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028
种种猜测,到那一闪而过的想法,文瑶再看向面前人时,不知不觉渗了些冷汗。
偏她忘躲开视线,就这么一眨不眨地迎上那冷锐的目光。魏璟行至她身前,果然停住问她:“怎么?”他并不乐意去参加狩猎,故而这两日穿得都是素雅些的常服,又或许因为要与人应酬来往,特意如此打扮,能让人感觉谦和些。文瑶虽习惯了他人前人后又不同的面孔,但此刻仍然觉得有些不适。一瓣琼花还弥留在那冠发上,文瑶踮脚取下,掩了掩神色,带着笑问道:“殿下今日可好了些?”
关心是真,可适才那表情却逃不过魏璟的眼睛。他垂眼,再瞧她:“如此遮掩不敢言,不是你的性子。”她怎么敢问呢。
面前的人藏着令人惶恐的身份,便是不想让人知晓,她若敢问,岂不是往刀口上撞。
文瑶小心道:“小人只是关心殿下。”
魏璟察觉到她不同寻常的口气,神色平静,直言:“关心也好,遮掩也罢,只是凭你的心思,窥不见什么。”
显然是看出她已经知晓了什么。
魏璟在她面前从未刻意去遮掩什么,所以此言不像是试探,而是肯定。文瑶斟酌着他这话的意思,没再躲闪,不过挑了句较为含蓄的话说:“殿下昨夜所去的曦和殿,是太子妃的寝殿,今早有宫女看见小人从那儿出来,不知该如何处理。”
“无妨。"魏璟浑不在意。
“可高姑娘不是也已经知晓了吗?"文瑶疑惑。她能察觉出来,高柔说不定也早就察觉了。魏璟向她走了两步,文瑶往后退,紧张得躲开他的视线。“小人没有特意去窥探什么,只是怕被人知晓,替殿下担心。”论势力门第及权力拉拢,高柔都是众多闺秀中最合适的人选,好过旁人太多。不说两人过往情意,单他的拒绝,就太明显了。可他这样毫无忌讳地出现在太子妃的寝殿,又进出东宫为太子疗疾,想必已经不在乎会不会被怀疑。
兴许还是故意的。
章王昨夜说魏璟翻案便是要查行宫大火,而面前人藏着身份,故意去殿前夺取这原本就不属于他的婚事,便是为了铺他的复仇夺权路。所以他不怕人知道,兴许还怕人不知道一一他先请婚,而后翻案,再借此查行宫大火,就是要查真相复仇。
可是如此,文瑶才觉得害怕。
她不替魏璟担心,而是担心自己。
那场大火已经过去十四年,面前的人隐忍蛰伏这么多年,她便是治好了他的头疾,他就能轻易答应自己的请求吗?
魏璟捏着她的下颌,教她正过脸来,深深端详了片刻,“果然狡猾能装。”他没有否认。
文瑶点到为止,无辜道:“小人什么也不知道,但殿下吩咐的事,小人一定会尽心尽力办好。”
知道了也只是徒增了担忧,令她更觉得希望渺茫,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魏璟松开了她,没再继续刚才的话,端坐在一旁。好一会儿,才说:“收起那些不该你操心的事,安分些。”文瑶点头。
许久之后,也添了一句:“小人只操心殿下之事,旁的并不在意。”她总有种愈发要谨慎伺候的感觉。
次日一早,文瑶见着了江淮之,因狩猎之事来找魏璟,两人在殿门口遇见了。
彼此颔首一笑,皆在门前等着。
文瑶见他一身骑装,不由得问:“江大人也要去猎场吗?”江淮之如外表看起来的一样,斯文儒雅,平时连一片衣角都担心弄脏,看着不是爱狩猎之人。
江淮之点头,似迫于无奈:“殿下如今不参与狩猎,淮之便推拒不得。”文瑶笑说:“江大人深藏不露。”
魏璟在边关多年,骑射术自不必说,但江淮之瞧来文弱,骑射术能与他不相上下,确实是有些让人想不到。
“不过是凑数罢了。“江淮之从怀里掏出那梅花薄纱,扶手道,"昨日多谢舒姑娘。”
文瑶接过:“江大人客气了。”
说完,她仰头看了一眼他的伤口,依旧泛着红,像是没有上药的样子,又问:“江大人昨日没去瞧太医吗?”
