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监司问罪（三）

若不是顾忌到在场的人太多，她早就动手要了林宏天的命了。林之鹤眉心微蹙：“南姑娘。”

南问柳转向他：“三年前我在林府大门前站了一整日，才有人过来瞧上一眼，匆匆问了两句就打发我走。如今罪证确凿,你们还要装聋作哑吗？”季家长老突然开口：“杀人偿命本是天理，但国有国法，学宫亦有戒律堂。南姑娘这般喊打喊杀,莫不是要越俎代庖？”“季长老说笑了。"南问柳指尖抚过剑身，唇畔笑意陡然凌厉，“我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平民，哪敢替天行道？不管是我来参加新生选拔，还是如今站在你们面前，要你们严惩当年的凶手-一桩桩件件，皆是为了一个公平而已。”她扬起头，一字一顿道：“若诸位长老执意沉瀣一气，是非不分，那么晚辈也无话可说。”

“好好好，你这丫头要翻天了不成！!"林屿崇怒极反笑，抬手掀起灵力的巨浪,“今日我便替祭酒教教你！”

这老东西实力早就到了金丹境,磅礴灵力震得梁柱簌簌落灰，南问柳被气浪掀得倒退两步，后背撞上墙面。筑基与金丹的差距如同天堑，她甚至看不清林屿崇的动作，只见对方的攻击裹挟万钧之势当空压下，整座大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千钧一发之际,霜雪般的剑气冲天而起。

变异冰天灵根,与林家传承千年的云鹤剑法乃是绝配。初遇林之鹤时，他重伤在身，与北凌人过招时尽是搏命的招式。后来学宫再遇，林之鹤作为监考立在一旁，偶尔出手也只是掐诀，从未拔出过他的剑。这是南问柳第一次见到全盛状态的他出剑。林之鹤的剑很冷。

不是北地寒风砭人肌骨的冷，也不是大寒时节漫天飞雪的冷一-而是更深露重，月下鹤影掠过寒潭时，翅尖扫开湖面上一线雪沫的冷。剑锋撞上巨浪的刹那，霜雪顺着灵力的痕迹攀援而上，梁柱间垂落的纱幔凝出细密的冰晶，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

上官杰的折扇紧跟着加入战局，天马虚影长嘶着撞偏了对方的攻击。他趁机拽住南问柳手腕，折扇在虚空划出传送阵的轮廓：“小鹤儿顶不了多久，你先走！”

“走去哪？“南问柳甩开他的手，“我等今天等了三年，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我怎么能走？”

有人长长叹了一声。

“林屿崇教子无方，包庇林宏天犯下大错…“上官家主挥了挥手，满室的杀气顿时消湮于无形之中，“之鹤啊，你若是想问罪，还是等回到林家再去问吧，监司可不是你处理自家事务的地方。”

“哦？"林之鹤难得如此咄咄逼人，“那么我三叔勾结北凌、谋害学宫弟子，也是林家内务？”

战火顿时烧到了林屿崇身上。

一片死寂中，唯有上官杰用力拍了拍手。

“赫连山是闻风榜排名三十七的杀手，在北凌也算得上是鼎鼎大名，潜入南景肯定是图谋什么大事……“他与林之鹤一唱一和，“可他不去大景的中心心邺都，偏偏在鸟不拉屎的连缘山截杀小鹤儿，难道诸位就不好奇一一”上官杰手腕一转，白玉折扇后面露出一双满是笑意的狐狸眼：“他是如何知晓小鹤儿行踪的？”

林屿崇面色铁青：“你们两个什么意思？”“三叔何必装傻？“林之鹤抬起眼，“玄字榜任务需两人及以上同行，任务当日上官杰恰好有事离开，我独自出发前，仅向家中汇报了此事一一赫连山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南北两国向来水火不容，一旦牵扯到北凌便是大事了，何况嫌疑人是林家三爷，受害者更是林之鹤林大少爷。他同时也是学宫的弟子，这可就不只是林家内务了。

上官家主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看看林之鹤，又看看旁边的上官杰：“阿杰，你来说说。”

“是，爷爷。”上官杰行了个礼，“我本想与小鹤儿同行，但那几日正好碰上您的寿宴……于是我让小鹤儿等我两天，我参加完寿宴便回来，没想到小鹤儿提前走了。事后我才知道，任务中说的筑基初期的北凌人，居然是筑基巅峰的赫连山。”

“空口无凭！"林屿崇拍案而起，“你莫非想污蔑我为了杀你，不惜私通北凌？”

林之鹤道：“三叔急什么？”

