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松江城的贵女
杜二叔打小浸淫在医药行当里,一直知道贩药赚钱,但是没想到贩运关外的贵重药材这般赚钱。
杜二叔本来就心动,被顾佑安这一撺掇,立刻就点头答应了:“若是你爹娘愿意借银子给我做本钱,我这次就带些药材回益州府。”顾佑安笑道:“我爹娘的为人您是知道的,您若是开口,他们断不会拒绝。”杜二叔跟顾佑安回邻山村,顾佑安跟爹娘说了今日去韩家药行的事,说完就道:“二叔懂行,正巧他要回益州府,我看带些药回去正好,顺利的话,卖给别家找到出货渠道正好把药行做起来,纵使卖不出去,也可放在杜家药铺里慢慢消耗。”
杜二叔做事一向谨慎靠谱,顾稳对他很放心,当即就点了头:“二哥做事我自然放心。”
杜氏跟着道:“这是正事,二哥要用银子只管拿去用。”杜二叔十分感激,连忙道:“你们家如今用银子的地方也多,不能白拿你们家的银子使,我这趟带药回去,若是赚了银子,赚来的利咱们两家平分,若是卖得不好,定不叫你们亏了本钱。”
“不必这般见外,你辛苦走一遭,赚的也是辛苦钱。分钱就不必了,回头你把本钱还给我们家就成。”
杜二叔不愿意,一定要分钱,杜氏连连说不要,后头杜二叔也不争了,等赚到了银子直接把银子给了就是。
银子的事情说定了,杜二叔又忧心路上安全,说明日他要去松江城打听有没有商队或是镖局要入关的。
“不必再找人了,我给大郎找的武师傅姓郭,郭师傅的兄弟们和手下的弟子好几十人,都是练家子,他们家原来在苏州就是开镖局的,如今到松江城来,做的还是镖局生意。”
杜二叔立刻想到:“哦,可是西街上那一家?”杜二叔才到松江城那日,跟着商队进城,商队去西街上卸货,他人生地不熟也跟着去了,到了西街上正想找人打听,就看到顾稳跟人在西街上说话,身达还围着一群大大小小的男娃,个个都光着膀子,肌肉鼓鼓的。顾稳笑道:“正是,松江城里原有家镖局,郭家是外来户比不过人家,镖局生意不好,一大家子在西街最里面租了个院子,连镖旗都还没挂起来。”“说起来也是运气,郭师傅他们才到松江城,镖局生意不好做,他们家要养活许多收养的孩子,年岁大点的孩子各处找活儿干,才叫我碰上,把郭师傅请到家里给大郎当武师傅。”
杜二叔惊喜道:“真是碰巧了,天助我也。”杜二叔着急回去,也就不耽搁了,隔天顾稳带杜二叔去郭家镖局,顾佑安闲来无事,也跟去瞧瞧。
顾文卿听说是去武师傅家,他也想去,紧跟着阿萱也跟着闹腾,一直跟着她爹屁股后转悠,顾稳回头转身好险没踩着她。杜氏看得烦了:“去吧去吧,带她去,今儿一早起床没见到安安,知道安安去松江城没带她就闹了一回,明日若不带她去,她又要在家闹腾了。”阿萱嘟嘴叉腰跺脚:“哼,哥哥出门不带我,姐姐出门不带我,爹爹也不带我。”
顾稳笑着抱起她,温和道:“你乖,别闹腾,明儿带你去。”“爹说话算话呀。”
“算话。”
阿萱装乖,冲她爹笑。
阿萱这个小机灵鬼,怕明儿爹爹丢下她走了,本来她嫌睡在爹娘中间热,从上个月起就是一个人睡一个被窝,今儿晚上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硬要挤在爹娘中间,睡着了都还要扯着爹爹的衣襟不松手。小孩子身上热,刚睡下一会儿,杜氏起身。“可是口渴?要不要点灯?"顾稳撑起上半身问。杜氏挪到另一边小闺女的被窝里,道:“你们父女俩睡吧,我热得受不住了。”
待杜氏重新躺下,顾稳笑道:“这孩子白日里一会儿就喊姐姐,不去跟安安睡,倒是扯着我了。”
