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上药
王嗣年走在前面。
慢慢地发现身后的脚步声淡了下去,他转过身来,却发现侄儿低着头在想着什么:“愣着干什么,进来吧。"正好到书房门前。自顾地挑了帘子。
王颂麒终于回过神来,立马跟了上去。
叔父的书房很是简朴,临窗一张书案,两边是多宝架,放了些书,多是经史子集一类的。他经过的时候瞧了一眼,竟发现架子上还放着一本前代的《考工记图》,他犹记得似乎载录的是一些制作工艺。想不到叔父还有这等闲情雅致。
王嗣年坐了下来,下人进来上茶,他便一边问了颂麒考校的事情。“先生是极好的,这些时日一直在帮我们改文章……不过,我的却是不够好,先生说承翎跟生宁的文章功底更深厚。“他说着,顿觉十分有压力,又道:“当年父亲科考是十分顺利的,二甲第六名,您更是不用说了……我只是觉着,若我名次太落后,不免堕了王家的声名。”
他是要争前三甲的。
下人正好上了茶来。嫩绿的茶水香气四溢,王嗣年啜了一口:“这是哪里的龙井?"味道甘醇,浓淡适宜。
侍从道:“是西湖梅家坞的,今年刚采上来,管事的给存了库。“品质是十分好的,只是他们都知道五爷对这些东西不挑,所以便没特意提。王嗣年思衬了一下,点了点他,说道:“余下的送去赵家吧赵溪亭喜欢,省得他总说我给他喝的茶不好。"说罢笑了笑,而后才转头看向颂麒,淡淡地道:“你的心态已经不端正了,若总纠结于旁人,怎么还能专心做自己的事。”这个侄儿显然是走窄了。这般下去,春闱要出大事的。王颂麒方才听完叔父吩咐给人送茶,似觉他与那位关系应该很好,正有些走神,忽然听见这么一句话,掌心有些发汗。他向来是敬畏叔父的,便是父亲者都不曾如此。
“您说的是,我不该与旁人比这个。“他略微低着头。王嗣年看着他,还是长叹了一息:“我不是说这个……“他是希望他能找回本心,不要被自己王氏公子的身份困住,便是名次不够好也没什么。“罢了,把你的文章拿过来,我给你看看吧。“王嗣年只觉提点几句便够了,能不能悟透只能靠他自己。
王颂麒连忙找了出来,递上后便走近了一些,站在叔父身边微微俯身。只是方才动作间未曾注意,不知何时袖中的荷包掉了出来,正落在地上。水红色绿凤仙花的样式格外抢眼。
内室安静了一瞬。
王嗣年也看见了。
荷包里头的珍珠顺着没有锁紧的缝口滑落出来,刚好掉在王嗣年脚下。颂麒正要去捡,没想到另一只手却先他一步拿走了。“叔父……我,“他捏着掌心,心跳一下一下,好像变得十分的快。他要怎么解释这东西的来历呢。
光彩莹润的珠子,拿在手上微微转动,似乎是从哪里取下来的,上头有细微的粘迹,还有一点划痕。再看那绣了凤仙花的荷包,王嗣年心里就有数了,问他:“是谁家姑娘送的吧。”
王颂麒心里惴惴。他在跟赵家议亲,却收了别的女孩儿的东西,这显然是十分不好的。可他从小受叔父教导,叔父教他立身要正,所以他也不敢扯谎。当下脸憋得通红。
王嗣年看了他一眼。
他立时歇了气:“是赵家五姑娘给我的……”王嗣年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排行。他知道赵溪亭的妹妹行六,是他亲自给颂麒牵的线,王夫人也是答允了的。只是后来不了了之。那五姑娘只能是另一个了。
他一时无声,将手里的珠子放到了桌案上,面色淡淡地低头去看他的文章。只是拿起来多次,却一点看不下去:“你何时跟五姑娘有了牵扯?“就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多问这一句。
“即便你跟六小姐的事已经作罢,也不该随意收闺阁女子的东西,这不是你应该做出来的事。“他知道自己看不下去。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宣本扔在了桌案上,去端桌上的茶水。
这会儿却是尝不出滋味了。
又放了回去。
王颂麒一开始却是吓了一跳,注意力全然在叔父的身上,叔父似乎有些生气……是因为他此行非君子所为吗?而后又立马回过神,瞪大了眼睛:“叔父,您,您说什么?我跟六姑娘的事为何就作罢了?"他的心忽然往下沉。王嗣年却什么耐心了:“一个月前我便与你母亲说过此事了,她应当是没告诉你。“说罢拂了拂手:“你先出去吧,我还有事。你的文章留在我这里,等我找个时间给你看吧。”
