不是来这儿交朋友的。
但这句话里有一个重要的信息一一方韵和这个世界原来的那个“祁霁”并不认识。
祁霁多少放松了一些,不用担心自己冒充原主的事情被人识破。她笑着客套回去:“现在认识也不晚。”
方韵却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
祁霁敛了笑,从方韵的虹膜上看见了自己的脸一一五官线条柔和,却面无表情得近乎冷漠。
方韵的瞳色很浅,听说瞳色浅的人智商更高。当然,从科学的角度来说,瞳色浅纯粹是因为家族遗传、衰老或者白内障。在阳光下,方韵的眼睛就像两枚透明的浅褐色琥珀,而祁霁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封存在琥珀中的一只蝴蝶一一或者说是一只蝎子更为恰当。这种赤裸裸的直视让祁霁感觉被冒犯,她不甘示弱地对视回去。可方韵却似乎没有一较高下的意思,她温和地开了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来了。
推心置腹的交流环节还是来了。
目前的情况是这样,方韵知道祁霁杀死了李建德,祁霁知道方韵知道她杀死了李建德,方韵也知道祁霁知道她知道……再讲下去就太绕了,总之,两人心照不宣,达成了一种若无其事的默契。现在,方韵似乎想捅破这层窗户纸。
祁霁:“你刚刚救我,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吗?”“你可以这么认为。”
方韵停顿了几秒,开口问道:“李建德死前是什么表情?”这里只有祁霁和方韵两个人,祁霁没必要再演装无辜的戏码。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方韵,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帮我隐瞒?”方韵沉默地看了祁霁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因为我也想杀了他。”祁霁立马就明白了:“他也对你提出了那些要求?”“不只是这样。"方韵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没答应他,他就擅自把我哥调到三队来了,威胁我说,只要我答应了他,他就会把我哥调回原来的普通小队。”
从头到尾,方韵只在看见她哥尸体时情绪崩溃过一次,并且很快地就从悲伤中抽离。
这一点和祁霁很像,她的情绪也稳定得不像个正常人类。但她俩还是存在本质区别的,方韵是有能力去压抑悲伤,而祁霁的大脑就好像根本没有产生悲伤的功能一样。
方韵扯了扯嘴角,但那表情却称不上是一个笑,她说:“以我哥的能力根本进不了三队,让他加入三队就是在害他,他还傻乎乎地觉得李建德慧眼识珠。当初李建德在她公寓里承诺过,只要她听话,就会将她调到第一小队。祁霁立即想明白了,李建德其实是在证骗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加入第一小队,然后这个新人就可以带着李建德肮脏的秘密去死,成了一具再也无法告密的尸体。
方韵说:“他经常这样对新居民下手,初入新内城的人一般精神状态都会不太稳定,更容易受害。”
祁霁想起了李米娅,李米娅一直觉得自己的爸爸是一位好父亲。祁霁问:“这些事情你不和李米娅说清楚吗?”方韵顿了顿,说:“我只是一直没想好怎么开口,米娅很爱她爸,她大概不会相信我。”
“那你就什么也不做,任他这么威胁你吗?”“我写了举报信。"方韵说,“那封让他停职接受调查的匿名信就是我写的。但还没等到调查结果,她哥方顾就已经死在崩坏区域里了。“知道我哥出事后,我本来想着,等我修复完这个崩坏区域后,我就要想办法杀了李建德。”
杀了李建德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的异能是【杀意感知】,他一旦感知到杀意,就可以戒备、远离想要杀害他的人。祁霁能够杀死他,纯粹是因为祁霁不把这样的人渣当人看,割开他的咽喉就像割断一株杂草一样。
他还不够格引起祁霁的情绪变化,不配让祁霁起杀意。但是如果方韵铁了心想杀他,那方法总比困难多,下毒、制造陷阱、搞延时装置……多的是方法,反正只要方韵不在场,李建德就感受不到杀意。方韵说:“没想到,还没进入崩坏区域,我就得知了李建德的死讯,甚至还在作战会议上遇见杀了他的凶手。”
祁霁耸耸肩,她也没想到会遇上李建德的女儿,还和她成了队友。“虽然不能亲手报仇是一个遗憾,但还是谢谢你。"方韵脸色苍白,虚弱地靠在树干上,语气很真诚。
“应该的。"祁霁坦然地接受了感谢。
她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李建德死的时候一脸错愕,因为他没料到我会杀他。我站在他身后,用冰刃割破了他的颈动脉,同时用冰锥刺穿了他的心脏,然后他立马就死了。”
