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乡(二)(1 / 1)

清枝 不觉春笙 3453 字 1个月前

第36章定南乡(二)

两日后,清枝将院子里的地都规整好了。

院子东侧开垦了一小片方方正正的菜地,土已经翻松,她盘算着过几日种些时令青菜和小葱,西边留了两处树坑,预备栽一棵桃树,一棵李树。墙根下再找人来搭一个葡萄架子。

眼下虽然还是光秃秃的,但清枝已经能想到等夏天来了,满墙的绿荫,坐在院子里什么都不干,光瞧着都觉得舒坦。

清枝起了个大早去市集,想买些菜种和树苗,可转了半天也没见着卖树苗的,只拿着一包菜种回了家。刚到院门口,就瞧见一个中年妇人正扒着门缝,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那中年妇人穿着一身鲜亮的衣裳,杏红配着青绿,在乡野间格外扎眼。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根碎发也看不见,虽眼角已生了些细纹,面上却敷着匀净的妆粉,手腕上戴着一个玉镯,倒是个讲究人。见清枝回来,妇人讪笑道,“我听说新搬来了个邻居,过来…清枝略一颔首,迎着妇人直勾勾打量的目光,伸手推开了院门,转头问道,″要进来吗?”

妇人连连摆手,脸上堆着笑,“今日就不叨扰了,我还得赶着进城呢。“说罢,她又往院里瞟了一眼,这才扭身往村口方向去了。“对了。“妇人突然回身,“我瞧见你家院子都翻整好了。我家老二最会侍弄田地,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去喊他。“又指着清枝东侧的那座小院,“我家就住那儿,我叫秋娘。有事尽管来寻,千万别客气。”清枝暗想,这秋娘瞧着倒是个面善的,点头说道,“多谢。”秋娘一听,眼角微微弯起,抬手将鬓边松动的银钗往里推了推,这才转身继续往村口去了。

清枝正要迈过门槛,忽觉背后一阵发凉。她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立着个玄衣婆子,约莫五六十岁年纪,身形却佝偻得像棵老槐树,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一根乌木拐杖。

她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连头发都包在黑巾子里。清枝的目光刚扫过去,那婆子的脸色顿时又阴沉了几分。那张脸青白青白的,活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似的,眼睛直勾勾地钉在清枝身上,活像要剜下一块肉来。嘴里咕咕哝哝念着听不清的咒骂,转身就往自家院子走。

清枝不由心头一跳,这枯瘦如柴的老婆子,为何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她不由得有些发怵,拿着菜种进了院门,回身仔细插好门销,这才松了口气。

进了院子,她将菜种小心地放在墙角,又取来木盆接了清水,细细洒在土上,末了就着剩下的水净了手。

冰凉的水没过指尖,让她的心也安稳了些。清枝暗自记下,往后出门定要绕开那婆子的院子。横竖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便是。

清枝抬脚进了堂屋,抬眼就见徐闻铮坐在窗边。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侧脸投下光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他指尖那枚木珠子转得又轻又稳,眉头却微微蹙着,显是在想什么要紧事。清枝走到他身后,弯腰细细打量着他手里的木珠子,见无甚稀奇,然后开口说道,“二哥,我想在院里打一口井。”徐闻铮指间转动的木珠忽地一顿,他像是才醒过神来似的,眼睫微抬,“好。”

那声音又低又缓,却透着几分纵容。

二哥说,往后再也没有徐闻铮,也没有小侯爷,只有一个名叫徐淮的,是她的二哥。若是旁人问起大哥去向,只说在北边当差,其余一概不知。清枝在他身边坐下,“二哥,院外那块地全种菜,我们是吃不过来的,我想着,要不要种点别的。”

她支着头看向徐闻铮,“可我一时也没想好,要种点什么好。”徐闻铮侧过脸来看她,语气又温柔了几分,“不急,慢慢想。”清枝眼睛忽地一亮,“对了二哥,屋后头还有一块闲地呢。“她声音变得轻快起来,“我想着搭个鸡舍可好?养些鸡鸭,平日也能添个蛋吃,只是,可能会有些”

徐闻铮低笑一声,“这么一来,你怕是从早到晚都不得闲了。”清枝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笑开,“也是。不过横竖日子还长,我一样一样慢慢收拾便是。”

后面她还要想想如何赚些银子,毕竞米粮还是要购置的。清枝望着窗外新翻的泥土,忽然觉得心头松快了些。二哥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原本瘦削的脸颊也渐渐丰润起来。

她转了转略有些酸胀的手腕,心想,过两日她再去市集买只老母鸡炖汤,非得把二哥掉的肉尽数补回来。

徐闻铮抬眼瞧着清枝眉目舒展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软,他垂下头,嘴角勾起一丝浅笑。

