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司问罪(一)(1 / 1)

第28章监司问罪(一)

巽道场的画风同先前的坤道场截然不同,满是书卷气,还没迈入门槛,南问柳便闻见了浓郁的墨水的味道。

未见到人,倒是先看见了堆积如山的符篆。“小心点!“灰袍老者从堆积如山的符篆后探出头,高声喊道,“这些符篆的墨还没晾干,若是剐蹭到,唯你们是问!”

“知道了冯夫子,我们这就走!"上官杰同样高声回复,回头冲南问柳挤眉弄眼,“不进去正好,巽道场的老古板最是难缠,去年我顺了几张引雷符,被他追着骂了三条回廊……

行至震道场时,日头已经西斜。震道场主殿是一处巨大的露天广场,当中摆着一尊巨鼎,火焰在鼎腹翻涌不休,将天光割裂成细碎的金箔。南问柳迟疑道:“震道场,器修……不会就是打铁的吧?”上官杰捂脸:“副业,副业……南景现在的财政不容乐观,给学宫的拨款一直在逐年削减,学宫总得想办法维持运转对不对?”“那打铁能赚多少钱?”

“整个南景的法器,三分之一都出自震道场。震道场的锻造之术自成一派,且对于法器的运用别有心得,随便一件拿到外面都是天价。”上官杰道,“你看前面那个汉子,正在锻造的是用作封印的琉璃盏,至少能卖四位数。”“四位数?"南问柳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我要学这个!”廊下铁砧前,一灰袍的学生正抡锤砸向未成形的法器。飞溅的火星中,那琉璃盏竞泛着幽幽蓝光,像是将月光淬进了琉璃之中。沈珮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这一届的新生?“那人头也不抬,见她感兴趣,便顺口解释道,“这是给一个水灵根的女修定制的,里面掺了冰魄寒石。”“冰魄寒石成形不易,"沈珮突然开口,“这是什么炉火?”他笑了下:“倒是个识货的,看清楚了,这可是地心火。”“地心火温度确实足够,但冰魄寒石属阴,纯阳之火反而会损其灵性。“沈珮道,“我记得离道场有炼丹所用的冷泉,若能将其引过来……那人缓缓抬头,乱发间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冷泉属水,坎水克制离火,你当我没试过?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水生木,木生火。“沈珮不卑不亢,“震为阳木,我来时看见南边种着许多青梧木,用此做引,取坎离相济之意……

隔行如隔山,后面的讨论内容就不在南问柳的知识范畴之内了,她拽了拽上官杰的衣袖:“师兄,你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吗?”上官杰摸着下巴,诚实道:“不能。”

“器道讲究因势而为,因材施教,必须综合考虑,才能不埋没每种原料的特性。“沈珮接着道,“我家在青州也办有一所学堂,某种意义上,炼器正如育人她平日里话不算多,人前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很少崭露锋芒,就连擂台赛都主动认输了。

这是南问柳第一次见她如此侃侃而谈。

“该说不愧是祭酒的侄女吗?"南问柳道,“我觉得她比任何人都更加适合震道场…我还是算了,我对打铁没兴趣,就不自讨苦吃了。”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破空声。林七御剑落在地上,剑锋激得火星四溅。“一一可算找着你们了!“他抹了把汗,“监司那帮老头子正闹呢,非说南问柳身份有问题,少爷让我带她过去……上官少爷,您家老爷子也在。”上官杰动作一顿,面上笑意淡了三分:“怎么,监司想拿我爷爷来压我?”林七讪笑:“上官少爷说笑

“谁同你说笑了?“折扇“啪”地合拢,上官杰语气罕见地锋利起来,“林宏天擂台舞弊人赃并获,监司此刻召见南问柳,不就是想要祸水东引,保下林宏天?南问柳抱臂倚着墙,冷眼瞧着鼎中火焰翻涌。地心火将她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唇角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允我入学宫分明是林少爷的承诺,如今出了事,干嘛来找我?”“本来就是因你而起,不找你找谁?“林七面对她可没面对上官杰那么客气,“林家的三阁老在监司拍了桌子,非说平民入学会乱了祖宗的规矩。祭酒大人不插手学宫事务,少爷犯浑偏要为你正名,这才一一”南问柳不耐烦道:“别叽叽歪歪了,带路。”林七脸色一黑,险些当场和她吵起来。

但林之鹤交代的事更加紧迫,他只得压下火气,重重哼了声。监司的议事厅隐在回雁山北麓,布置上模仿了江南水乡的样式,青瓦白墙,流水潺潺,风吹过时送来草木的清冽香气。几人还没迈过门槛,便听见茶盏重重顿在案上的脆响。

“胡闹!"中年男人的声音裹着雷霆之怒,“南景学宫自开山立派,何曾收过无籍之人!林之鹤年纪轻不懂事,你们也跟着犯浑?”“三叔说笑了。"林之鹤语调平静如深潭,“她先前已见过了祭酒大人,既然祭酒大人已允她入学,监司便无权干涉。”那人怒道:“沈云嘉不过是个挂名祭酒,学宫真正的规矩,什么时候轮到她说了算?”