“只是些皮肉伤,无碍。”
“天气闷热,如不尽早上药伤口会溃烂,反而延误。”章王虽只是威胁,但下手着实不收力,削了些皮肉,伤口也近乎绕了半圈,若不遮掩,瞧着还是有些狰狞。
文瑶今日倒有准备随身药袋,从里面拿出一小瓶药膏,递给他:“这个膏药能止疼痒,也有生肌之效,早晚抹上些,能快速愈合。”当初魏璟在她脖子上划伤的,如今已经只有淡淡的细痕了,若不近看,已经看不出来伤痕了。
只是生肌膏药并不常见,江淮之知道面前人的身份,自然知道其珍贵,一时不敢接过。
“舒姑娘不必如此。”
“江大人不也帮了我吗?”
见似乎总是这般客气,文瑶忍不住道:“这般客气,倒叫我有些过意不去。”
她将药膏塞入他的手里。
江淮之却之不恭,接过后又想道谢,顿了顿,还是改了口,“那淮之便收下了。”
他容色生得好,这般眉眼含笑,也不觉得虚假,反倒如沐春风,平易近人。文瑶本是想还了这份人情,可不知为何,与他说话,总让她生出些莫名的亲近感。
就好像曾几何时,也与他这样说过话。
“都布置妥当了?”
魏璟从殿内出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随后看向江淮之。江淮之应是,掌心握着药瓶,扶手道:“王爷今早起来无法行走,着太医去瞧过,道是昨夜醉酒从云霞台摔下伤了腿,今日狩猎想是去不成了。”魏璟眉头微蹙。
他这皇叔自来喜爱骑射,年年狩猎都要拔头筹方才甘心,就连前日他雅园被抄了,都耐不住性子赶来这行宫。好端端,腿伤行不了,未免有些怪异。魏璟不打算去探虚实:“不妨事,随他去。”江淮之应是,又道:“今日狩猎彩头,除了圣上赏赐之物,高大人还命人送来了血珊瑚,想让殿下先去瞧一眼。”
魏璟想也不想,“有何可瞧。”
他哪里会有这样的兴致,高淮在圣上跟前讨好,他若去只会觉得眼烦。江淮之也料定他不会去,欲言又止道:“也不止圣上,贵妃娘娘得知高姑娘因殿下心情不佳,也唤殿下前去请安。”请安是假,想喊过去问话是真。
温贵妃是辰王的生母,由来便疼爱自己的孙子,若她安分守己不插手他的事,魏璟对其是敬重的。只是她与辰王妃走得太近后,祖孙俩的关心早不同以往至于高家的目的,也不难猜,如此激进像是在胁迫。魏璟并不当回事。
江淮之又回了几件事,方才退身告辞,临走时还是没忍住朝文瑶道了谢。“多谢舒姑娘的膏药。”
那碧蓝圆滚的瓷瓶膏药被他握在掌心,魏璟瞧着,目光有一瞬是凝滞的。几乎相似的瓶身,不可避免地唤起了某些记忆。魏璟背过了身。
文瑶尚站在他身后,见他忽然看过来的眼神威慑莫名,让她有些茫然,举着手中食盒,温声问:“殿下用过早膳再去猎场吧。”玉白一早就不在,适才送朝食的宫人便将食盒送在了文瑶的手里。她眼睛清明,似比以往还要乖巧讨好。
魏璟看着她,脸上轻笑起来,“猎场围观有一番乐趣,你不去瞧瞧,倒有些可惜了。”
文瑶闻言一怔,她还从没见过狩猎赛事,若是能观一观,想来是有趣的。她目光不自觉望向江淮之的背影,问道:“小人能去吗?”魏璟也瞧过去,又转过脸来,“本世子不至于那么小气。”文瑶情愿他阴沉着脸,直接表示不高兴,也好过现在这样无端对她笑,令人寒毛竖起。
但她也没多想,紧步跟上了前。
围观台老皇帝与贵妃都在,除了一些不善骑射的文官,亦有不少随行的女眷。魏璟负责猎场巡防要务,并不会在座席上观赛,只是上前去给皇帝与贵妃请安行礼便离开了。
文瑶不敢前去坐席间观看,只是远远地躲在后方瞧着。湛蓝的天际下骏马驰骋,林中人影晃动,却唯有站在马背上的一抹幽蓝身影,翩翩如流云,矫健敏捷,箭无虚发,捡猎物的侍从很快满载而归。那宴席间的年轻女眷们望之也都觉得惊艳,投去无比崇拜的神色。也无怪乎如此,瞧着那样斯文之人却有如此大的反差,自然芳心心萌动。文瑶踮足看了半天,也暗赞这江淮之竞有这般好的身手。魏璟至身后营帐走来,问了一句:“看得爽吗?”文瑶虽没有那些女眷们那般激动,但也夸了一句:“江大人身手很好。”如实而言,她确实羡慕能这样恣意骑马。
魏璟"嗯"了声,然后道:“实是可惜。”文瑶不知这话是何意,转头看向他。
“你的身份够不着他。”
魏璟很快巡防离开了,因是随行而来,文瑶也不敢肆意转悠,见日头大了便到阴凉处候着。
只没站多久,便见着温贵妃身边的嬷嬷。
“舒大夫,贵妃娘娘有请。”
才听见江淮之说高柔在温贵妃那儿诉苦,此时唤她去,文瑶直觉没有好事,可又不得不去。
温贵妃年纪大了,在外坐不了太久,又因高柔与辰王妃左右闹腾,便先回了行宫。
这会儿倚靠在榻上,神色疲乏。
文瑶谨慎行礼:“小人拜见贵妃娘娘。”
温贵妃抬头道:“起来吧。”
该了解的情况都已经听说了,温贵妃对文瑶的兴趣并不大,只是唤她来了解魏璟的情况。
“世子自从昏迷后,身子可有好些?”
