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乡(三)(1 / 1)

清枝 不觉春笙 3726 字 1个月前

第37章定南乡(三)

翌日清早,清枝收拾妥当正要出门,一抬眼就瞧见徐闻铮已经在院门口站着了。

“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清枝眨了眨眼,满脸诧异,他平日里最是懒得出门。“我想去市集逛逛。"徐闻铮顺手接过清枝手里的竹篮。“走吧。”

他话说得随意,步子已经往前迈了。

这时,王家兄弟也从隔壁院里出来。王庭章看见清枝,三步并作两步赶紧上前,笑道,“正巧同路,我也要去城里买些笔墨纸砚。”清枝冲王庭章微微颔首,王庭章顿时眉开眼笑,正要继续搭话,徐闻铮却不动声色地将清枝往身边一带,轻声说道,“走吧。”四人一同上了牛车。

此时天刚亮,今日不赶集,路上行人并不算多。只有几个菜农挑着担子往集市赶,扁担上下晃着,咯吱作响。清枝瞧见担子里的青菜挺新鲜的,转念一想这会儿买了还得拎一路,便歇了买的心思。

牛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清枝和徐闻铮并肩坐在一边,王家兄弟坐在另一头。

王庭章大喇喇地坐着,手里还捧着一本书卷,时而沉思,时而摇头晃脑地诵读。清枝支着下巴瞧他,虽听不懂半个字,却被他这副模样逗乐了。徐闻铮瞥见清枝笑盈盈的眼睛,心里莫名有些发堵,连道旁的树影都晃得令他心烦。

王庭章见清枝笑得眉眼弯弯,顿时来了精神,诵读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忽地,他站起身来,牛车被他这一下带得猛地晃了晃。王庭章兴致盎然地开始作起诗来,他吟道,“春风一夜破嫩芽,花红草绿水边生……”

突然他似卡了壳,脸色一僵,活像吞了只苍蝇,转头看向清枝,“清枝妹妹,我这首千古绝唱,不如你来接下半阙?”清枝连忙摆手,“我不会作诗。”

王庭章的视线又落在王庭溪身上,王庭溪憨憨一笑,“哥,你可别难为我了,我连打油诗都憋不出半句。”

王庭章垂首叹气一番,又抬头打量起对面的徐闻铮。他见徐闻铮身形清瘦,面容平淡无奇,偏偏那双眼睛生得极深邃,跟面容全然不搭调,黑沉沉的像两口古井,叫人瞧不出深浅。他摇头道,“想来这位小哥,平日里也不沾吟作诗歌这等闲事。”

王庭章说完一屁股坐回原处,将书卷往怀里一揣,仰天叹道,“一车白丁,竞无一个知音。”

清枝偷眼去瞧徐闻铮,见他神色淡淡,不甚在意。牛车晃晃悠悠进了城门,四人便在岔路口分了道。清枝跟着王庭溪去西市买树苗,徐闻铮和王庭章两人一前一后往东市走,一个步履从容,一个还捧着书卷念念有词。此时街上渐渐热闹起来,买饼子的大叔吆喝着,沿街的铺子也开了门,茶坊的老板娘站在门口,时不时地抬手招揽生意。王庭章一头扎进笔墨庄,徐闻铮在街面上闲逛,最后踱进了一家书坊。书坊老板见有人进来,满脸堆笑,“这位公子,可是要寻什么书?”徐闻铮指尖掠过书架,淡淡道,“店家,这里可有农桑要集?”“有的有的。"店家踮脚从高处取下一册蓝皮小本,吹了吹封面的灰,“原价八十文,给您讨个彩头,六十六文成交如何?”徐闻铮问道,“可否容我在此翻阅片刻?”店家眯着眼将徐闻铮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见他虽一身粗布衣衫,但通身气度沉静如水,终是堆起笑脸,“公子请便。”徐闻铮立在原处,手指捻着书页不紧不慢地翻看。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那册子便见了底。他合上书册,抬眼问道,“可还有类似的?”店家摇头,“我这店小,只有这一本。”

徐闻铮点头,“多谢了。”

他正要转身离开,忽见廊下晒着一本书,又瞧见这本书已经被茶水打透,字迹晕染严重,有一小半完全看不清了,于是抬手拿起来看了一眼书名。店家走过来,一脸痛惜,“这是赣州城内独一份的拓印本,我家那小祖宗失手打翻了茶盏,弄成这副模样,我琢磨着晒干试试,能救回几页是几页。虽然有些字看不清了,但总比全废了强。”

徐闻铮对店家说道,“我的主家府上有这书的完本,我可替你誉抄一份送来。”

店家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忙朝徐闻铮拱手,“若是能抄印一份,老朽必有重谢!”

徐闻铮微微颔首,转身出了书坊,正巧王庭章也从隔壁的笔墨庄出来,瞧见徐闻铮两手空空,不由得露出一丝鄙夷之色。“这可是全赣州城最大的一家书坊,莫不是连本入眼的书都寻不着?”徐闻铮默然,并未回答。

王庭章见徐闻铮不搭腔,越发来劲,他抱着纸砚跟上,“这读书呢,讲究的是天分,如我,八岁便能通晓诗经,十岁便能吟诗作赋,确实少见。”“不过勤能补拙,你若是有心学习,我也能点拨一二。”徐闻铮:…

清枝远远瞧见徐闻铮,提着篮子小跑过来,她指了指王庭溪怀里那捆树苗,喘着气说道,“挑了株桃树,两株李树,葡萄苗今儿没找着,改日再来。徐闻铮瞧见清枝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顺手用袖角替她擦了擦,“何必跑这般急,这赣州城小,不怕寻不到我。”清枝抿嘴一笑,拉着他的衣袖,“那我们回去吧。”徐闻铮接过清枝手里的篮子,四人走到城门口,正遇着一辆往回走的空牛车。

徐闻铮扶着清枝上了牛车,清枝对着王家兄弟说道,“今儿都去我家用饭吧。”

王庭溪连连摆手,“不用,我和我哥回去凑合一顿便成。”清枝皱眉,“今儿你陪我跑了这大半天,若连顿饭都不肯用,下回我哪儿还好意思劳烦你?”