王颂麒却是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呢?他都跟同窗说过了,他要娶赵家六小姐。还要再问,却见王嗣年挥手,微微阖上了眼眸。显然是不想再说的模样。他只好作罢,起身去王夫人院里。
他定要问个清楚。
王嗣年却觉着心里好像有股莫名的火,十分的燥郁。觉着是天气的缘故,立马让侍从将房里的窗户打开。隔扇也打开了。只是好像没有用。
目光望向桌案上,砚台下压着几张那日用剩下的磁青宣纸。淡青的颜色,纸张颜色舒展均匀,与她那把伞的材质很是相融。正想着,门前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是小厮在向谁请安。没过一会儿,便有人进来禀报:“五爷,老夫人过来了。”王嗣年连忙起身。
丫鬟打了帘子,几个丫头扶着王老夫人进来了:“我还以为你跟颂麒还需要点时间,没想到他倒是先出去了,也不知是干什么去的,走得匆匆忙忙,慌里慌张的。”
“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他扶着老夫人坐下,自己坐在她的身边。“你躲我都躲到刑部去了,我要见你还得三催四请,可不如我过来一趟轻省。"老夫人保养得宜,面色还是很好的,说话也有中气。王嗣年继续喝茶。
其实手上的茶已经快凉了。
老夫人可不管他装傻充愣,开门见山道:“快两个月了,除了之前我请去大音寺的那位光禄寺卿家的姑娘,余下的几位你愣是一个都没见……我倒是觉着那个姑娘很不错,你若觉着行,我便请了媒人去提亲。”王嗣年觉得头都是疼的:“母亲……
看这样是不行了。
王老夫人只能长叹了口气,坐了一会儿,便决定不提这事了。儿子许久未归家,她也不想弄得都不高兴,只拉着他说起家里的事来:“颂麒的父亲刚来过信,他马上要春闱,请你帮他多看顾他一些”“这是自然。"王嗣年除了婚事,旁的都很好说话。“……还有过些日子,赵家老爷子的寿辰,咱们家按理来说也得去一遭。"老太太盘算着,其实是想让他在那天见见林御史家的女孩儿,只是到底不好明说,正想着找个由头。
没想到王嗣年却先开了口了:“您不用担心,赵家我去就好了。“就连自己都知晓为何应得这么快。
王老夫人有些惊讶,心头难免虚得慌。这个儿子向来是不爱去这些场合的,从前总得多请几次,没想到这回答应得这么快。上午很快过去。
王颂麒却是刚从母亲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王夫人正坐在炕上绣围屏,看见儿子过来问,当下也知道他是听说了什么,笑道:“我那日见你似乎不喜欢那位六小姐,看起来倒是跟五姑娘说话多一5……你叔父后来跟我说了句,我便应了,想着你在读书,便没让人去打扰你。“你叔父还说,你的婚事往后让你自己做主,选个你喜欢的才好过日子。”王夫人其实是满意赵家的。
赵家的身份地位与王家相当,河间找不出来第二个这么合适的人家了。不过还是要儿子喜欢才行,不然强行凑成一对儿,最后也跑不了变成怨偶。王颂麒愣了愣:“所以我不会跟六小姐定亲了吗?”王夫人笑道:“当然,等你春闱高中之后,挑个自己喜欢的吧。“她认为儿子不喜欢那位赵家的姑娘。
待了一会儿,王颂麒很快出了房门。
“三少爷,三少…“小斯差点跟不上他,小跑起来,喘着粗气。王颂麒走在廊下,根本听不见侍从唤他,满脑子都是他不用再娶六小姐了。可是他都告诉同窗了,他说他会娶她。他在书院里看见已经定亲的同窗,那女孩儿会送来一些日常吃食。同窗每次都很高兴。他也想着那姑娘这么迟钝,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给他送?后来考校那日,先生夸他的小楷写得好,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往后可以教她写字。
那糖他买错了,等过些日子书院的功课轻松下来,他再去给她买真的小厮在身后喊他,他一直都没听见,耳边全然是风声。他脑子嗡了一段时间,忽然停下脚步,身后的侍从躲闪不及,一下子撞了上来。只听见少爷转头问他:“我应该高兴的对吧?”