“她怕安安。”
“怕?“顾稳不解。
杜氏微微一笑:“你没发现?阿萱虽喜欢跟安安一处,也喜欢缠着安安闹,但若是安安真要说她,阿萱乖得很,安安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跟她姐姐对着干。若要是换成你,换成我和大郎,她不得缠的你没脾气,如了她的意?”顾稳倒还没注意到这些,摸摸小女儿的额头,顾稳有些感叹:“我这个当爹的不如你细心。”
“你心里装着的事多,精力有限,家中小事关注不到也是有的,这点小事不值得感叹。”
杜氏翻身扯好被子:“不早了,睡吧。”
顾稳心里想着外头的事,想着家里三个儿女,沉思到半夜时分,才渐渐睡去。
鸡鸣过三遍,天色渐亮,顾家厨房飘出了炊烟,再过一会儿,锅里的小米熬出了米香,大锅里烙着玉米面小饼,内软外脆,吃着有一股淡淡的甜。米粥配玉米面小饼,再放个小咸菜,早饭就算好了。“二哥若是下回再来松江城,给我带些益州府的青菜种子,我想种些青菜,用来腌泡菜或是做干盐菜吃。”
“行,今年赶不上了,明年给你带过来。”杜二叔心里想着,既拿了顾家的银子,不管这药材生意好不好做,总要回来跟人说一声。
杜氏留下看家,顾稳带着三个孩子和杜二叔去松江城。“今天事情不少,若是晚上赶不及就不回来了,你不必等。”“哎,知道了。”
杜氏目送他们走远,回头背上背篓,关上门去山上捡菌子去。上山的路上遇到罗家大媳妇儿,罗家大媳妇笑着迎上来,叫了声杜婶。“杜婶上哪儿去?”
“去山上转转,你干嘛去?”
罗家大媳妇儿指着身后的玉米地,笑道:“还能去哪儿,捡一捡地里的草。”
杜氏仔细看,罗家田地里实在干净,一眼看过去一株杂草也没有,真是勤快。
“最多下月,杜婶家地里也该除草了吧,到时候可要请人?”顾家三十八亩地,家里只有两个男丁还都是不会干活的,罗家村大媳妇儿料准了顾家要请人,就大大方方道:“好叫婶婶知道,我家人口多,下回婶婶家若是要请人干活儿,直接来我们家喊一声就是了,我们乐意着呢。”杜氏忙客气道:“那倒是好,你们也知道我们家都是些不中用的,春耕忙到五月中旬才忙完,那会儿我家那个就说你们家会种地,想请你们帮忙,又怕你们自家才耕完,累了半月了也该休息,不好请你们。”“您也知道,我们一大家子都是山东过来的,种地种习惯了,这点活儿累啥呀。以后您呀,有事儿只管叫我们。”
“行,那我可记下了,到时候我若是来请你,你可不能不依。”“哈哈哈,那咱们就说好了。”
家里给大郎找了武师傅,回头要习武,地里的活儿做不了多少。杜氏又舍不得使唤闺女,他们夫妻俩肯定干不完这些活儿,请人是肯定的,罗家大儿媳既主动上前说,杜氏自然要应着。
两人三言两语定好了下月锄草的事,杜氏还要去山上,就先走了。“杜婶你要上山捡菌子?那你别从南边小路上去,将才才有人从南边小路上去了,你这会儿去怕是捡不着什么,您走西边那条小路上去吧。”“好,多谢了。”
目送杜氏往西边小路去,罗家小儿媳捡了一篓草过来:“大嫂,杜婶可应了?”
“应了,下月顾家锄草应会叫咱们。”
“可说好工钱了?”
罗家大儿媳笑道:“顾家体面,不是那等克扣的人家,既请人,肯定不会叫咱们吃亏。”
“那倒也是,听那几个给顾家耕地的人说,顾家工钱给得痛快,吃食上也不小气,一天管三顿饭,总有一顿细粮吃,大方得很。”顾家这几日家里来了亲戚,那穿着,一看就不是他们这样的庄稼人,村里都说该是给顾家送银钱来了,顾家日子要好过了。“顾家今年应不会再赁官府的房子了吧,他们不缺银子,等秋收了,会不会请人建房子?”
