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019
开学也快一个月了,中秋回去的早读,班长提醒了他们高三第一次摸底考试时间,就在过两天。
蒋栀礼今天回来的时候照例把多出来的那份早餐放谈叙桌子上。坐下后正打算把作业找齐一起交一下,就感觉到身边椅子被拉出来,谈叙坐下的声音。
蒋栀礼没抬头,埋头找书包里东西,下一秒听见隔壁清淡的口吻说,“以后不用给我带这个。”
蒋栀礼一怔,抬眸看过去,对上谈叙看过来的,平波无澜的眸子。她看了看谈叙桌子上的早餐,又看了眼谈叙,乌黑瞳仁在这件事物上来回了一下。
蒋栀礼点头“昂"了声儿,算是答应。
她想着明天一定要跟阿姨说,自己以后都只要一份早餐。不然阿姨每次都做好了,她就不好意思说不要了。那今天这份怎么处理?
蒋栀礼有点儿犯难。
她总不能说是自己今天早上又忘记跟阿姨说了麻烦你帮忙消化一下吧,这样说情商不太高样子,听起来像是多出来不要的东西才扔给人家。虽然说,确实是这样。
蒋栀礼…”
谈叙跟她这么四目相对着,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到也不急,背松松散散往后一靠,就等着她开口。
谁知道这女孩儿看着他,思考半天,就问出来一句,“你吃过早餐了吗?”谈叙…”
问完,蒋栀礼环顾了四周想着看看有没有别的熟悉的面孔,要说他吃过了,就问问有没有人要吃。
哪知谈叙沙哑的声线说,“没有。”
略带冷漠的俩字。
他觉得自己这个拒绝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但是没想到蒋栀礼接下来会关心他的口味,“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个啊?”蒋栀礼纯属是不解。
既然没有吃过早餐,又有现成的早餐,为什么不要?!难道说不爱吃这个?
但是一一
她挺爱吃的啊。
人和人的口味不至于差距这么大吧。
蒋栀礼觉得,这家早餐店,简直是方圆百里最好的早餐店了!对上女孩热切要了解他口味的行为,谈叙舔了舔唇。他觉着,这女孩儿,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不是。”他冷淡地吐出两个字。
蒋栀礼:“?”
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蒋栀礼第一次见这么挑食的人,而且这人说话有点儿没情商了吧。换位思考一下,不爱吃不能直接说自己吃过了吗。蒋栀礼肉眼看起来有点儿不高兴地,把那早餐拿回来,放自己桌子上。谈叙瞅着她眼眸低垂,默默地把早餐又拿回去。女孩儿看起来,情绪有点儿低。
谈叙抿了抿唇,突然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伤人了。蒋栀礼把作业交了后,沉浸式低头写了半天作业,再抬头发现谈叙已经不在了。
余光瞥见餐盒,才想起早餐的事情,她转身问了句身后的同学有没有没买早餐的,结果后两排有男生受宠若惊地接过。“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餐蒋同学!你真是个好人!”那男生屁颠屁颠地来接过早餐,并且五分钟后再度路过时还兴高采烈地跟她反馈说很好吃,让她下次还买同一家给他带一份,蒋栀礼心情明亮了稍稍。看见没!
有人的品味跟她一样好!
谈叙这两天训练得好像有点儿勤。他这一走,竞然就是两天。连第一次摸底考都没考。
蒋栀礼还挺佩服他的,这人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文化课。他的桌子上已经放满了这两天发下来的试卷,今天早上扫地的时候,值日生不小心一碰,还掉地上了,给那值日生吓得半死,赶紧给谈叙捡起来,还给他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到左上角。
这次考试算是临时通知的突击考试,蒋栀礼听前面的陈百欣说,这次考试下来肯定会开家长会。
按照惯例,高三开学投一两个月,都得开一次动员为目的的家长会,班里哀鸿遍野。
这周末两天都得补之前中秋放的假,学校规定学生们得在学校照常上课。过完这个周末,周一这天下午的最后一节班会宣布完家长会的事,他才回来。
他打了个报告走进来,这会儿,全班向他行注目礼。与此同时,下课铃响起,老师抱着教材离开。谈叙毫无察觉泰然自若地走到自己座位上,垂眸,看着自己桌面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卷子,微微一怔,又看向蒋栀礼,他抿了抿唇。这会儿蒋栀礼正在登记今天的英语作业,抄完最后一个字,歪过头去问谈叙,“你训练完了?”