这是指的魏璟中药那次,文瑶没想到温贵妃会先问这个,她道:“尚在调养,不过娘娘不必担心。”
温贵妃面露愧疚之色,又问:“世子近来心情如何?”文瑶斟酌道:“殿下头疾较以往发作的次数少许多,也有归于情绪良好的原因。”
回答得中规中矩,不露怯,也心系主子不随意讨好人。温贵妃这才抬眼看了文瑶两眼,赞许道:“是个机灵的丫头。”嬷嬷将她扶起身,随后走到文瑶身边,嘱咐道:“你既被世子带在身边,想来是极信任你,日后只管尽心伺候,待世子头疾痊愈,本宫会做主抬了你的身份,让你留在王府。”
文瑶惶恐道:“娘娘想是误会了,小人只尽心医治世子,并无他想!”温贵妃笑笑:“本宫知道你在王府不受她们待见,不过不用担心,只要世子喜欢,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你回去帮本宫给世子带一句话,本宫并没有与他生分,先前之事是本宫这个当祖母的不是。”
温贵妃这般态度令文瑶有些意外。
按理温贵妃与辰王妃、高柔她们应是同声同气才对,可现下这些话叫她反应不及。
文瑶道:“娘娘何不自己与殿下说呢。”
“世子心有芥蒂,眼下怕是不愿意见我这个祖母。“温贵妃说着,叹了口气,“也怪本宫年老糊涂…”
话未说完,便咳嗽起来。
嬷嬷扶着温贵妃坐下,端来药盅,回头示意文瑶退下。待人送走,嬷嬷才道:“娘娘不该如此屈言,也不该如此轻信一个丫头。”温贵妃摆手道:“信与不信没什么要紧的,你道高家那几个又有多省心?璟儿那孩子,到底是受了苦,身边若有个真心伺候他的,不算计名分扶家势,身份低下又有什么要紧。”
“本宫一直以为璟儿只是遵守诺言才同意了与文家的婚事,对那高家女儿是情意的,可如今瞧来怕并非如此……”
高柔昨夜便来哭诉,告知魏璟如何冷漠无情,又如何与个身份低下的药娘偷偷亲热……温贵妃听完便觉得奇怪。
嬷嬷也道:“可不是,世子从前那般喜欢柔姑娘,还曾亲自到娘娘面前求柔姑娘将来一定要当世子妃,如今长大了反倒厌弃起来了。”温贵妃沉默了一会儿,“高淮一向是哪高攀哪儿,这样的人未必忠心,璟儿想是看明白了这一点。”
见温贵妃的事以及要被抬身份的事,不知为何只这么小半日便传开了。文瑶惶恐至极,不知要如何解释,好像怎么说都洗不清嫌疑。她没忘记今日魏璟刚刚警告她,连江淮之都不准妄想,转头竟然传出她喜欢魏璟的事.………
若是因别的事惹恼了他,她尚能转圜。
可这种已经传开,且无论怎么看,都是利她之事,她当真百口莫辩。她已经预料到魏璟会大怒,甚至会拿刀剑来威胁她别妄想。殿内没有燃灯,幽暗一片。
不悦的情绪,已经明晃晃地摆在她面前了。文瑶在门口磨磨缩缩半天,不敢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