南问柳眯起眼,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望见厅内端坐着十数道身影。正前方说话的男人脸上满是怒火,衣服上绣着繁复的暗金云纹,眉眼与林之鹤有三分相似一一想来便是林家三阁老林屿崇。

林屿崇身侧站着的正是先前被罚的林宏天,此时有了长辈撑腰,他与先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判若两人,看向林之鹤的表情满是挑衅之意。林之鹤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立在大殿正中间,身姿挺得笔直。“林宏天使用暗器妄图伤害同窗,证据确凿,按律当罚。"林之鹤纹丝未动,“三叔此刻召见新生,是准备玩祸水东引的把戏?”“胡言乱语!"林屿崇霍然起身,指尖几乎戳到林之鹤鼻尖,“别以为家主宠着你,就能对长辈指手画脚!区区竖子一一”先进来的林七立马打下了他的手,冷冷道:“林三爷,您逾矩了。”旁边其他人试图劝和:“屿崇啊,你别这么大火气,这毕竟是本家的…”林屿崇动作一顿,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先前的火气消了大半。林之鹤何等地位?那可是本家嫡长子,板上钉钉的下任继承人。不过是现在太年轻,手上实权不多,所以才需要忍让他们这群老家伙而已一一况且林屿墨对他这儿子可是重视得很,若真叫人捅到了林屿墨面前……“害,都怪三叔我太激动了。“林屿崇一秒变脸,“宏天不过是孩子心性,玩玩暗器不算什么大事,我们先好好说说这位寒门来的新生…”“咚!”

上官杰一脚踹开大门,故作惊讶道:“哎哟,这不是林三爷吗?多日不见,火气又大了,要不要晚辈给您沏一杯菊花茶降降火?”林屿崇瞥过来:“不必,监司并未召见上官少爷,请回去吧一一等等,你身后的是……

“我姓南,名问柳。"南问柳笑吟吟地接话,“不巧,正是您前面说的无籍的新生。”

她一步跨过门槛,日光斜斜掠过她眉梢,将眼尾那点小痣衬得愈发鲜亮。她面上带着笑,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

林之鹤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转头对林七说了什么。林七抱了个拳,领命离开了。

林屿崇眯起眼:“就是你蛊惑之鹤坏了学宫规矩?”“蛊惑?“南问柳讶然挑眉,“您这话问得真有意思。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要钱没钱要势没势,拿什么蛊惑林少爷?”林宏天突然插话:“谁知道你用了什么下作手段!初入山门便勾得少爷神魂颠倒,连传家玉玦都赠了出去一一”

南问柳向来听不得这话,话音未落,惊鸿剑便出鞘半寸,剑气贴着林宏天耳畔擦过,削断他鬓边一缕乱发。

林之鹤并未阻止。

他在连缘山见到这姑娘时,便觉得她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剑。如今剑锋仅是出鞘三寸,寒芒已刺得人睁不开眼。

“第一,你家少爷自己的事,别甩锅到我头上。"她指尖漫不经心心地叩着剑柄,“再者,擂台舞弊的废物,也配对我指手画脚?”谁都没想到这平民女子竞敢在监司当面动手,林屿崇拍案而起:“放肆!”他身上灵力暴涨,摧枯拉朽般泄去南问柳的剑意,压得南问柳登登后退了两步,险些当场跪倒在地。

惊鸿剑重重插入地面,她强撑着不肯跪下,剧痛刺得她抬不起头来。林屿崇释放的威压如渊似海,筑基大圆满的修为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她甚至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

监司其他人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这该死的老东西……

南问柳的心脏在胸膛中急剧跳动,耳边泛起细细的耳鸣。她目光转向后面的林宏天,眼中的恨意几乎掩饰不住。

她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想杀人。

一一“听说是因为一枚簪子起了冲突,他和林家旁支的少爷一同看上了琳琅斋的簪子,按理说就是先来后到嘛,但对方可是林家,才不会跟你讲道理…一一“连一个旁支子弟都如此无法无天,还有没有天理了?”一“一嚣张跋扈的纨绔而已,仗着背后是林家就胡作非为,你记得少招惹他,这人压根不把平民的命当命,净败坏家族的名声”“无籍贱民也敢在监司逞凶?“林屿崇冷笑,“来人,给我把她押下去!”“且慢。”

一直沉默的林之鹤忽然向前半步,不动声色地挡在南问柳身前。林屿崇不敢对他出手,只得收起了威压。

“三叔既然要论规矩,不妨先看看这个。”一枚留影石自林之鹤袖中飞出,虚空投射出的画面里,林宏天正将淬毒的银针塞进袖口。紧接着画面一转,擂台上的暗算过程纤毫毕现,甚至能看清他得逞时扭曲的笑容。

满室寂静中,上官杰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鼓了鼓掌,笑道:“林三爷好大的威风,自家小辈舞弊时装聋作哑,这会儿面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倒想起来要秉公执法了?”林之鹤道:“三叔既然为了保林宏天,去为难一位刚入学宫的新生,那我们便好好说道说道一一南问柳。”

南问柳不明白他干嘛忽然喊自己的名字,应了一声,疑惑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