他回来得正好。
班上有几个统考生班会课没在,刚刚家长会通知下来,老师让同桌给那些没听到班会的同学说一下家长会的事情,千叮咛万嘱咐让大家把家长会的给家长传达到位。
蒋栀礼今天有点事,所以想快点收拾东西下课就走人,所以这会儿他回来得正好,把家长会的事情告诉他自己就能走了,也省得晚上忘记在微信上跟他说谈叙看着她看见自己神采飞扬的模样,心里多少有点儿不是滋味。他喉结微滚,“嗯"了声儿。
蒋栀礼没有单刀直入,而是下意识秉持着中国人的交流习惯,寒暄道,“怎么两天没回啊”
蒋栀礼觉得他们这种训练计划还挺不合理的其实,难道就这么不重视文化课吗?还是说他们参加统考的人,只要统考分高就可以了?蒋栀礼单纯有点好奇,不过也没有太好奇。听见女孩儿的关心,谈叙一愣。她的语气糯糯的,说话不是很大声,今天上课累了,加上昨晚没睡好,甚至有点儿温吞,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谈叙这两天模拟比赛去了,来回跑麻烦,就懒得回来。再加上,他有点烦。
那天早餐她明显情绪低落的事情,又让谈叙觉得,冷漠以对是不是太伤人了。
于是,这会儿谈叙决定回答她一下。
但女孩儿没等他说话,就推了张通知到他桌子前,径直开口,“老雷说了,家长会最好都来,不能来的让家长打电话说明一下。”谈叙迟缓地“昂"了声儿,示意知道了。
谈叙看见蒋栀礼迅速收拾好东西,似乎没有要再跟他说话的意思。他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似乎要说什么,但是最后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蒋栀礼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就见他先一步拿起书包走了。蒋栀礼跟在他身后出门,发现他走的方向跟她一模一样。少年腿长,走得也快。
等蒋栀礼走到办公室的时候,他已经出来了,似乎是没想到她就在他身后,门口碰见时神情划过一丝意外。
蒋栀礼收回目光,拿着通知朝里面去找班主任。雷一侯正在批改卷子,哼唧一声,翘着兰花指的手捏着红笔在试卷上打了个大大的叉,头也不抬地,“你的家长也来不了?”蒋栀礼″嗯"了声儿。
“你是啥理由?我的电话你知道吧?让你爸爸打个电话给我。”蒋栀礼刚刚来的路上想了个,说,“我爸死了,来不了。”末了,又补了句,“地底下应该没信号,打不上来,老师。”雷一侯改试卷的笔那个勾失手划出去长长一道,诧异抬头,“开学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说?”
蒋栀礼:“刚死的,还热乎着呢。”
雷一侯放下笔,神情有点儿一言难尽,心说完了,这孩子刚上高三,这会儿说话精神状态都不对劲儿了。
雷一侯想了下,“那……你妈妈呢?”
蒋栀礼刚刚也想过这个问题的应对,“老师,我妈妈有自己的家庭和老公,我爸是小三,我妈老公不让她来。”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雷一侯沉默得很彻底。
雷一侯道,“行了,你出去吧。”
蒋栀礼高兴道,“谢谢老师。”
出去前,雷一侯又叫住蒋栀礼,“蒋同学啊。”蒋栀礼转身,疑惑地看过去。
蒋栀礼这学生,雷一侯最近听不少老师夸她,说她作业准时交,平时小测基本满分,随堂考试连附加题都能整对,这次第一次摸底考,她竞然考了全校第一!导致现在全级老师都知道10班转来了个沧海遗珠,所以雷一侯对这女孩儿的印象可谓是非常好。
雷一侯叹一口气,给予蒋栀礼好学生的关怀,“父母不能来或者有些同学有很强烈的意愿不想让父母来我这个当老师的也能理解。不过,蒋同学你这理由比刚刚谈叙同学的还离谱!”