“这不知道,不过若是要请人建房子,到时候咱们肯定知道。"罗大嫂笑道:“咱们抓点紧,早点把咱们家地里的草锄完,歇息几日就该去顾家干活了。”“嗯,还有五六日就能忙完了。”
罗大夫妻生了三个儿子,个个都是能吃能喝的壮小伙,可家里没有几块地,好不容易靠着打散工把儿子拉扯大,又给娶了媳妇儿,谁知道前些年碰上水灾,这下土地也没有了,打散工挣的那点钱不够给家里买粮食吃,罗大听说松江城地多人少,和妻子吕氏商量后,一咬牙一跺脚,就出关来了。一家八口都是能干活的,到邻山村三年,一家子农忙时埋头干活,若得闲,罗大带着三个儿子打柴送去城里买,吕氏带着三个儿媳干点小活儿多少给家里添些收入。
一家子都闲不下来,奋力攒了两三年的家底,吕氏前些日子跟家里儿子儿媳说,估摸着明年家里就能存够建房的钱了,一家子欢喜不已。罗大郎今年二十三了,罗大媳妇儿小一些,今年也二十了,换成别家,孩子都身两三个了。
罗家自从家里遭了水灾来松江城,全家人劲儿往一处使,一心干活儿攒钱,就是想着等家里日子好过了,到时候生娃也不怕拖累家里。落户邻山村的人家,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各家有各家的打算,不过只要肯出力,日子总会一日好过一日。
松江城日渐繁荣,就是因为一家一户共同出力建起来的。六月的松江城里人来人往,沿街叫卖的小贩,商铺门口招揽生意的小二,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除了去年冬天流放来松江城那一回,这是阿萱第二次来松江城,她激动地牵着姐姐的手蹦蹦跳跳,好热闹呀。
他们去郭家镖局要从城西三街过去,路过韩家的药行,只见药行外面许多车马排着队,装箱的装箱,搬运的搬运,这是要南下走商了。“姐姐,好多人呀!”
阿萱兴奋地看着大车,还有高头大马:“姐姐,骑马。”顾家以前在京城时,家里养着两匹马用来拉马车,主要是顾稳上朝用,和杜氏出门交际时用。
顾文卿顺着阿萱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有一点心动:“爹,我既要学骑射,家里可能给我买匹马?”
“咱们家现在有地方放马?”
顾文卿想一想家里五间房,一间厨房三间卧室,一间杂物间,等郭师傅去他们家了,杂物间要收拾出来给郭师傅用,家里真没地方养马。至于说院子,这里的冬天冻死个人,可不敢把马养在院子里。顾稳抱起小女儿,边走边道:“郭师傅家有马,等你学骑射了,你就去郭师傅家学,若是顺利,咱们家明年建新房,到时候建间牲口房起来。”顾文卿忙笑着点头,明年养马也不错。
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城西去,快要走到西城门脚下时,喧嚷声渐小,只见左前方屋檐下挂着一张永安镖局的绣旗,黑底红字,甚是醒目。“咱们到了。”
永安镖局门口有个身高体壮圆脸少年守着,那少年估摸以为是来问押镖的客商,连忙笑着迎过来,走近了才见是顾稳,他笑道:“顾先生是来找我义父吧。”
顾稳笑着点点头:“是要找你义父,不过找你义父郭师傅前,我想先找你们镖局的镖头说一点事。”
郭师傅受伤后,平安镖局的镖头是郭师傅的儿子郭元春,顾稳上回来请郭师傅时就见过。
“那您来得巧,我们镖头正和我义父喝茶。”那少年走在前面引路,笑着说:“后日我们镖头要送几家小商队南下去洛阳,顾先生若是晚来两日,只怕见不到我们镖头了。”“哦,那我们来得确实巧,我家二哥要南下回乡,正好跟你们家镖头一起走。”
“那没问题,我们平安镖局的镖师身手好,定能叫你们一路安稳回乡。”那少年身体好,气也足,说话时声音特别响亮,原本说着押镖的事,他转而得意说起自己来,他道:“义父说我虽还满十八,但是我身手比我几个哥哥姐姐身手好,今年叫我跟着镖头南下走镖。”“恭喜小哥了。”
