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云汉泱泱(一)
汉水泱泱,滔滔不绝地向东流去,迂阔的江面上烟波浩渺,气蔚蒸泽。天青色的峰峦隐在云雾之中,山色参差,若有若无,如同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身穿盔甲的士兵神色端肃,军容严整,一路浩浩荡荡地向江陵行去。人群中的晏澄洲仰头,远处一座巍峨高大的城池映入眼帘。日光毒辣,他不禁微微眯眼,怔忡地凝望着城门上“江陵"二字。江陵地处长江之滨,境内皆为陵阜,并无高山,故得名江陵。荆州地方军常年驻扎于此,此处也是晏守川经略荆州时的将军府所在。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从金陵至荆州,走水路需两月。由于军情紧急,晏守川领着这三万援军昼夜不停地赶路,只花了一月的功夫,就到了江陵城下。晏守川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在最前面领路。他攥紧缰绳,吁喝了一声,在城门前立定,高举起令牌道:“我乃金陵援将晏守川,奉陛下之命,驰援荆州,还请速开城门,让我等入城!”
谯楼上的守卫往下看了看,相互窃语了片刻。半响,厚重的城门缓缓向两打开边,出来一个高约七尺的武将。此人正是掌管荆州地方军的将军周勖。
周勖下了马,快步行至大军前,向晏守川唱了个喏,“将军赶路辛苦,霍大人早已在太守府中备好了接风宴,为您接风洗尘,将军请随末将来。”晏守川微微颔首。
周勖吩咐下属安顿好晏守川带来的三万援军,自己则领着晏守川伯侄去同荆州太守霍邈会面。
几人纵马向太守府驰去。
太守府的街前,一名白衣男子带着几名曹吏,施施然站在门外等候。晏守川下了马,将腰上的长刀扔给随从,朗声笑道:“霍兄,别来无恙!”白衣男子只微微一笑:“晏大人。”
晏澄洲跟在晏守川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太守。霍邈年少时,曾与晏守川同在广陵王府中任职,又一同被圣上提拔进军中效力。二人并肩作战数十载,其间数经生死,霍邈曾在一次战役中,为救晏守川而伤了右臂,自此不能再拿剑。晏守川自请回京后,便向圣上举荐霍邈接替荆州太守的职位,圣上欣允。
自荆州一别,两人至今已是十余年未见。
霍邈生得十分英俊,一双凤目墨色浓稠,五官棱角分明,线条凌厉,肤色较晏守川和周勖要白一些,初看时锐气逼人,再看却显出一分儒雅来。他未着官袍,只穿一身素色常服,谈笑间气度从容,语气温和有礼,让人不禁生出亲近之感。
晏守川川眉飞色舞,将晏澄洲扯到了霍邈跟前,笑道:“霍兄,这位是内侄,此次随我来荆州长长见识。”
晏澄洲连忙躬身行礼:“晚辈晏筠,见过霍叔叔。”霍邈微微颔首,嘴角仍然噙着浅笑,回礼道:“晏小公子。”这笑意极浅,若有若无,虽然不失礼数,但却透露出一丝疏离。晏澄洲略有些不适。
晏守川却浑然不觉,笑着揽住霍邈的肩:“霍兄,你我已十多年未见,我许久未回荆州,不如霍兄同我说说,江陵这些年可有什么趣闻轶事!”这举动实在太失礼了,就连晏澄洲都忍不住咋舌。霍邈却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笑着拍了拍晏守川的手:“江陵无趣的很,哪有什么趣事可说。不过霍某近日购进了一批美酒,将军随我入府,霍某一定好生招待将军。”
晏守川大笑道:“哈哈哈!既然霍兄开了口,在下可就不客气了,定要喝得酩酊大醉不可!”
周勖拍了拍晏澄洲的背,“小公子,我们也进去吧。”给晏守川的接风宴设在正厅。众人依次落座,俄顷,府内的丫鬟婆子们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端上了桌。
周勖端着青玉凤首执壶,殷勤地为三人甚斟满。酒液清碧,中无杂质,散发着一股醇香。晏澄洲一闻便知是好酒,忍不住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晏守川举起杯子,向霍邈道:“来!霍兄,我敬你一杯!”霍邈笑着回敬。
两人对饮数杯后,晏守川放下酒盏,爽快地笑道:“好了,刚才不醉不归都是玩笑话,今日稍作休整,明日便要启程去襄阳了。等打退那帮北莽子后,你我再痛饮也不迟。”
晏澄洲一愣:“这么快?我也去吗?”
晏守川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和你周叔叔留在江陵。”晏澄洲焦急地说:“不是说好要带我去打仗吗?你带着这三万人去襄阳,把我一个人扔在江陵,算怎么个事?”