清枝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继续在院子里忙活起来。正当她干得正起劲时,徐闻铮不知何时已立在身侧,他将袖口挽至肘间,露出白瘦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接过她手里的锄头,浅声说道,“我来。”清枝一把按住他的手腕,眉头拧得紧紧的,“你的身体还没痊愈呢。”徐闻铮却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力道不重却态度坚决,“锄个地而已,这点力气我还有的。”

清枝略一思忖,想着二哥也得活动一下筋骨,于是退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徐闻铮挥锄的动作生疏得很,一锄下去深浅不一,握锄柄的姿势也不得章法。清枝瞧在眼里却不点破,只在他刨得浅了时温声提醒,“这里再深一点。清枝托着腮,看徐闻铮一锄一锄地掘着土,他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偶尔扬起泥土打在身上,也浑不在意,只全神贯注地对付着脚下的土块,伊佛这不是寻常农活,而是件顶要紧的差事。她忽然抿嘴一笑。

谁能想到,昔日金尊玉贵的小侯爷,如今竞在这座小院里挥汗如雨,还要听从她的指导来耕种土地。这念头一起,她心里居然涌出一些小雀跃。翌日清晨,清枝给刚撒下的菜种浇完水,便拎着锄头到院门前开荒。这块地原先的主人不常打理,虽不至于荒草丛生,却也杂草零落,土质板结,需得细细翻整。眼下她虽然还未想好要种什么,但良田岂可白白荒废?她挽起袖子,一锄头下去,发现这地确实有些难垦。突然,清枝眼角余光瞥见隔壁秋娘家走出个书生打扮的少年。那少年手持书卷,正摇头晃脑地诵读,声调忽高忽低,抑扬顿挫。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少年诵读声戛然而止,转头朝她这边望来。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光景,瞧着比清枝大了两三岁。他将书背在身后,“这位姑娘,可是新搬来的住户?”

清枝点头。

那少年拱手一礼,笑意清朗,“在下王庭章,正预备今岁的秋闱,若是晨读声扰了姑娘的清净,请多担待。”

清枝忙不迭地摆了摆手,连声道,“不碍事,不碍事。”话音未落,她已低下头去,手中的锄头重重落下,翻起一环新土来。徐闻铮此时走出院门,见清枝的视线不时地看向那少年,偶尔还有些出神,徐闻铮的眉头便越皱越紧。

清枝瞧着那少年读书的模样,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难道二哥当年也是这般摇头晃脑,像只呆头鹅似的背书?她唇边刚漾起一丝笑意,忽觉不妥,硬生生将那股笑意压回心底,只余下唇角残留着的,些许没来得及收敛的弧度。徐闻铮出声喊道,“清枝,天热了,先回家吧。”清枝抬头一瞧,这日头才刚露脸呢,再说现在还是二月,日头照着,也不觉得热。还没开口,徐闻铮已经上前接过了她的锄头,“你进去歇着,我来吧。”清枝想想,锅里还炖着小米粥,于是点点头,提着裙子抬脚跨进院门。清枝前脚刚踏进院门,后头王庭章的读书声便骤然停了。他合上书卷,脸上露出几分索然,转身跨进院子,还轻轻掩上了院门。午后,清枝把新买的菜籽细细撒在院门前刚翻好的地里。“哎,你这种子不能直接撒。”

清枝回头,见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站在身后,背着背篓,手上还拿着镰刀。他生穿着一身褐色的粗布短打,身板结实,黝黑的脸上嵌着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一看就是常做农活的模样。

他见清枝回头瞧他,脸上微红,略有些局促,“种子需先在清水中泡上两个时辰催芽。”

清枝笑,“谢谢小哥。”

少年点点头,然后往前几步,推开了隔壁秋娘家的院门。清枝心头忽地一动,原来这少年郎是秋娘家的。莫不就是她嘴里说的那个最会侍弄田地的老二?

见少年正准备进去,清枝喊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少年脸色更红了,他轻声说,“我叫王庭溪。”清枝一听,这名字也不错,她笑笑,“我叫清枝,刚搬来的。"说着又指了指自己家院门,“我住这儿。”

少年点头。

清枝笑意盈盈,透着真诚,“你能不能教教我,种地。”少年顿时红透了脸,连脖颈都泛起一层薄红,说话也开始结巴起来,“我先,先把背,背篓放下。”

夜幕时分,清枝在徐闻铮耳边絮絮叨叨,嘴里全是,“庭溪哥说院子外面那块地可以撒些油菜籽,好打理。”

“对了,他说可以帮我们找人来打井。”

“修鸡舍他也会,还有葡萄架子,他说他找个时间来搭。”“原来种菜这么多讲究。“清枝说到这儿,还不住地感叹,“庭溪哥懂得真多,他连什么时候下种,浇多少水都说得头头是道,我觉得他好厉害。”“还有外头的塘子,他说可以养点鱼,鱼苗他也会挑。树苗他明日一早带我去选。”

“还有还有,他还会搭秋千!”

清枝说得眉飞色舞,眼里闪着亮盈盈的光,她对新结识的少年赞不绝口,全然未觉徐闻铮的脸色已渐渐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