那少年高兴极了,偏要装作大人模样,客气自谦:“哪里哪里,你家大公子长得这般高,跟我义父学几年,身手肯定比我好。”顾佑安见状,忍不住低下头来,翘起了嘴角。将才在平安镖局门口顾稳就把小女儿放下了,这时阿萱跟在姐姐身边,歪着头好奇看姐姐,哎,姐姐在笑哎。
顾佑安牵着她的手,抿嘴笑了笑:“看路,好好走。”那少年声音响亮,屋里喝茶的郭师傅父子俩出来迎接,顾稳上前见礼,先是把郭师傅父子引荐杜二叔,随后又把家中三个儿女叫过来,叫他们喊人。顾文卿拱手叫了声郭师傅,又见过郭元春。郭师傅笑着打量顾文卿一番,笑着点点头,请顾家人等进门喝茶。顾佑安牵着阿萱进门,坐在哥哥下首听他们讲话。顾稳先说正事:“将才听说郭镖头后日要出远门,正巧我妻家二哥要回益州府,随身带些药材回去,想跟郭镖头同路,不知道可否?”郭元春接话道:“随我们南下自然是行的,不过其他几家南下的商队,先去洛阳,后去松江府,益州府太过遥远,我们只怕去不了。”杜二叔道:“好叫郭镖头知道,我原本打算去松江府,随后走水路经武昌府西去入川川。”
“如此这般,咱们倒是合适走一段。”
说完路途,又说到跟镖的银钱,大周朝镖局押镖,若无大的风险,寻常押镖按照货物价值两百取一的规矩,再根据路途远近进行收费。杜二叔一人出行带的行李药材也有限,货物价值估摸着不超过两千两,看在顾家的面子上,郭元春出了个友情价,只收二十两银子,杜二叔立即就应下了顾佑安把郭元春说的话都记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番镖师们的吃穿住行,这押镖主要支出在人力成本上,大概算一算,镖局生意比做药材毛利高。镖局押镖很挣钱,不过镖局招募人手却是个大难题。只说一条,在外走镖最重要的是身边的人要信得过,因此一伙儿走镖的镖师要么是一家人,要么是知根知底的亲朋好友,或是从小养大的徒弟或是义子义女,开始就是十几年的投入,这比银子还难得。所以,镖局生意不是谁都能做的。
顾佑安想到了自己,若将来有一日,她的药材生意做大,自然要组建自己的商队,商队里的人必须是自己信得过的人,顾家人丁稀薄没什么人手能够为她所用,她若是想快速组建商队,最好是买来仆从自己培养。买来的奴仆,只要在大周朝管得到的地方,他们就跑不了,再许之以重利,结成利益体,这商队,就有八九分稳当了。顾佑安思前想后,揣摩再三,她现在除了缺采药人的人脉、缺银子,她还缺信得过的人。
说完正事,郭师傅跟顾稳说起习武的事,郭师傅叫顾文卿上前,仔细摸了摸他的四肢骨头、各处关节、腰背等。
郭师傅拍拍顾文卿肩膀道:“你若是从小练武,到你现在的年纪,纵使不是顶尖高手,去从军,至少也能是个先锋小将。”“若我现在开始学,郭师傅看我几年能出师?"顾文卿激动问道。“现在开始学嘛,若是下狠心,三五年能学出个样儿来吧。”上月松江城公开选武将,郭师傅领着十几个弟子和义子义女去看了,被选上去的那些人,身手不算顶尖,郭师傅认为,照他的法子练,吃喝跟上,只要身体条件尚好,三五年就学出来了。
由此,郭师傅还动过叫义子们去从军的念头,后来想一想,他们在军队里没有人脉,无人提拔,纵使身手再好,去了只怕也难升上去。加之,孩子们都自在惯了,一个个都不乐意从军去拼那个万中无一的出头机会,就此作罢了。
三五年而已,顾文卿还不满十七,三五年后他才二十出头,辛苦几年换个改头换面的机会,他觉着不亏。
顾佑安也这样看,三五年后哥哥学出个样儿来,那时候爹爹说不得已经有了官身,官宦家的子弟从军,比之别家又多了几分机会。杜二叔笑着打量顾文卿,满意地点点头。
