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大道三千(三)
星枢台坐落于回雁山最高处,众人来到时,沈云嘉正背对着众人立于浑天仪前,素白道袍垂落如流云。虚空中漂浮的星子忽明忽暗,在她周身织成一片流动的星河。
沈珮轻轻喊了声:“姑母。”
沈云嘉回过头来,对她点点头:“来了。”“嗯,来了。”
南问柳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觉得不免奇怪,两人的对话点到即止,并不像她见过的那些亲人之间的相处…倒显得有些生分了。也是,沈云嘉被聘为学宫祭酒后,便在南景的国都邺都定居了下来,除了上朝连学宫大门都不曾出过,更不曾回过位于青州的沈家。沈珮对于她这位姑母,未必就比旁人熟稔。
上官杰倚着门框把玩折扇,笑眯眯地插话:“祭酒大人,您可得仔细瞧瞧这位南问柳南姑娘,学宫建立近千年,她可是头一个登顶问心阶的,小鹤儿还答应给她在问心阶底下立个…”
“上官家的小子。“沈云嘉截断他的话头,“你是不是又偷偷溜出学宫了?”上官杰的笑容僵在脸上,试图抵赖:“哪有的事,我最近安分的很一一”话音未落,沈云嘉指尖轻点虚空,上官杰的袖口突然无风自动,几道白光自他袖口溢出,居然凝成了一只鹦鹉。
这只鹦鹉身上五颜六色,乱七八糟,丑得简直不忍直视。看上官杰的穿着打扮,也称得上一句白衣翩翩,怎的买鸟就是这种奇怪的审美?“邺都西市售卖的新奇玩意儿,注入灵力便可学人说话。“沈云嘉挑眉,“若你不曾出过学宫,这东西是哪来的?”
那鹦鹉忽然伸长了脖子,大声道:“姑奶奶!姑奶奶!”上官杰手忙脚乱地收起鹦鹉,干笑道:“这不是前阵子惹季竹月生气了,买来赔罪用的……您行行好就当没看见,我发誓,绝对没有下次了!”南问柳心想,季竹月看见了怕是更加生气。这么丑一只鸟成天在耳边喊姑奶奶,谁能容忍得了?沈云嘉这才转向南问柳。
“剑意藏锋而不敛锐,倒是难得。可愿让我看看你的剑?”南问柳面色如常,袖口下的手心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这位祭酒大人的眼神太过通透,都说沈云嘉能推演天机,算无遗策,她不能确定对方能不能从她身上看出什么。
“此剑名惊鸿,是……“南问柳顿了顿,没有选择隐瞒,“是家师所传。粗陀之物,恐污了祭酒法眼。”
沈云嘉细细观摩了一番,又将惊鸿剑还给了她,然后翻起学生名册:“你说,你无籍?”
“是的。”
“怎的不寻官府入籍?”
南问柳搜肠刮肚地寻找理由:“我一人住在北部的连缘山上,自己过习惯了,不知道味嘛…”
“你师父呢?”
“呃,意外去世了……
沈云嘉还想追问,沈珮却在此时开了口:“姑母,新生刚刚入学,还有很多流程要走,您看……
南问柳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一一沈珮前番在擂台上主动认输,这番又救她于水火之中,简直是她异父异母的亲姐!
沈云嘉的目光在南问柳身上停驻片刻,终是合上了名册。“也罢,既是千年来第一人,总该见见这天地,何必询问来路。“她温和道,“你的命数,不必算。”
沈珮适时递过来蘸了朱砂的笔,沈云嘉在三人名册上勾画了几笔,青玉案头腾起袅袅檀香。虚空中的星子忽明忽暗,将她的鬓角染上几点碎银般的光晕。“学宫要求每位弟子择一道场作为主修,其余选修可随心意。期终之时,若是主修课业未过,不得补考,罚灵石一千,留级一年,选修未过三门惩罚同上…道场择选关乎日后修行,上官杰,你先带他们去看看吧。”上官杰先是被林之鹤使唤,又被沈云嘉使唤,已经认清了自己跑腿的命,闻言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带着人往回走。星枢台的门扉缓缓闭合时,南问柳回头望了一眼。沈云嘉仍立在浑天仪前,素白色的道袍几乎与星海融为一体,仿佛已在此守候了千万年之久。她忽然很想感谢对方。
曾经的南问柳从殷州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抬眼尽是触目惊心心的血色,后来教她剑法的师父也死于非命,她在世间孤零零一个,无所去,无所往。唯二剩下的,就是一口气,与一团火。
可她的人生不应该只有这些,她心高气傲,惊才绝艳,为何不能去见一见此间天地呢?
