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坐看苍苔色
“那她你也不在意了吗?”
温长风眼神如锋地盯着温窈的面容,似乎只要温窈露出一丝惊诧和祈求,他就又有了新的、可以控制温窈的把柄。
温窈却仅是低眉笑了笑,旋即毫不留情地让千刃关上院门。“慢走不送。”
宅院前终于恢复了平静,天上呼呼地飘起小雪,温窈忽然道:“长公主。”永平还在沉浸回味那三人面如食粪的表情,乐不可支地一回头,对上温窈沉静平和的目光。
不好。
她理了理袖袍作势要溜,今日来温窈这儿是“秘密”,所以她没带明面上的侍女仆从,只要她跨过了院子的门槛……
“午膳还没吃,长公主就要走了?"温窈觉得好笑,方才谢袖当着温长风等人的面说得信誓旦旦,眼下又心虚起来了,“那岂不是浪费了指挥使一番好意?”永平少见尴尬地抚了下发髻,转身讪笑道:“我也是为了避免他们再来找你麻烦,事急从权,你说是吧?”
她口中的什么皇室特聘机关师其实是她瞎胡谄的,哪怕的确有这个想法,可无论是谢岐还是她都还没来得及和温窈提及此事,反而是先前对着温祝家的人大言不惭说了…温窈怕不会以为这也是皇室的圈套之一。温窈并非不识好歹之人。永平特地安排易夫人等候,又在得知消息后立马到她住处来,便是怕温长风或祝家贼心不死一-她如今势单力薄,要凭一己之力压制温家祝家尚有困难。
于是她只道:“千翼已去温饭菜了,公主用过再走吧。”她既然没有厉声反驳,说明请她作机关师一事有戏!永平眼眸微亮,三两步追上温窈,“你同意了?”
“机关好说,器匠也好说。"温窈道,“别的就算了。”机关、武器,重在设计打造,是为匠艺。永平神色轻动,至少温窈愿意踏出这一步,就够了。
当年长孙家一事轰动长安,宣怀帝把这烫手山芋甩给温长风草草结案。即便如今谢岐当政,根深蒂固的东西却非一日可动摇,温窈有所顾虑实属正常。“并非我有意避躲,"温窈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出声解释,“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无法安心做事。”
她很清楚,永平几经辗转费尽气力地帮她,一是当年的伴读情谊,则是永平一直想拉拢她,让她做长公主府下幕僚。永平之野心,早也在宣怀帝死时平没在风声鹤唳中。这世道不允女子掌权,她便甘愿做个名正言顺的草包,堵住世人悠悠之口。可甘愿,永远只是浮于表面的甘愿。
如要叫世道更改,仅凭她一人是蟀蟒撼树,她要兵、要谋、要助力,要天时地利,方可能平步青云。
眼下风波一平又起,朝堂尸蠹腐吏,边外战火眈眈,隐世躲祸,恐为山家下场,不如以身入局,或能谋得生机。
永平大概知道温窈心有挂念的是什么,“你是说,靳闻溪的下落?”靳闻溪,温窈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温窈短短二十余年人生,真正给她烙下深印的人,除了山致远和山辛夷,靳闻溪算一个。
严格来说,靳闻溪待她如亲女,是她的恩师。“方才温长风想用她的下落要挟我。“温窈捧着一杯热茶,缓缓道,“但我知道,他根本找不到靳闻溪。”
这也得益于山辛夷的遗书,若不是山辛夷早有预料温长风可能会仗着温窈不知其下落而欺骗她,所以特地在遗书中提到,靳闻溪失踪后温长风从未得到过任何有关她的消息,否则温窈不会那么决绝地将温长风拒之门外。这么多年她一刻不停地在寻找靳闻溪的消息,三年来,杳无音信。“阿婆留给我和阿娘的人不多,但各个在山家都曾是精英,即便是他们通晓江湖事,依旧没能得到她半分音讯。”
