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汉泱泱(二)(1 / 1)

岁岁红莲 灼苒 3290 字 2天前

第31章云汉泱泱(二)

第二日,天刚擦亮,晏澄洲就被一阵金属磕碰的声音给吵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定睛一瞧,营中众人竟都已穿戴好军服,手拿着兵器,正陆续向帐外走去。

王济神情肃然,站在营中央清点人数。

晏澄洲连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手忙脚乱地穿好鞋袜,抄起他搁在榻边的银枪:“什长!等等我!我也要去!”

王济转过头来,“这位公子,你不用去。”晏澄洲愣道:“为什么我不用去?”

王济对身旁的士兵道:“文朗,你给他拿一把镰刀来。”晏澄洲不由得纳罕,拿镰刀做什么?镰刀能在战场上杀敌吗?王济清清嗓子:“荆州地处边境,实行耕战结合的政策,按照军规,你得去营外的公田耕种一月。”

晏澄洲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说什么?!要我去种地?”他来江陵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种地的!

王济面色不改,将镰刀递到他面前:“这是规矩。”晏澄洲梗着脖子:“我是来打仗的,理应跟着大家一起去操练,让我种地,是哪门子的规矩?”

一旁的文朗笑嘻嘻的:“公子,你初来乍到,恐怕有所不知,我们荆州军历来实行屯田制。有军屯和民屯两种,军屯归我们江陵军管,平日耕作,战时打仗。每个新兵都要去军营外的公田耕种一个月,方可入营。”见晏澄洲仍提着枪纹丝不动,王济沉下脸道:“这位公子,我不管你家世如何,来自何方。既然到了军中,就应该守军中的规矩。你问问他们,哪一个人不是这么过来的?断然没有为你一个人开后门的道理。”其他士兵都一致地点头。

晏澄洲只好放下银枪,问:“公田在哪个方向?”文朗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丘:“往西边儿走,翻过那座山就是了。”晏澄洲叹了口气,将那把生锈的镰刀别在腰间,又往水囊里充满水,转身出了营帐。

晏澄洲走了五里路,又爬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爬上了那座小丘的山顶。待他看清远方的景象,气得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一一小丘的另一边,是一片高大茂密的松林,哪里有半点儿农田的影子!这时,远处的山林里走出来一个老翁。他背上背着一捆柴,提着斧头,慢吞吞地向这边儿踱来。

晏澄洲连忙将他拦住,问道:“老人家,您可知道江陵军的公田在何处?”樵翁愣了愣,见晏澄洲肌肤白皙,却又穿着江陵军的军服,奇怪地说:“你找江陵军的公田,怎么爬到这山上来了?那公田,不是在东边儿吗?”晏澄洲顿时气急败坏。

文朗居然故意指给了他相反的方向,明摆着整他呢!向樵翁道过谢后,晏澄洲便快马加鞭地往东边赶。直到正午,晏澄洲才到了荆州的公田。

此时正是秋收时节,放眼望去,田野间尽是金黄的稻穗,犹如黄金浪潮在大地上翻滚。

晏澄洲在稻田里窜了一圈,除了几个顶着斗笠的农人,他再没有看到除了他之外第二个穿军服的人!

晏澄洲怒火中烧,将手中的镰刀狠狠地掼到地上,头也不回地往军营的方向走。

他堂堂晏四公子,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委屈!他!不干了!!

日头毒辣,晒得晏澄洲头晕眼花。他脚下步子一深一浅,走着走着,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不由得一个趣趄,竞直直地栽到了一旁稻田里!扑通一声,晏澄洲一屁股坐进了稻田中,裤子瞬间湿透了。绊倒他的那家伙挨了他一脚,倏地惊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绊倒了人。他吓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寒战战地望着晏澄洲:“大、大哥你没事儿吧?”

晏澄洲吐了一口水,恶狠狠地瞪着他:“你看我像是没事的样子吗?”那少年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将他从田里扶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大哥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有人来……晏澄洲憋了一肚子火,正好没处发,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不是谁是你大哥啊大白天的睡在这田里做什么就不能往旁边让让!!”少年被他这一连串话怼得面红耳赤:“我、我不是故意的……”晏澄洲呸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的泥:“管你是不是故意的,还不快滚!本公子,呸……我、我要回去了!”