说实话,她并不是很想再回忆一遍那张令人恶心的脸,但出于对方韵救命之恩的感谢,她丝毫不吝啬地将当时的场面描述得相当详细。方韵低声说:“死得这么轻松,真是便宜他了。”她又问:“你把李建德的尸体藏到哪了?”方韵这问题就有些没边界感了,更何况,祁霁根本不知道收尸人程墨把尸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祁霁含糊地敷衍道:“藏在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方韵点到为止,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反而说:“如果你有想问的事情,也可以问我。”
有来有往,很有礼貌。
“我确实有个问题想问。”
祁霁笑得杀气腾腾:“你不怕我现在杀了你灭口吗?”此刻的方韵浑身是伤,右臂和左腿已经动弹不得。如果祁霁想杀死她,她毫无还手之力,杀死之后再把尸体绑上石头沉塘,将她的死因推给异兽,就再也没有人能知道真相了。从理性的角度分析,知道真相的方韵对祁霁而言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谁也没法保证方韵会永远帮她隐瞒真相。
在这里杀死方韵,对祁霁来说是最安全、最稳妥的做法。方韵不可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方韵就这么手无寸铁地坐在祁霁面前,她的太阳能激光枪甚至还放在枪套里。
若是双方立场互换,祁霁早就把枪紧紧握在手里了。祁霁不理解方韵的不设防,难道仅仅是因为祁霁杀死了李建德,方韵就觉得她是同盟了?
没人能保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又不是负负得正的简单计算,而是牵扯人命的复杂局势。
闻言,方韵轻笑了一声,她仰头靠在树干上,两腿大喇喇地张开坐着,形如簸箕,这是一个很放松的姿势,她的语气也很随意:“你想杀就杀好了。祁霁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你不想活了?为什么?就因为你哥死了吗?”“就、因、为'?”
方韵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又一字一顿地说:“家人就是我的一切。我爸妈早就死了,我只剩我哥了。现在我哥也死了,我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祁霁无法理解,对她来说,就算全世界除了她之外都死光了,她也会好好地继续活下去。
方韵自嘲地笑了笑:“你觉得我很偏激?还是觉得我很软弱?”祁霁如实说:“这又不关我的事,我为什么要点评你的行为?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找一个活着的理由才可以活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活而活着,人类和动物有什么差别?"方韵反问道。“人类本来就是动物。"祁霁说。
“人类有思想,而动物只有本能。”
“你怎么知道动物没有思想,又怎么确保人类的思想不是被本能所控制?”再争论下去就要变成辩论赛了,祁霁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好笑。也真够闲的,在危机四伏的荒郊野岭里,随时可能小命不保,两人居然在一本正经地讨论哲学问题。
方韵也笑了,她开口终止了这个无聊的话题:“你想杀我的话就快点动手吧。”
祁霁摇摇头,说:“我不想杀你。”
顿了顿,她又很严谨地补充道:“暂时不想。”在审讯时,方韵包庇了她;她险些被大树砸死时,方韵又奋不顾身救了她一次。就算真的要杀她,那也得报完两次救命之恩才行。祁霁不喜欢欠人人情。
方韵没有问为什么,看样子也没有想要自己结束生命的迹象。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祁霁在方韵身边坐了下来,靠着树干,眺望远处放松。微风拂面,眼前的湖面波光粼粼,一派祥和。只有背后山顶的山火还在熊熊燃烧。
希望岑晴她们几个能早点甩掉蝗虫,祁霁等得有些困了,但这儿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午睡地点。
突然,异能【杀意感知】弹出警告,祁霁猛地起身,回头看向杀意的来源。方韵顺着祁霁的视线看过去,战斗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拔出腰间的枪,但她的右臂已经动弹不得,她愣了半秒,又火速用左手抓起了枪。三秒后,一只两眼发绿的红头狼从灌木丛中蹿出,姚牙咧嘴,口涎乱淌,张牙舞爪地朝着她们飞快地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头顶响起一声响彻云霄的鸡鸣,一只比老鹰还大的白头鸡来势汹汹,从二十几米高的大树上猛扑直下,振翅掀起阵阵疾风,一双尖利的虎爪闪着寒光,直往祁霁头上抓去。
是揭狙和魉雀!
《山海经·东山经》中有言,揭狙"其状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就雀“其状如鸡而白首,鼠足而虎爪”,最重要的是一一它们口味独特,都喜欢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