晏守川和周勖怔愣了半响,互相对视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晏澄洲更生气了,噌地站了起来:“晏……伯父,您笑什么?”霍邈微笑:“晏小公子,我们是没想到你竞这般着急,这才刚来,就要急着上战场了。”
晏守川呵呵一笑:“让霍兄见笑了!我这侄子莽得很,在金陵听我说了几次打仗的的事儿,头脑一热,就跟着我来荆州了!”霍邈笑眯眯地说:“晏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依我看,晏小公子有这般决心,将来必定能成大事。”
晏守川摆摆手,“霍兄抬举他了,这小子平日娇生惯养,这还是头一次上战场,哪里指望得上他?”
“少瞧不起人了。"晏澄洲嘀咕了一声。
宴毕,晏守川领着晏澄洲,与周勖相偕出了正厅。行至大门前,晏守川拍了拍周勖的肩,道:“周将军,我这侄儿就劳您多照看了。”
周勖点头:“属下定不负大人所望。”
晏澄洲瞪大了眼睛:“晏守川,你就这样不管我了?你在祖母面前可是智应得好好的!”
晏守川两手一摊,作无奈状:“那我能怎么办?你连军营都不熟悉,我能带你上前线吗?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祖母念叨的不还是我?”好像也有道理。
晏澄洲抿住嘴角。
晏守川朝周勖努努嘴:“再说了,这不还有你周叔叔吗?我看这样,你先去江陵的预备军历练几日,跟着周叔叔学习怎么打仗,你周叔叔会安排好的。”“可是一一”
晏守川一手揽着周勖,一手揽着晏澄洲,把二人往门外一推,“有什么事,问你周叔叔。我和霍大人还有要事商议。”太守府两扇朱红的大门无情地关上,徒留下晏澄洲和周勖两人站在门前面面相觑。
晏澄洲有种被扫地出门的耻辱感,不由得憋了一肚子火,又不能对着周勖发,只能没好气地来了一句:“周叔,晏……伯父他,办事一直都这么不着调的吗?”
周勖挠挠头,“这,我也不知道,不过听霍大人说,将军他一向都是这般行事。”
晏澄洲忍不住嘴角抽搐。
在金陵的时候,估计是为了在小辈面前维持形象,晏守川偶尔还端一下作为长辈的架子;现在到了江陵,连荆州太守都是他以前的老部下,晏守川索性彻底放飞自我,美滋滋地当起了甩手掌柜,把他扔给周勖就不管了。太守府的主簿为二人备了马,两人骑着马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江陵军队驻扎的军营。
南邺的地方军分为部、曲、屯、队、什五级。每军下辖五部,每部下辖五曲,每曲又下辖五人…最下一层的什只有十人。晏守川特意叮嘱过,晏澄洲初来乍到,不要让他一进军中就担任高位,先让晏澄洲在底层历练历练,至于今后的发展,全看他个人的能力如何。进了主帐,周勖对一旁的校尉耳语了几句,校尉颔首,出了帐。少顷,一名军侯打扮的男子打起帘子进了主帐,恭敬地道:“将军。”周勖给晏澄洲介绍:“小公子,这位是杨明杨军侯。这几日,你就听杨军侯的安排。”
晏澄洲唤道:"杨军侯。”
周勖对那军侯道:“杨明,这位公子就我就交给你了。”杨明抬起头,看向周勖身旁的晏澄洲。
锦袍玉冠,面如傅粉,脸上稚气未消,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杨明心下了然,殷勤地说:“将军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照顾好这位公子的!”
周勖点点头:“去吧。”
杨明揖手领命而去。
甫一出帐,杨明就开始嘘寒问暖,追着晏澄洲问东问西:“小公子是头一次来咱们荆州吧?荆州的饭菜可还吃得惯?”“听小公子的口音像是外地人,不知小公子家住何方啊?”一开始,晏澄洲还努力挂着笑,后来渐渐也绷不住了,杨明问一句,他就嗯一声。
见晏澄洲兴致不高,杨明识趣地刹住了话脚,只拣些军营里的注意事项同他说。
到了帐,杨明打起门帘,冲里边儿高声道:“你们什长是谁?”一个身量瘦长的少年回过头来,抿住嘴角道:“军侯,是我。”杨明琢磨着,“你叫?什么济来着?我底下的人太多了,实在记不过来。”“属下王济。”
杨明一拍脑袋:“对,王济!"他一指身后的晏澄洲:“这位公子,周将军亲手交给我的,你这些天帮忙看顾着些。他有不懂的,多提点提点。”王济道:“属下明白。”
杨明拍拍他的肩,又仔细嘱咐了晏澄洲一番:“公子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来寻我!”
晏澄洲忍着不耐,勉强笑道:“多谢杨军候。”好不容易送走了杨明这尊大佛,帐里的人都松了口气,皆好奇地抬起眼帘,打量着晏澄洲。
这小公子生得唇红齿白,一双眸子如同朔星般清亮。他右手拎着杆银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