这孩子有个会盘算的爹,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再加上一点好运气,一家子才落到谷底,不过一年工夫,眼看着就要往上爬了,不得了啊。若他以后给家里的孩子找亲家,也能找到像顾稳这样靠得住的,他也就不用为小辈们的将来操心了。
说说笑笑间,茶喝了两盏,一会儿还有其他事要忙,顾家人就起身告辞了。郭师傅亲自送顾家人出门:“我家元春后日远行,我需在家留两日安顿好家里,约莫五日后我就去邻山村。”
顾稳客气道:“我们家住的还是跟官府租来的半地下房子,专给郭师傅留了一间屋,就是住得不宽敞,也不如别家雅致,到时候还请郭师傅见谅。”“哈哈哈,我们在外走镖,荒地坟头都睡过,有一间镇静屋子住,哪还有什么可挑的。”
郭师傅摸着伤了的手臂,笑眯眯道:“你们不嫌我是个残废,还肯出银子请我当先生,我心里早盼着去邻山村呢。”顾稳笑着道:“那好,五日后我叫文卿来平安镖局接您。”从平安镖局出去,杜二叔就说:“我瞧着郭师傅这一家子都是正派人,找他给文卿当先生,妹夫眼光倒好。”
顾稳之前找人打听过郭家的底细,知道郭家人品性好,这才想请郭师傅当先生。
顾稳嘱咐儿子:“你别看郭师傅伤了手臂跟人动起手来不利索,你只看镖局里那些他教出来的年轻人就知道他擅为人师,教你和田二郎肯定手到擒来。”顾文卿当然知道爹说这话的意思:“您放心,我肯定把郭师傅当先生一样尊敬。”
听了一路,顾佑安出言道:“郭家可能就是太仁义了,缺些雷霆手段,才会被排挤到关外来。”
顾稳赞赏地看了女儿一眼:“菩萨心肠需有雷霆手段加持,没有怒目金刚,也镇不住妖邪,护不住佛寺。”
顾文卿若有所思,他以后,要成那怒目金刚啊。到了南街药行,今儿韩掌柜还在,杜二叔上前攀谈问价,韩掌柜赚银子不手软,说笑间几样贵价药材翻了一倍的价卖给杜二叔,杜二叔还要道声谢。“顾小娘子,今儿又见了。”
“顾先生好呀,您一家在邻山村住得可好?”韩掌柜送杜二叔出门,站门内跟顾家父女俩问好,顾稳自然笑着问他好,说了几句韩家生意兴隆的吉利话,一家子就走了。韩掌柜身边一个小厮上前道:“二爷,这顾家不会也想做药行的生意吧?”“想做药行的生意,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顾家还差得远呢。”杜家那位若不是来松江城看望顾家人,不知道松江城的药材又好又便宜,肯定不会动买药材的心思。
韩掌柜早打听过了,杜家在洛阳的生意尽数卖出去了,杜家买这点药材带回益州,对他们韩家来说毫无影响,不用放在心上。韩掌柜哼笑,瞥了小厮一眼:“这月收的药材如何?”“比去年多两成,主要是从去年秋天到今年春天,松江城里又来了许多人,除了去开荒种地的,上山采药的人渐渐多了,咱们才能多收到这些药材。”“嗯,采药人那边你需得去勤快些,别叫别家抢了咱们的药材。”小厮嬉笑道:“您就放心吧,除了必须卖给祁王府的那几样,剩下的药材咱们几乎要包圆了,连袁家都比不过我们,那些小门小户的还敢跟咱们比?”“那就好。”
杜二叔一共买了七八十斤药材,其中最值钱的那十根人参以及几斤鹿茸,顾文卿帮着背了一半。
这会儿时辰不早了,一家子找了个食铺,点了五碗阳春面吃。这家做的阳春面闻着倒是香,若是细看,面条不白净,汤也不清亮,喝一口汤,汤里的盐味足,就是微微有点苦。
面条加工工艺不好,盐巴不够纯,街边小食铺能做成这样没什么好挑剔的,不够好,也总比流放时干饼子和着冷水强吞强。顾佑安不挑,阿萱也埋头吃,这丫头什么都吃得香,一身嘟嘟肉,就没有一两是白长的。
吃完面条,顾佑安跟厨娘要了半碗白味面汤,小口小口喝起来,面汤味道倒是不错。
放下碗,顾佑安侧头看去街上,食铺对面是一家绸缎铺。一辆刷清漆的马车停在绸缎铺门口,不过一会儿,马夫赶着马车挪开位置,一对母女带着几个伺候的丫头婆子踏进绸缎铺。绸缎铺的掌柜忙上前迎接,笑道:“欢迎夫人小姐大驾光临小店,给陆夫人苏小姐请安。”
陆氏笑问:"可有什么新鲜的?”