王庭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终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清枝想起方才王庭溪提过一嘴,说他娘今天出远门了,旁的便没再多说。又想起这两日闲谈间,王庭溪话里话外都没提过半句他爹的事。她素来不爱打听,也就没往下问。

下了马车,王庭章抱着他新置办的纸砚,急匆匆道,“我得回去温书了。”说完人便闪进了王家院子。

王庭溪蹲在清枝家的院角,摆弄着那几个树坑。“这坑挖深了。"他边说边往回填土,动作利落得像在给自家干活,“太深了会烂根。”

填完又提来木桶,打了些清水,将树根放进去泡着。清枝抬了抬下巴,边处理鱼鳞边说道,“我想在这儿打一口井。”王庭溪用袖子抹了把汗,点头应道,“过两日我便去给你寻个打井的师傅来。”

“多谢。”

清枝说完,将处理好的鱼放进铜盆里清洗,然后去骨取肉,切成薄片,用蛋清和淀粉上浆,用剃下的鱼骨放进油锅煎出香味,加入鸡汤炖煮。又将鸡汤里捞出的鸡肉撕成细丝,加入葱白,黄瓜丝,将调好的酱汁淋在鸡丝上,撒入花生碎和熟芝麻油。一道手撕鸡便告成了。清枝趁着炖鱼骨的间隙,又做了一道荠菜豆腐羹和炒青笋。半个时辰后,将汤中的鱼骨滤出,往汤中加入笋片,香菇,煮开后下入鱼片再倒入勾好的薄芡,用醋和姜末提鲜增香。王庭溪在院子里忙活着,忽然嗅到一阵勾人的香味。他循着味儿凑到厨房门口,恰见清枝端着两碟小菜出来。

清枝将菜碟往桌上一搁,笑吟吟道,“快去把你哥叫来。”王庭溪点头,转身便去了隔壁。

等王家兄弟回来时,清枝和徐闻铮已在桌边坐定。清枝将筷子递给二人,“不知合不合你们的口味,先尝尝看。”

王庭章倒是不客气,举起筷子夹了一片鱼烩放入口中,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不住地点头,“好吃!”

王庭溪夹了块手撕鸡塞进嘴里,顿时赞不绝口,“这味儿比望香楼的招牌菜还鲜!"他抬头看着清枝,“你可以去望香楼做厨娘了!”王庭章也跟着点头,“上回去望香楼,还是我中秀才的时候,如今算算,都过去三年了。”

“那时爹还夸……"话头刚起,王庭溪赶紧闭了嘴,王庭章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两人皆默默吃饭。

清枝见状,赶紧移开了话题,“庭溪哥,过几日我想去对面的山上转转。”她想去山上看看,这个季节应该能采到些平时吃不到的山货野味。王庭溪点头,“我给你带路,那山道我熟。”徐闻铮眉头刚蹙起,清枝就瞧见了,她笑着歪头问道,“二哥也去?”徐闻铮眼帘低垂,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午后,王家两兄弟离开。徐闻铮独自回到书房,将一张素白的宣纸在书案上缓缓铺开。他垂手取过墨块,指尖轻捻着在砚台里顺时针研磨,不一会儿便晕出乌沉沉的色泽。

清枝收拾完,静静立在徐闻铮身侧瞧着。

只见他手腕轻转,狼毫笔在宣纸上走得如行云流水,墨色随着笔锋起落自然晕开,全无半分滞涩。

清枝忍不住问道,“二哥,你这是都默下来了?”徐闻铮闻言,轻轻点头,“侯府里藏着这书的原本,我小时候翻看过。”清枝一愣,随即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门。

关门的那一瞬,清枝忽地想起什么,顿住脚步,又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徐闻铮右手随意搭在砚台边,那支狼毫竞正被他的左手稳稳攥着。原以为二哥只是惯用右手,却不想左手执笔也能这般利落。四日后,天色刚亮,王庭溪,清枝和徐闻铮三人便进了城。王庭溪领着清枝往西市去寻葡萄苗,徐闻铮则拿着誉好的纸张进了书坊。一进门,书坊老板便迎了上来,他刚翻开眼睛就亮了,“这字迹工整得都不用再誉第二遍!”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纸上的字迹,一一翻看着,几十张宣纸,竞连半点墨团子都寻不见。

说着店家又拿出一本书册,“这是半年前收来的译本,可惜只得了半部……不知贵主家可有收藏?”

徐闻铮略一翻看,摇头道,“这本倒是没有,不过府里收着青墨老先生的原著拓本…

店家激动得胡子直颤,“劳烦公子再抄一册,老朽愿出双倍价钱!”徐闻铮微微颔首,“过几日送来。”

店家连连点头,掏出二两银子,“这是抄书的酬谢。”说着又拿出一块碎银放在掌心,一并递给徐闻铮,“这是我付的下一本的定钱。”

徐闻铮将银子放入袖中,“多谢。”

说完便转头走出了书坊,店家亦步亦趋跟到门边,老腰弯得快要折了。徐闻铮揉了揉发酸的左手腕,心道这回还是换右手。只是右手运笔快了,难免会带出几分自己的笔势。他有点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