少年连忙往旁边一缩,让出一条道来:“我滚我滚”晏澄洲这才注意到,这少年身上穿的跟他一样,也是江陵军的军服。他顿时两眼放光,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也是王济派来割稻子的?”少年眼泪汪汪:“不是,我是隔壁什的,我真不是故意绊你的,大哥你饶了我吧……

晏澄洲皱眉,这么小的孩子竞然也来充军?“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战战兢兢:“十六了……

晏澄洲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孩子实在是太瘦小了,军服套在他身上跟个麻袋似的,实在是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一想到这孩子也被赶来这田里割稻子,晏澄洲不禁心生同病相怜之感,上前牵起那少年的手:“他们明摆着捉弄咱们呢!你跟我回营里去!别割了!少年连连摇头:“不能回去!太阳下山前会有人来收,要是收不够稻子,咱俩今晚就没饭吃……″

晏澄洲”

默了半响,他黑着脸掉头回去,重新捡起了被他扔在半路上的镰…少年跟了上来,手里也握着把镰刀:“大哥,我看你不像会干农活的样子,我今天该割的稻子已经割完了,我来帮你吧!”晏澄洲埋头兀自割起了稻子,“不用,不就是割稻子,哎哟一一"晏澄洲顾着跟那少年说话去了,一不留神,手下一抖,将手削破好大一块皮,鲜血瞬间汇汩地流了出来。

少年吓了一跳,夺过他手中的镰刀,“大哥,你坐着休息吧!我来帮你好了。”

晏澄洲只好在田埂上坐下,从袖子中取了一块帕子,将受伤的手包住。那少年手脚十分麻利,转眼就割完了一大片。晏澄洲将手枕在脑后,靠在一棵柏树下。想到自己刚才还冲着这少年发火,这少年却不计前嫌,主动帮他割稻子,晏澄洲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迟疑半响,开口道:“那个谁…你过来休息一会儿吧!”少年道了声好,拍拍身上的尘土,扭泥着向晏澄洲走来,却又仿佛不敢靠近他似的,在树的另一侧选了块荫凉地,盘腿坐下。晏澄洲将头扭过去,“你怕我?”

少年吓了一跳,摇手道:“没、没有…

晏澄洲垂下眸子:“那个,我方才,不该吼你,抱…少年摆手:“没关系的。对了,大哥,你是从淮南那边儿来的吧?”晏澄洲点点头。

少年微微一笑:“难怪我看大哥一脸贵气,想必定是出自淮南富庶之家。”日光被树影筛得七零八落,少年的目光清湛而专注,风声簌簌吹响,细碎的光斑在他的脸上跳动。

晏澄洲的耳根有些发烫,将脸偏了过去,“哦。”两人便再无话,都眯着眼在树下小憩。

半响,晏澄洲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愣了愣,有些赧然:“之逊,我叫杜之逊。”半响,又托着腮凑到他面前来,眼睛亮亮的,“大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晏澄洲思忖片刻:“我,我叫……秦筠。”“哪个秦?哪个筠?”

晏澄洲让他摊开手,在他手心比画。

杜之逊默念了两遍,很快就记住了,赞道:“大哥,你家人真会给你取名字。”

晏澄洲笑了笑:“你的名字也很好啊!是你爹给你取的,还是你娘取的?”杜之逊摇头,目光黯了下去,“我没有爹娘,我是江陵一个老先生养大的,这名字就是他给我取的。”

晏澄洲睫毛颤了颤,岔开了话题:“我听说,荆州军中的新兵都要来公田耕作一月,你也是新来的吗?”

杜之逊摇头:“那倒不是,我来了得有半年了。按理说,这公田都是轮流种来的,除了在军中服役的士兵,还有一些落了伤病,没法上战场的老兵。没听说新兵刚来就要种田的。”

晏澄洲噌地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真的?!那为什么我什长同我说让我来种田?″

杜之逊挠挠头:“秦大哥,你不是荆州本地人,又是个公子爷,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人家可能以为,你只是来军中混混军功,若是真让你上了战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家里人追究起来,上面的人不好交代。”晏澄洲讷讷地道:"哦……”

细皮嫩肉的.……

晏澄洲想到这个词,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红着一张脸,弯腰把地上的镰刀捡了起来,“我还是去割稻子吧。”杜之逊跟在他身后,不禁觉得稀奇。

一般人服兵役,都恨不得缩在后方军营,生怕上前线丢了脑袋。这公子哥,不想着怎么逃避操练,反倒一心想往前线去,还真是让人啧啧称奇。晏澄洲割了一下午稻子,把稻子交给看守军田的一个老兵,便提着镰刀回了军营。

营帐里,士兵们正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分吃一锅热粥,粥里加了肉末、青菜、萝卜丁……整个屋内热气腾腾,弥漫着粥菜的香味。晏澄洲舔了舔唇。

他辛苦劳作了一天,只领了两个馒头,根本填不饱肚子。见晏澄洲进来,王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