“夫人可来着呢,这月初有两家从苏州杭州过来的商队,送来的新鲜布料大半都在我们家铺子里了。”
掌柜捧着笑脸道:“听说七月初二是袁家老夫人寿宴,这几日城里许多家夫人小姐都在裁新衣,打首饰,小的想着苏大人是祁王的先生,袁家老夫人又是祁王的堂舅母,夫人您肯定是要去。您若是再不来我家小店呀,小的都要捧着衣料上苏家求见您了。”
陆氏被掌柜的逗笑了,捏着手里的帕子遮住嘴角,笑道:“今日得闲出来散散,有什么好东西,端出来瞧瞧吧。”
“哎,陆夫人苏小姐楼上请,您先坐下喝杯茶,小的叫人去后头把新鲜布料给您端上来。”
自去年冬天在衙门办户籍一别后,顾佑安再没见过苏家人了,这会儿在这里见到苏家母女,还是挺意外的。
顾佑安不知道陆氏这位贵妇在洛阳时是什么样,但也大概猜得到,在洛阳时,她肯定不会为了买什么东西抛头露面,亲自去铺子里挑选。要不还是说关外风气比关内更加开放呢,流放路上走一遭,再讲究的贵妇也没那么讲究了。
绸缎铺的那个掌柜说话声音大,这会儿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街上没什么吆喝的小贩,那掌柜说话声,街对面的人都能听见。顾稳道:“听说去年祁王回城后,赏了苏家宅子和钱财,今年开春后,苏大人去官府当差,主管刑狱之事。”
“这松江城里还有专管刑狱的?”
“自然是有的,流放来松江城的流犯辛苦几年后换了民籍,再犯事儿了一样要遭牢狱之灾。”
“还送去开荒?”
“犯罪轻的送去开荒,重罪犯送去军队,也有被砍头的。”杜二叔叹道:“这么说来,松江城里管得还挺严。”确实管得严,那位祁王殿下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不过话又说话来,心慈手软之辈也镇不住民风剽悍的松江城。
用了午食,歇了会儿,顾佑安起身,他们该归家了。顾家人刚走一会儿,苏家的马车来了,苏香望了眼顾家的方向:“娘,刚才过去的好像是顾家人。”
陆氏头都没抬,扶着丫头的手,踩着脚蹬上马车。苏家的马车走远了,陆氏才悠悠道:“顾家人又如何,咱们家承顾家的情,该还的恩都已经还了,以后呀,他们是民,咱们是官,不会有什么来往。”苏香微微点头:“我记住了。”
“做什么低头,唉声叹气的像什么样,我是这样教你的吗?好好一大家小姐,低头塌腰的,做什么丫头姿态?”
陆氏一看小女儿低头就来气,厉声训斥道:“给我坐好了,头抬起来。”苏香微微抬起头来,眼睛眨了眨,一下红了眼眶:“娘,袁家的寿宴我不想去。”
“为何不去?”
袁家那些贵女一个个都是势利眼,见她头一回就拐弯抹角问她流放路上那些男子是不是都光着身子挨鞭子,还拿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她,安慰她说,祁王是个心善的,以前的艰难都过去了,她的好日子在后头,以后找个寒门读书人嫁了,看在祁王府的权势份上,人家也会好好对她。苏香本来性子就软,心里很忌讳流放之事,以袁家为首的那些贵女这般排挤她,她难道还上赶着去袁家被人嫌弃不成?陆氏扯来帕子给她擦眼泪,边擦边骂她:“你是死人啊,人家说你你就任她们说不成?自己没长嘴不成?”
“袁家做官,做生意,哪样不是借祁王府的势?袁家借祁王府的势,咱们家也是借祁王的势,谁比谁尊贵不成?”
苏香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陆氏也烦了,随手把帕子扔她怀里:“不去也得去,今年你十六了,比顾家那丫头还大一岁,你不出门交际,人家怎认得你这个祁王先生家的小姐,怎么有门第相当的上门提亲?”提亲?还会有门第相当的公子上门提亲吗?到底是亲生的,陆氏见女儿这样,忍不住叹气:“人活一世,哪能没点坎坷,像咱们家这样跌下去还能站起来的是少数,若是这点流言蜚语你都忍受不了,那你就算成婚了,也是被欺负一辈子的命。你可还记得李家那个小妾张氏?苏香哭着点点头。
“你若是自己立不起来,你就跟她一样,去了别人家里也是被欺负的命。”苏香害怕,她不想像张氏那样。
陆氏搂着女儿温声哄道:“你听娘的,只要你自己强硬起来,谁也欺负不了你。那些多嘴多舌的就让他们说去,他们造了口孽,自有她们的报应等着。”“小孩儿家家的,别那么多愁,就是顾家那一家子,睡地窝子,连间正经屋子都没有,若不是我们家接济,大冬天的连饭都吃不上,好被子都没一床,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一点出路都没有,他们难不难?”“你娘我以前是出身大家族的贵人,如今要跟那些粗鲁不堪的妇人捧着笑脸寒暄,我难不难?大家各有各的难处,你若是不能狠心即刻一头撞死,那就鼓足了劲儿好好活,活出个人样来。”
陆氏咬牙发狠:“你若是个真厉害的,那就想法子嫁给祁王,你若是成了祁王妃,什么袁家的孟家的,统统都给你跪下。”苏香吓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如何敢嫁给祁王!“没出息,你爹当过祁王的先生,你们若是要论关系,师兄妹也说得,你怕什么?”