蒋栀礼呆滞了一下,好奇道,“老师,谈叙的理由是什么?”雷一侯:“他说他家很穷,他爸在山里开荒,没通车也没通网。”蒋栀礼…”
最后雷一侯对她说,不来就不来,不过让她以后得好好学习继续保持,就放过她了。
雷一侯这人平时虽然是不苟言笑了一点儿,不过那都是因为10班那帮孩子,一个个都是无心学习的小孩儿,一幅幅天真烂漫还不知道未来社会残酷的样子,他是那个很铁不成钢啊!不过,眼前这女孩儿不一样,她一看就是不用操心学习的,这种自觉的好学生,怎么样都行。家长不来就不来,雷一侯没那么不近人情。
蒋栀礼低声儿道,“谢谢老师。”
从校门口出来后,蒋栀礼没回家,而是坐公交车去了躺cbd。上次没进行的面试,老板这几天终于回来了,让她过去。两块钱、十五分钟的车程,到了之后进到店里。老板是个年轻大哥,看起来还挺慈眉善目的,只看了眼蒋栀礼,觉得这孩子老实肯干就说没问题了,让她平时没课或者周末需要人手的时候过来。虽然她没有经验,但是见她是高三学生,觉得她肯定是缺钱才出来兼职,就按有经验的给她了,算20一小时。
老板还把店里刚刚客户在线上下单但是又不要了的两杯奶茶塞给她,非说要请她喝。
蒋栀礼道谢后,拎着奶茶回家。
夏天天黑得快,月亮似弯刀高悬。
外面吹着风还挺舒服的,蒋栀礼没去等公交,打算沿着立交大桥慢吞吞走回去。
其实,她的行李箱里还有点儿钱。
是她外婆之前偷偷塞给她的。
但是蒋栀礼这人没什么安全感。蒋继宗不靠谱,外婆给她的钱迟早也会有消耗完的一天,打份工,其实是最好的选择。她这人,其实也不是很爱读书。
没人会喜欢枯燥、乏味、短期内看不到回报的事情。要是可以的话,她也想活得轻松一点。
一直以来东奔西顾,哪里都有家,但是哪里都不是她的家的日子已经过得够腻了。她也想有一天,能有属于自己的家,养一只猫,一只狗,过上猫狗双全,彻底抛弃这种寄人篱下受人限制,四处流离的日子。她深深地吸一口气。
蒋栀礼时常反社会地想,这世界能不能死一半人,她在哪一半都行。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视线倏地被固定在前面一个地方。立交大桥上,一道人影翻上了栏杆,就这么坐在了只有5厘米宽不到的栏杆上。这背影,还有点儿孤寂
蒋栀礼顿住脚步。
她不由得再次感叹,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怎么哪都能碰见他。
见他突然站起,就站在那只有几厘米的水泥栏杆上,蒋栀礼被下了一大跳,心说这人干嘛呢?
不开心?寻死?
夜晚的风很大,吹得蒋栀礼一个激灵,眉心突突跳。她犹豫了三秒,还是迈腿往前走了。
她不是什么善良挽救失足少年的人大好人。有时候,她甚至心想,就算这个世界毁灭了,也跟她没关系。别烦她,她不做英雄。
往前走了两步后,蒋栀礼顿住脚步,叹了口气。算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蒋栀礼走过去,上前,站在他身后,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摆。主要是怕力道太大,他一个不平衡,直接栽江里头。谈叙最近不止周末补课,周中也补,但今天他有点烦,在家教家待没五分钟就出来了,刚刚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这会儿在等司机过来。9月的天气有点炎热,夜风带燥,他刚翻上桥的栏杆上,想坐高点吹个风,就突然察觉到有人拉自己,下意识垂眸看过去。怎么又是她?