出了星枢台是回雁山的主峰,这里立着一尊半人高的石柱,顶端有一凹槽,正好契合先前所发的玉符。
“将玉符放在石柱的凹槽上,心中默念想去的地方,对应的传送阵就会自动激活。"上官杰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眯眯道,“你们以后可是要在这里度过三年的,要不要先试试?”
两人对视了一眼,南问柳率先走出,将玉符轻轻放在上面。要去哪里呢?
乾,坤,震,巽,艮,兑,坎,离。
她站在整个学宫的正中央,往后是两条并肩而行、风景却截然相反的阴阳路,往前是三千大道,此起彼落,隐于重重松涛之中。恍惚间她好像就站在人生的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做出某个足以改变她人生的选择之时,不过是风和日丽、平平无奇的一天。南问柳闭了闭眼,没有犹豫就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我选乾道场。”剑者,为百兵之首。
她的剑法是姜奕所授,不知来源,不知套路,与人过招时更多的是凭借自己的心意,主打一个随心所欲。面对连缘山的妖兽时,这种随心所欲可以帮她应对妖兽的攻击,面对真人却有些相形见绌了。要想剑道大成,必须遍观群家剑法。
她本以为传送阵开启会有某种征兆,诸如震动或者巨响,然而足足两分钟过去,她依然站在原地,什么都没有发生。南问柳沉默片刻,忍不住问:“上官师兄,我们这是到了吗?”“不好意思,"上官杰"噗"地笑出了声,“我忘记了,你们的玉符还没开权限…我来我来。”
这人惯会想一出是一出,又接着道:“来都来了,干脆带你们把八个道场都逛逛吧。”
南问柳后退半步,给上官杰让出位置。
她抱着臂,默不作声地盯着上官杰,总觉得他不怎么靠谱。石柱表面腾起细碎的光尘,温和的灵力扑面而来,恍惚间竞似穿过一帘温热的雨幕。
待视野重新聚焦时,数道玄铁门环列周遭,门首悬挂着八卦的图案。上官杰折扇轻轻一点,赤红门扉应声而开,白烟裹着丹药特有的苦香汹涌而出。“哎哟我去一一咳咳,咳咳咳!”
走在最前面的上官杰首当其冲,被结结实实呛了下:“离道场的丹炉烧得也太旺了……学宫最近空气不好,大中午的还是雾蒙蒙一片,我看就是他们惹的祸!”
他挥开扑面而来的青烟,折扇在焦糊味里徒劳地扇动两下,完全无济于事。“不仅如此,他们还喜欢乱倒垃圾。去年离道场研究避水丹,说是能让人水下自如呼吸,但炼废的丹药他们又不肯处理,全倒到了坎道场的水渠里……天杀的,这失败的避水丹是真的能避水啊!坎道场的水渠全部改道了,那可叫一个兵荒马乱………
穿过蒸腾的雾气,南问柳望见门上赫然刻着几个大字。“上官杰与狗不得入内"。
沈珮低头掩住笑意,南问柳则笑眯眯地开口:“上官师兄?”上官杰尴尬微笑:“肯定是季竹月干的好事……哈哈,不理她了,我们走。乾、坎、离你们都去过了,下一个去看看我主修的坤道场?”坤道场以法修为主,说是法修,其实就是把剑修之外的各种武器都归入了这里。习剑者绕不开剑术的学习,与人对敌之时完全依靠手中的剑;法修则不然,他们需要利用法决,将体内灵力汇入武器之中,因此更注重法决的修习,武器倒是其次了一一否则以上官杰一柄短短的折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过长兵。坤道场的穹顶绘着南问柳看不懂的文字,各类奇门兵刃悬于四壁,满是肃杀之气。
上官杰手中折扇突然脱手,打着旋儿劈开虚空,那匹雪白色的天马竞自扇面中腾跃而出,仰首嘶鸣间掀起凛冽的风,脚踏星芒,直冲南问柳而来。南问柳站在原地没动,任凭天马朝自己冲了过来一-原是扇骨擦着她的耳畔掠了过去,稳稳钉入身后铜人眉心。
“好定力。"上官杰并指一勾,折扇自动落回他的掌心,“方才这招是我上官家独门绝学,名′流星飒沓',若是以剑使出,至多削去铜人一条胳膊,但配合坤道场独门心法…”
铜人轰然炸裂,发出一声巨响。
上官杰朗声大笑:“就是这样一一跑!要不然他们要找我赔铜人的钱了!话音未落此人就一阵风似的溜了,南问柳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拉着沈珮跟上他,缓了半天才回过神,小声质问。
“坤道场不是你的地盘吗,上官师兄?”
“学宫规定,毁坏公共设施要照价五倍赔偿。"上官杰掩住唇,也小声回复道,“我家老爷子最近断了我的零花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南问柳”
,千亍口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