上官家主连忙起身打圆场：“今日原是商议新生入学之事，怎么扯到北凌上了？之鹤啊，你年轻气盛是好事，但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南问柳后退半步隐入阴影之中，摸了摸下巴，觉得十分有意思。她就说林之鹤为何要在监司面前提起三年前的旧事，敢情是在这等着呢。他要清算的才不是林宏天，而是林宏天背后的林屿崇，前者只是顺带的，恰好合了她的心意而已。

按照林之鹤的说法，他在出发前向家族汇报了自己的动向。而林家三爷林屿崇打定主意要护林宏天，为此不惜勾结北凌人，要将林之鹤抹杀在此。敢杀本家的“钦差”，林屿崇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一正巧，林家本家这一脉只有林之鹤与林之钰两人，林之钰如今才十一岁，脾气暴躁，难成大器。要是林之鹤死了，林家未来的大权会落到谁手里？这哪是世家公子清理门户，分明是猎手撕开了表面温良的皮囊。林之鹤早将他们的软肋都捏在掌心，却偏要隐而不发，非得等人把脖子伸到铡刀底下了，才肯慢条斯理地碾碎猎物最后的体面。

“我是否乱说，一查便知。"林之鹤道，“学宫发布任务时，明说了连缘山的魔族为筑基初期。但我去了才知道，我对上的是筑基巅峰的赫连山……三叔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林屿崇嘴唇翕动：“我…

“要么有人在任务发布之后买凶，要么学宫的情报网本身就存在问题。“林之鹤说着，看向季家长老，“学宫的情报网由季家主管。”季家长老本不想趟这浑水，但林之鹤这一句逼得他不得不开口。“不可能，每个任务发布之前我们都调查清楚了，绝对不可能出如此大的纰漏！”

上官杰摇摇头：“季家的情报网没有问题，那就只能是后来的变故了……到底怎么回事呢？哎，好难猜啊。”

“够了！“林屿崇暴喝一声，周身灵力疯狂涌动，“林之鹤，你非要置我于死地？″

看戏的南问柳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这一声笑在剑拔弩张的大殿中格外突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少女抱臂倚着墙，剑穗在指间绕了一圈又一圈，仿佛对眼前的惊变兴致缺缺，于她而言，这番明争暗斗还不如剑穗上的流苏有趣。“林三爷这话说得奇怪，晚辈听不懂。“她歪了歪头，“分明是您要杀人灭口，怎么还倒打一耙啊？”

林屿崇此时可谓是恨极了她，若不是她入了学宫，若不是她救下了林之鹤，若不是她三年前去林家举报，若不是她是姜奕的徒弟……他的每一步计划，都毁在了这个平民女子手上！眼见周围人的目光渐渐变得怪异起来，林屿崇自知无可辩驳，既然如此，那就鱼死网破！

好歹是实打实的金丹中期，只要他出手够快，完全足够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要了这丫头的命！

他是这么想的，也确实这么做了。

杀意乍起，林屿崇袖中滑出一柄小臂长的短剑，无声无息地直扑南问柳面门。

不想南问柳早有准备。

惊鸿剑铮然出鞘，剑尖斜斜向下点了地面，南问柳借力翻上了横梁。她知道自己不是林屿崇的对手，借着这出其不意的一招躲过了对方攻击，紧接着等在场其他人反应过来，就不管她的事了。

监司的人再怎么歪屁股，也不可能坐视林屿崇当众杀人。“林屿崇！"上官家主终于也动了火气，悍然出手，“监司可不是任你放肆的地方！”

两波浑厚的灵力相撞，刺眼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林屿崇身上时，南问柳悄无声息地跃下了房梁，手腕猛地一拽，将躲在后面的林宏天拖到了大殿中央。

林宏天惨叫："爹！爹救我！”

南问柳剑尖抵着他咽喉，抬头冲林屿崇嫣然一笑：“林三爷不妨猜猜，我和你，谁的剑更快？”

一一她才不关心什么通敌什么买凶，林屿崇那些勾当本就是林之鹤和监司的事情，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一颗心就那么大，装不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的目标从头到尾只有林宏天，仅此而已。

林之鹤蹙眉，不赞成道：“南问柳。”

“林少爷，我知道你讲规矩。“南问柳沉下目光，“可我等这一天等了已经三年，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剑锋毫不犹豫地割开林宏天咽喉。

温热血珠溅上她的侧脸，南问柳只觉得快意极了。原来撕开那层温良皮囊如此痛快，原来世家高墙并非牢不可破，原来只要善加利用一切资源，她完全可以报仇一一

林宏天的瞳孔渐渐涣散，南问柳松开手，像是扔掉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丢开他。

她转身看向林之鹤，阳光穿过窗棱落在她睫毛上，将她脸上的神情切割得明暗不定。

“现在，"她轻声道，“你可以治我的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