“少爷,您在说什么?"小厮根本没弄明白。王颂麒却是想着:“对,我应该高兴的。”叔父终于不再逼他娶谁了。他摸到袖中的那个荷包,圆圆的珠子攥在掌心里,有点珞得慌。
而另一边赵家内院,明湘有些志忑不安。
连翘送了碗酥油鲍螺进来,放在妆台边:“小姐您先别担忧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这是小厨房刚做的,您喜欢甜的,我让人多放了糖。”这时候哪还有心思吃。
明湘将小瓷碗推到一边,眉头皱起来,转头问连翘:“我给三少爷送东西,他会不会觉得我不庄重?"明显有些焦躁。连翘却是笑起来:“怎么会呢?三少爷那样的公子,怎么可能没有人钦慕,想必给他送过东西的不知有多少。”
明湘听后反而面色更难看了。
连翘缩了缩脖子,决定不再卖关子,从袖中拿出那个那个绣了凤仙花的荷包。
“他怎么送回来了呢!"明湘惊呼了一声,又连忙捂着嘴,立刻认出来这是自己送出去的那个,都要哭了出来。
连翘却是笑着安慰她,把荷包拆开:“您看,三少爷给您回了东西呢……“而后将里头的东西拿了出来。
明湘愣了愣,接了过来,才发现这是一枚玉石。而且是还未雕刻的玉石。只是玉质很好,莹润剔透,看起来价值不菲。明湘一阵喜意上来,盯着看了一会儿,很快又皱起来眉头:“他给我这个什么意思呢?“这个东西也没有个人印记,根本看不出来是谁送的。
连翘:“这是三少爷想送您东西,却怕于您名声有碍罢。”只能这么解释了。高兴还是高兴的,又盯着瞧了好一会儿。连翘又说起二院来。
明湘听见二老爷打了赵明宜,笑容更大了:“那我可得去瞧瞧。她往日惯是那等装傻充愣的模样,我看着就讨厌,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我怎么能不去看看她呢。”
说罢让丫头过来梳妆,而后换了身衣裳,施施然便往桐花阁去了。殊不知赵明宜在阆山苑。
梨月先是让厨房给她熬了调养喝的药,云珠正端着走到廊下了,才见大爷从另一边抄手游廊走过来。
她停下来行了一礼。
赵枢没看她,却把她手里的药接走了,拂手让她下去。自顾进了偏厢。赵明宜正坐在妆台前看自己的脸,侧过半张脸反复瞧了瞧,发现还是红红的。有些发愁,却见明亮的镜中出现一道身影,挺拔的身姿与她漂亮的小脸出现在同一面镜子里。
虽然有些自矜,可她还是觉得很赏心悦目。殊不知赵枢同样多看了眼那镜中的人。
她换了身缃色小袄,底下是芙蓉色绣采莲的裙子,一张小脸白净秀气,耳朵上的小石榴坠子垂了下来,衬得她脖颈瘦而纤长。她一贯是娇俏的漂亮。若是不看那半张通红的侧脸的话。
她转过身去看他。
赵枢低头,正对上她那双亮亮的眼睛:“先把药喝了罢,一会儿我给你上药。”
眼见着那双眼睛黯淡下来……
她不能走,便只能在妆台旁的椅子上坐着喝了,而后才侧过脸给他上药。赵枢看着她偏过脸,伸手微微抬了抬她的下巴,没用银匙,而是用指腹轻轻给她擦。
赵明宜觉得有些痒,微微的躲了躲,兄长却是预料到一般把她的下巴又抬高了些,淡声道:“别动。”
可是真的痒痒的。有什么东西在挠一般…
“赵明宜,你挺笨的。”
她正在走神,却忽然听见大哥的声音。
她坐在绣凳上,心高高地提起来,以为兄长要教育她了。没想到后边却是没说什么了。
她也不反驳,只微微抿着唇,轻轻地道:“我知道…”前世孟蹊也这么说过她。那年他刚进布政司,十分地忙,有一天晚上下大雨,他还没回来。她想起母亲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大的雨,害怕他出事,着急地让人套了马车去衙前等他。
那么大的雨,等他从衙署出来的时候,她的肩膀跟裙子都已经湿透了。他那天也说她笨……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赵枢看她低垂着眼眸,脸上抹了淡绿色的药膏,方才有些发白的唇瓣眼下已经被她咬得红红的,心心一下子就软了。不再说什么。只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以后要保护好自己……
赵明宜很能摸得清大哥的情绪。若说方才他还有一点生气的话,那现在应该就是没有了,立马又笑了起来:“我想喝梨子水可以吗?"药很苦。赵枢不再看她。
只转身去净手。
不过过了一会儿,梨子水却是端进来了,一并进来的还有云珠。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怀里捧着什么,另一个丫头手里抱着一只猫,一道走了进来。赵枢在一旁,她们没有看见,便也没有行礼。急匆匆的,面露难色,把手里的东西给她看:“小姐,方才咱们房里的丫头没看住,跑了只猫儿进来,把您的伞挠了。”
那猫儿还在丫头怀里挣扎,不断地发出喵喵的声音。赵明宜看了一眼那把伞,果然是挠花了,喃喃道:“怎么会这…赵枢却是看见了那磁青的颜色,十分打眼,净完手后用帕子擦了,才将那把伞拿起来看了看,淡淡地道:“这是宫里的磁青纸,谁给你补的这把伞?这些东西都是要经过司礼监的手。
他倒是有,却是不知赵明宜哪里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