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三千(一)(1 / 1)

第25章大道三千(一)

托举南问柳下落的金蝶化作点点星光,散入茫茫湖水之中。南问柳握剑的指节泛出青白色,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是一根宁折不弯的青竹。

她以为她在问心阵中经历了那么多,外面的天色应该早就黑了,可这里同她迈上问心阶时没什么变化,白日高悬,正是一天之中阳光最猛烈的时候。见到林之鹤走来时,她立马警惕起来,强行令自己打起精神。方才在幻境中她才亲手捅过这人,乍一对上,不免有些心虚。“恭喜。"林之鹤道。

南问柳眯起眼,微风将林之鹤袖间的冷香送到她鼻尖,与先前满是血腥气的幻境截然不同,但却又如此相似一一同样是林之鹤站在她面前,同样是她手中紧握着惊鸿剑。

这个认知让她忍不住恍惚了下。

“林少爷就嘴上说说吗?"南问柳笑了笑,瞧见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忍不住逗他,“我可是学宫建学以来第一个登顶的,不得给我立个碑?”林之鹤:“嗯。”

南问柳眨眨眼,她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对方真的答应了:“真的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真的。”

林之鹤冲她摊开掌心。

他手中赫然躺着一枚青色的剑穗,上面缀着半块碧色的玉玦。“先前第一关的时候,落在守门弟子那里了。”玉玦触感温润,边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余温。南问柳将它举到日光下,碧色玉髓流转着细碎的灵光,映得她指尖也泛着青影。“这东西不是林家的信物吗?我以为你会把它收回去…“邺都东部有一处灵岫玉的矿脉,归属林家,每五十年才生出这么一点玉髓。"林之鹤罕见地解释了这么多,“用作剑穗,可温养剑意。”南问柳咋舌。

好家伙。

她猜得没错,这东西果真能买下整个镇子!要是卖出去,她后半辈子就衣食不愁了一一可惜,这东西代表了林家,一般人怕是不敢收。

“这般珍贵…"她尾音故意拖得很长,打着旋儿坠在春风里,“林少爷当真要赠我?”

林之鹤正欲开口,上官杰的折扇已从斜地里探来,堪堪隔开两人距离。“小鹤儿好生偏心,当年我想要一小块玉髓做扇坠,你可是怎么都不肯给。"上官杰摇头晃脑,唇角含笑,“怎的一遇上南姑娘,你就大方起来了?”“此物既已送出,便与林家无关。”

“好个与林家无关,那明日我便去邺都玉脉一一”“你试试。”

上官杰重重“喊”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个小气鬼……对了,南姑娘既已过了问心阶,按规矩该入剑阁抽签--知道位置吗?”南问柳诚实地摇了摇头。

上官杰折扇敲了敲手心,举目环视了一圈。“这届通过问心阵的只有四个人啊,还是小鹤儿在第一关放了水的情况下……收呀,三大世家当真是没落了,那么多旁支子弟,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出自上官杰之口,旁人只能默默听着,不敢置喙。除去南问柳自己,其他过关的三人里面,有一人之前就见过,正是沈珮。另外两个则完全不认识,应当是世家的旁支子弟。林之鹤微微颔首:“走吧。”

剑阁坐落于回雁山西北方的乾道场,依山而建,檐角高踞,像是一把斜刺入半山腰的剑。远处山峦隐在薄雾里,偶有飞鸟自云间掠过,翅尖扫开一线天屋内无数剑谱悬在半空中,青玉地砖沁着化不去的寒意。南问柳甫一踏入,袖中惊鸿剑便感受到了剑阁内残存的剑意,自动嗡鸣起来。上官杰折扇掩住半张脸,遮住脸上准备看好戏的表情:“小鹤儿,今年镇阁的剑意还是你家那个…”

话音未落,屋内悬空的剑谱猛地攒动起来,剑气骤然暴涨,化作漫天风雪扑面而来。南问柳瞳孔骤缩,惊鸿剑本能出鞘三寸,然而这道剑气去势甚猛,冻得她几乎握不住剑了。

凛冽的霜寒之中,沈珮眉眼沉静,祭出一尊青铜鼎挡了下,却还是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世家子弟们纷纷掐诀抵御,却仍有修为浅薄者被刮伤了脸颊。唯有林之鹤纹丝未动,食指敲了敲剑柄,满室风雪顷刻消融。“家父为乾道场挂名教习,这是他留下的一道剑气。“他收回手,“抱歉,惊扰诸位了--既已入阁,便来抽个顺序吧。”南问柳随手取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枚,竹签触手沁凉,尾端烙着朱砂刻的“贰”字。

她抬起眼,正好对上沈珮望过来的目光,沈珮微微一笑,比了个"二"的手势。

“没关系的。"上官杰瞧着大家有些紧张,林之鹤又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自己出来承担解说的角色,“过了第二关就拟录取了,第三关主要是看看新生的实战经验,好推荐去哪个道场。

“学宫内共有八大道场,按照八卦方位命名,乾道场剑修,坤道场法修,艮道场灵修,兑音修,震器修,巽符修,离丹修,坎阵修……除去主修的那一个,其余皆可自由选修,看你兴趣随意挑选。当然你全选也可以,只要你期终考得过去………

他噗嗤一声,没忍住自己先笑了出来:“哈,可别学我们那届有个同窗,选了六个道场的课,结果期终挂了五个,到现在都没考过去呢。”“第一场,季家季晟,对阵林家林宏天。”“上官少爷,这两个人的名字我好像都没听说过。“南问柳小声问道,“是旁系的人吗?”

“叫我师兄吧,反正大家以后就是同窗了。"上官杰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你猜的不错,他们是旁系的人。本家嫡系就那么几个,除了季家那个不成器的季长安,其他人你都见过了。”

“这个林宏天……”

“一嚣张跋扈的纨绔而已,仗着背后是林家就胡作非为,你记得少招惹他,这人压根不把平民的命当命,净败坏家族的名声……我跟小鹤儿早就想收拾他了,但没有证据不太好办……

上官杰偏头看了一眼林之鹤,这才继续道:“要不是监司要求,小鹤儿根本就不想放他进来。”

南问柳不置可否,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这话听上去好像十分正义,毕竞他真的对此看不过眼,准备惩戒胡作非为的旁支子弟一-但他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无辜的平民,而是维护家族的名声。是了,这些金尊玉贵的世家子,尽管教养再好,再会做表面功夫,举手投足间还是免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平民遭受的不公永远到不了他们眼前,就算有心调查,也只是在事后听几句证词、看几页记录而已。他们见不到有了上顿没下顿的乞丐的哀求,见不到护不住孩子的母亲的眼泪,更见不到卷入世家纷争而死去的平民的鲜血,见不到世家那光辉艳丽的门相下面,埋着的累累白骨。

他们永远不可能与真正的底层共情。

所以,不能心软。

南问柳跟着上官杰的视线望过去,林之鹤正关注着擂台上两人的战斗,脸上看不出表情。

她道:“你们关系真好。”

“那是,我俩小时候可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上官杰昂首挺胸,骄傲道,“不瞒你说,他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那你说,"南问柳指指林之鹤,“他现在想干什么?”上官杰眯起眼,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他准备出手了。”话音未落,场上传来轰然巨响。

林宏天的剑锋堪堪擦过季晟的咽喉,却在最后一寸被打偏了方向。季晟踉跄着退到擂台边缘,正要掐诀,林宏天突然暴起,袖中窜出三道淬毒的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