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监司问罪（四）

血珠顺着剑锋蜿蜒而下,在地面砸出几滴触目惊心的红色。林宏天最后一句救命卡在了喉咙里，却什么话都说不来了。他仰着头，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双手徒劳地抓向虚空，像是一只被割断脖颈的鸡。他至死都想不明白，这卑贱的平民女子怎敢在监司众长老面前动手。林屿崇目眦欲裂：“贱人！我要你为我儿偿命！”然而大局已定。

上官家主瞥了眼死不瞑目的林宏天，又看看冷着脸挡在南问柳前面的林之鹤，他活了这么大岁数,早就是人精中的人精，自然知道该如何站队。一个旁支的纨绔子弟，就算加上一个林三爷，怎么配与林家未来的继承人相比。

更何况林家与上官家是姻亲，林之鹤早逝的母亲，正是出身上官家一-若是日后林之鹤顺利掌权,对上官家只会有利无弊。“林屿崇，你真是糊涂啊……”他摇了摇头，一挥衣袖，硬生生把林屿崇暴动的灵力压了下去，“这里可是学宫，不是你们林家，当众对学宫弟子出手,，置监司法度于何地？”

季家长老也道：“勾结北凌可是一等一的大罪，你……哎，算了。”“那她呢？"林屿崇胸膛起伏,恨恨地指向南问柳,“就算我儿确实有错,那也应该带回林家问罪！她杀了我儿,就这么算了？”南问柳低下头，用林宏天的衣襟擦了擦她的剑，垂落的发丝刚好遮住了她眼底的讥讽：“林三爷这话说的，好像您家这位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分明是个垃圾渣滓，死不足惜。

她握剑的手正在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分明是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方才硬接林屿崇的威压早已伤及肺腑，筑基境对上金丹中期，能站着已是奇迹。

可她偏偏站得笔直，像一柄插在泥沼之中、却倔强地不肯沉下去的剑。众人面面相觑，最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林之鹤。南问柳觉得不免好笑。

三年前她叩响林府的大门时，这些人连个眼神都不愿施舍，如今倒是争着要当青天大老爷了。

果然啊果然，跟他们讲公平讲正义都是对牛弹琴，只有利益才能打动人心。例如现在，她借了林之鹤的威风狐假虎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了人，而这些人担心惹恼林之鹤，在如何处置她这个问题上只得慎之又慎。林之鹤立在满地狼藉中，垂落下来的衣摆沾了血，被染成了深褐色。他垂眸望着地上逐渐冰冷的尸体，忽然想起来连缘山那个暴雨夜之后，暮色斜斜照在竹舍的屋顶上。

一-“公子说笑了，我救您又不是为了这些”那，她是为了什么呢？

初见时人畜无害的小白花从来都不存在，有的只是一只烈性难驯的鹰隼。她所有温软作态，都不过是为了复仇织就的网。林之鹤闭了闭眼，调整了下呼吸，终于开了口。“学宫训令第二条，凡谋害同门者，人人得而诛之。“林之鹤偏过头，霜雪顺着剑锋悄然消融，“方才林宏天意图偷袭在先，南姑娘出手防卫，有何不妥？”“你！“林屿崇双目赤红，“颠倒黑白也要有个限度！”林之鹤似乎淡淡笑了下：“三叔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来龙去脉我已经呈报给父亲了。”

林屿崇的面色陡然灰败下去，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殿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林七在此时去而复返，带着十几名林家暗卫鱼贯而入，他高高举起手中的令牌，朗声道：“奉家主令，缉拿通敌者林屿崇！“好……好得很！“林屿崇死死盯着林之鹤，“你以为扳倒我就能坐稳继承人的位置？我告诉你，林家这潭水远比你想象的深！你以为你父亲是什么好人一-林七闪电般欺身上前，一掌劈在他后颈。林屿崇的咒骂声戛然而止，整个人烂泥般瘫倒在地。

“少爷，人带回去后如何处置？“林七躬身请示。“交予父亲定夺即可。"林之鹤视线掠过地上林宏天的尸体，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诸位热闹也看够了，如无异议，便散了吧。”殿内鸦雀无声，几位长老四处看了看，摇了摇头，纷纷离开了。南问柳目送他们离开，忽觉喉间腥甜翻涌，身形微晃，惊鸿剑重重插入地板的缝隙，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筑基硬抗金丹的威压，终究是太勉强了。

林之鹤留下来等他们处理完尸体，正准备离开时恰好撞见了这一幕。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下，终是走上前来，指尖凝起灵力按在她腕间。“别动，你经脉有损。”

南问柳任由他握着，抬起头冲他一笑：“林少爷刚刚为什么不阻止我？那可是你们林家的人。”

林之鹤没有否认。

他确实能阻止。

他当时站得最近，惊鸿剑即将割开林宏天咽喉的刹那，他的剑已经离鞘三寸，剑气已凝成实质。

可鬼使神差地，他却忽然想起问心阵中看到的那一把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与她手中握着的别无二致。

这把剑在今日杀了林宏天，也许还会如问心阵推演的那样，在未来刺入他的心囗。

林之鹤垂眸，反问道：“你来学宫，只是为了复仇吗？”暮色顺着窗棂漫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拖成长长的两线。南问柳仰起头，视线掠过少年清瘦的下颌线，心想他睫毛生得实在浓密，垂落下来像是鸦羽一般。林之鹤的灵力至纯至净，像是早春融化的雪水，顺着她的腕骨游走一圈，将经脉间火烧火燎的疼痛压了下去。

冰灵根，就适合用来镇痛嘛。

南问柳报了仇，如今心情颇好，还有心思逗他：“林少爷要不猜猜？”林之鹤”

“其实复仇只是顺带的啦，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瞧着林少爷生得剑眉星目，一表人才，想进来跟你做同窗。"她信口胡谄，“毕竞你也知道，我之前都一个人住在连缘山上，哪见过几个俊俏公子……林之鹤木着脸松开了她的手，重新站起身来。喊，假正经。

“哎呀，林少爷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话音未落，上官杰的折扇横插进两人之间。“哎我说，差不多得了。“他伸着懒腰踱过来，“小鹤儿脸皮薄，经不得姑娘家这般逗弄。倒是你，方才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怎的这会儿倒装起柔弱来了？”

南问柳睨他一眼：“上官师兄也想试试我的剑？”“那还是算了，这福气留给别人吧。"上官杰抬头望望外面的天色，“居然已经快到晚上了…走吧，这里自然会有人收拾。”“今日之后，监司暂时不会找你麻烦了。“林之鹤道，“宿舍已经分配好了，会有人带你过去。明日辰时乾道场第一节课，别迟到了。”“等等，"南问柳听得疑惑，“沈珮呢？我跟她不在一个宿舍吗？”“她身份特殊，祭酒另有安排。“林之鹤默了下，补充道，“学宫宿舍是两人间，但除去沈珮，今年入学的只有你一位女子……”“所以？”

上官杰插嘴，同时投来一个同情的眼神：“所以需要和往届的拼一拼，猜猜和你同住的是谁？”

南问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谁？”

上官杰折扇遮住脸上的笑意。

“还能是谁，你见过的，季家那位姑奶奶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