“娘,您就不怕吗?”
苏香想起去年冬天里,头一回见祁王,他顶着风雪,一身玄衣从外头走进来,冷眼扫过她,苏香只觉得浑身都被冻上了,再不敢抬头看他。说什么尊师重道,祁王对她爹什么时候尊敬过?她爹在祁王跟前也是做臣子之态,祁王不叫她爹坐,她爹也只能站着。这样的人,她怎么敢想……
陆氏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祁王做她的女婿,陆氏也有点不敢想。不过……陆氏低头看自己这个畏畏缩缩的女儿,心想,万一祁王眼瞎了,或是就是喜欢性子弱好拿捏的,也没准儿。苏香吓得一哆嗦:“娘,求您了,您别去说,我不敢的。”她若是敢动这个心思,不管成不成,叫袁家孟家那些贵女知道了,还不得活撕了她。
陆氏也歇气了,恨铁不成钢:“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丫头来。”被她娘训惯了,苏香更不敢吭声。
七月初二,袁家老夫人做寿,这日杜二叔跟着平安镖局已经出发好几日了,一路骑马坐车,若是行得快,还有三五日,只怕都快要到山海关了。郭师傅安顿好平安镖局里的事务,到邻山村顾家当先生,田家两兄弟和顾家兄妹三个跟着郭师傅学拳脚功夫。
看起来郭师傅教了五个弟子,这五个弟子中还要分出三等来,头一等就是决心要走武将路子的顾文卿和田二郎,二等就是田大郎和顾佑安,三等嘛,就是跟着姐姐哼哼哈嘿喊几声,学了没半刻钟就一屁股坐地上喊累的阿萱。阿萱就是小捣蛋鬼,杜氏怕她影响哥哥姐姐们学本事,顾稳和杜氏早上去地里锄草时,就把她放背篓里背走。
罗家婆媳四口人这几日在顾家干活儿,顾家人口多,做饭不方便,杜氏跟罗家说好了,除了工钱外,每人每天多添十文钱饭钱。能多得银钱,罗家自然欣喜,按照现在的米价,十文钱能买七八两米了,这可比顾家包两顿饭好多了。
能多得银钱自然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一亩地得三石粮,除开上缴给官府的,还有请人干活的花费,顾家三十八亩地,一年到头也得不了多少银钱。罗大郎听他媳妇儿这般算计,就笑道:“顾家除了那个最小的,家中个个读书识字,听说顾家在倒腾药材,如今还请了武师傅教导,他们那样的人家多的是活路,跟咱们家不一样。”
“哎,话是这样说,到底是节约些好。”
罗大郎翻身睡觉:“行了,快睡吧,明儿早上还要起来干活。”郭师傅教田家顾家的孩子一个来月,渐渐地也看出来了,田二郎和顾大郎教得出来,田大郎和顾家那个姑娘,向学的心是有的,不过自身有限,跟着他学硬功夫,花再多时间也白费功夫。
郭师傅跟顾稳和田清德商量一番,进入八月后,顾文卿和田二郎跟着郭师傅继续学武,田大郎回家跟他爹读书。
顾佑安么,她不愿意放弃,就是自己身体素质有限,怎么着也要学个保命的本事。
郭师傅听她这般说,想了想,道:“要学保命的本事也容易,下毒、暗器,你随便选一样。”
“还有没有其他的?我的意思是能当众使出来的。”“这个么,射箭学不学?我有个义女名叫郭素,她射箭准头极好,你若是学了她半分功夫,在外行走也有几分底气。”“我学。”
硬功夫她学不了,射箭这种考验技巧的,她觉得自己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