谈叙略微眯了眯眸子,垂眸瞧着她。
她皮肤很白,五官挺好看的,那双眼睛眼型像杏仁,眼尾微微上翘,眼珠子乌黑,扎着低低的马尾,正微微仰着头,抿着唇,有些犹豫地、难以启齿地看着他。
谈叙瞧了一眼自己的衣摆,有一只白皙的手,捏住了自己的衣摆,手指白白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该说什么呢?
蒋栀礼捏着他衬衫摆,愣是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想出自己该说点什么挽留的话。
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天大点事这算什么”、这样的风凉又没啥同理心的话蒋栀礼实在说不出来。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很傻逼啊,这慌她撒不了,可是不说点什么,蒋栀礼也怕他一时间钻牛角尖想不开。于是,蒋栀礼冲他扬起了手里的奶茶。
谈叙只见这女孩儿扯着他整整五秒,才说,“你一“他看见她把杯写着"wind coffee"的塑料袋举起,漆黑的眼睛在夜晚有点亮,带着期冀的邀请,"喝这个吗?”
谈叙:?
“我请你喝奶茶吧",她说。
女孩的声音轻软,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谈叙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曾经在学校里请他喝东西的女生不在少数,但怎么说,再不济也有个星爸爸吧。
倒不是他不想拒绝,他纯属就是怔住了,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因为谈少爷从来没喝过这个玩意,这种街边几块钱的奶茶。蒋栀礼不是那种给别人东西还指望着别人拒绝的人,她没那么虚情假意,她既然开口决定送了,就不希望对方不好意思收下。于是,她趁谈叙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交到了他手上。谈叙坐了下来,沉默地瞅着她,“你还想说什么?”见他终于没那么危险了,蒋栀礼轻松一口气。不过,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是临终遗言呢?虽然是她发言。蒋栀礼有点儿不太确定地,"“很……很多?”谈叙反手撑着他身下的扶手,就这么凝着她,“说吧。”蒋栀礼就这么看着他。
心说,说啥?
我不知道说啥啊!
说你别死?会不会有点儿太直白了。
蒋栀礼很少安慰人的,主要是有些安慰的话,她连自己都有点儿说服不了,更别说拿来劝人了。
谈叙…”
看着她顾左右而言他,谈叙眸光深谙,喉咙里轻轻地发出一声轻哑的笑。他都气笑了。
不就表个白,有这么难?他又不会吃人。
蒋栀礼:“我酝酿一下。”
谈叙…”
“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蒋栀礼努力地尝试着去做个心灵导师。
“你不喝吗?”
谈叙:“?”
见他对这些话题都不感兴趣,蒋栀礼又换了一个,“你想考哪个大学?”谈叙愣了下,“你担心这个?”
谈叙舔了舔唇,原来她顾忌的是这个。
是想等高考后尘埃落定?
蒋栀礼反应有点儿缓慢,她犹豫了一下,心心说要是说本质上不太担心是不是显得会太没有情商,但是身为同桌,身为这个世界上拥有相同命运的人,她倒是也希望谈叙,能有个好的人生。
“昂。”
“不知道”,他说。不知道考哪个大学。
蒋栀礼羡慕他的不知道。
他这种人生松弛感,是蒋栀礼没有的。她总是活在不安全感之中,从小到大都这样,比如这次考了第一,就会担心下次维持不住,比如今天的生活轻松一点儿,父母没有吵架,但是她却无法享受这种安生,担心心着明天会吵架。那种有今天没明天,有这顿没下顿的不安全感好像总是挥之不去。也可能她打心底就觉得,真正的幸福离自己很远吧。女孩就这么看着他,眼底倒映出江面的波光。风声有点儿大,怕他听不见,她贴近一点,唤他一声,“谈叙。”谈叙没想到她会突然靠近,他漆黑的眼珠子就这么看着她,喉结滑动了那么一下。
“其实,你是个挺好的人”,她说。
江底波涛,水声翻滚。
女孩的话无比真诚。
谈叙心跳几不可察地好像有点儿快,他漆黑眸子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出口时发现自己声音变得沙哑,“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