温窈垂下眼睫,飘飞的雪花落在她乌黑的长睫上,“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三年前,她出嫁的前一个月,靳闻溪不远千里来到长安,只问她一句,想不想嫁。
如果能不嫁,如果能和靳闻溪一起抛下乱局算计,哪怕浪迹天涯,温窈也心甘情愿。
可到约定私逃那天,温长风却不知从何处提前得知了消息,亲自将她抓回了丞相府,而靳闻溪不曾露面,仿佛从那天起就消失在长安。托靳闻溪的福,嫁入祝府的每一天,一旦温窈萌生出就此度过余生的念头、一旦温窈动摇愧疚没为祝家生下孩子时,便会先想到生死不明的她。温窈想,总要先确定靳闻溪的状况,再言其他。她不想和靳闻溪再见面时,看到对方失望、痛苦,甚至悲戚的眼神。然而待到真正与祝清衡和离后,温窈却时刻庆幸着。庆幸她没有因为某一日的消磨而堕落,也庆幸她牢牢死守着底线,才能离开地如此轻易,不至于被旁事牵绊难离。
靳闻溪,哪怕她没能在三年前真正带温窈走,但她给了温窈困于四方宅院也从未折断心性的勇气。
“当时你求到我门前,不瞒你说,我动用了公主府所有人力搜遍长安。“永平抿了抿唇,“可靳闻溪就像凭空蒸发,竞是半分踪迹也无。”温窈望着檐下纷如鹅羽的飞雪,想起谢子离开前欲言又止的神色。月前薄岑之案发生时,谢子登门祝家,请她指点破解薄岑手中的机关图。那时他提出的条件,是只要她出手,伏龙使会帮她做想做的事、找想找的人。
温窈忽道:“我想进宫一趟。”
火
“喂!吃饭了。”
伏龙使照例把饭菜送进牢房。这间牢里关着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据说是谋划周天辰和薄岑之案的幕后黑手,只是苦于证据不足,迟迟无法定罪,于是只能将他转入普通监牢,暂行关押。
那人蜷缩在牢房角落,枯败的稻草遮在他身上,如同死尸上铺盖的草席。伏龙使有些纳闷,平日就算这怪物不想吃,听到动静至少也会瞄上一眼…怎的今日一反常态,睡死了不成?
他不耐地拍了拍铁栅,试图把那人叫醒,“喂,还活着没?”纹丝不动。
似乎连发丝也微动分毫。
伏龙使心中咯噔一下,心道他莫非是想不开自尽了,于是连忙打开牢房门锁,取下腰间佩刀远远碰了碰他的身体。
仍旧不见动静。
“喂!喂!沈清清?”
他要是死在了诏狱,皇帝怕是会降罪。伏龙使来不及思索太多,上前伸手把人拽到正面,冷不丁对上男人黑黝黝的眼瞳。“醒着为什么不出声?"伏龙使被吓了一跳,他只是诏狱里职位最低的小使,只管给囚犯送饭的,头一次见到这种怪人心里渗得发抖,面上却色厉内荏地呵斥,“下次再装死有的你受的!”
沈清清低低笑出了声,似是在嘲笑对方的装腔作势,又像单纯的失心疯,如同阴鬼毒蛇般骇人得紧。
那伏龙使不想同他多说,挂上佩刀要走,脚踝上却倏地一痛,低头竞和一条漆黑的长蛇对上目光。
“你、你……!!”
只要进了诏狱,身上就不可能再有藏任何暗器,遑论是一条活生生的蛇。他是怎么做到的?!
可那伏龙使已来不及深思,黑蛇的毒素顺着他脚踝的经脉瞬间蔓延至他全身,仿佛往他全身血液里灌满了泥浆,叫他一头栽地动弹不得,更别说呼救。“谁让你来的不巧。"妩媚温柔的女声在他耳边道,“谢岐不肯放我出去,那就只借你的身份用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