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红绡卧怨殃(十七十八)
“殿下怎么忽然出事了呢?"白雪亭提裙匆匆上山,蹙眉问忘尘,“太医叫了吗?炉上可温着药?”
忘尘险些跟不上她脚步,快步走着,答道:“小娘子,殿下他不是病了”“不是病了?那是怎么了?”
山路走到尽头,白雪亭忽地停驻原地,放鹤楼近在眼前,三扇推门大开,湘妃竹帘风中摇曳,密匝碧影间,汉白玉书案后,模糊瞧见清瘟的影子,雨过天青的衣。
舒王头发半散,苍白修长的手指捏着碧色小盏。白雪亭徐徐走近,闻到半深不浅一缕酒气,不消再问忘尘,她自己也猜出怎么了。
殿下不是急病,是酒醉了。
白雪亭忙上前,轻轻从他指尖夺下酒盏,缓声道:“殿下不该饮酒的…”舒王撩开眼皮看她,脸颊略微浮红,唇边勾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弧度,狐狸似的眼睛半眯起来,尾端上挑。
素来看惯他皮相柔和,此刻酒气醺然,白雪亭才发现他骨骼其实很锋利。他一只手支额,侧过脸看她:“你也要说,我身弱病重,不宜饮酒?”白雪亭指尖被他勾揽,酒盏悬在食指半掉不掉,舒王掌心朝上一抬,稳稳接住那碧色小盏。
她耳尖有些烫,声音不自觉放细了:“殿下今日……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我这样的人,活着本就是烦心事了。"舒王松开她手指,将酒盏缓缓搁在案上,“今日我午睡时,做了个噩梦。恍惚间好像回到数年前的西宫,我跪伏在王雁荣夫妇足边,为他二人擦净鞋面尘灰。”白雪亭微怔。那年叛贼攻陷长安,强占西宫为住所,挟持彼时不满十岁的舒王为人质,给他喂了贻害一生的牵机药。这些,他一直甚少提及。
都是凤子皇孙,兄长姊妹随皇父远避金陵,独留他一人在长安,受尽磋磨委屈,怎能不怨?为何不怨?
白雪亭心尖酸软,坐在他身边温声道:“殿下心里苦得很,我知道……”“我不是想讨你怜惜。“舒王笑了笑,轻拂她鬓边乱发,“只是实在没个说话的人,难受得很,才让忘尘诉骗了你来。”他斟满了酒,翻手泼在青砖上,“七月初七,是我母亲生辰。噩梦醒后,傍晚我去了趟慈恩寺,无意中发现,我幼年栽的那株桃树枯死了。”乔淑妃得罪圣人,纵怀胎数月,亦被贬入慈恩寺,在禅房内诞下舒王傅澜。快到四岁,圣人才想起寺庙里还有个儿子,着人将舒王接了回去。不过几年光阴,他又沦落西宫,命悬一线。
“回来后我想,也许那株桃树就是预兆。"舒王苦笑,“我的寿数也不长了。”“殿下!"白雪亭忙直起身子,倾身捂住他嘴巴。舒王轻轻将她手掌拉下来,拢在掌心:“想着避讳的,都是那些不愿面对的将死之人。其实你也清楚我没几年活头了,所以才害怕我说的话被阎王听见,一语成谶,早早带我下去黄泉。”
他一语说中白雪亭心事,她无可辩驳,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干巴巴地唤一声"殿下"。
舒王摇摇头:“你说着想嫁我,但一直待我客气生分,从来只叫我′殿下',在外人面前倒比私下里对我还亲密。”
他指腹捏了捏她手掌,抬眼朦胧瞧着她:“雪亭,我有名有字。”说来也奇怪,旁人面前,她从来不吝于叫他“清岩”,显得他们关系多好似的。一到了他二人独处时,“清岩"二字辗转舌尖,却如何也叫不出口。不知何时,舒王渐渐靠近她。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交织的药香和酒气,瞥见他衣襟领子间绣的竹叶暗纹。
白雪亭别过头,无所适从地唤了一声:“清…清岩”他指腹刮过她脸颊,贴近她耳边,呢喃道:“我不是傅澜,也不叫清岩。白雪亭懵懂僵在原地。
“在慈恩寺时,阿娘总是叫我泠奴。"舒王越靠越近,嘴唇几乎贴在她薄薄耳垂,“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他摸索到她蜷在膝头的手,轻轻覆上去:“你叫一声,好不好?”多可笑,相识这么多年,她从不知道他还有个名字叫泠奴。她嫁了人,他反倒把从不示人的乳名告诉她。
白雪亭偏过脸,难免带怨道:
“你想牵我就牵我,想松开就松开,明明说好了我做你的王妃,偏亲自把我推开后,眼下却还来剖开心肝亲近我。你拿我当玩笑吗?是不是明日你酒醒了,又觉得今夜都是你酒后胡言,又要劝我和杨行嘉好好过日子?殿下,你就是装相装得好,背地里太不讲道理,只折磨死我便罢了…”舒王乍然抱紧了她。
白雪亭含冤哭诉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缓缓闭上眼,喉头酸涩:“你要是肯早些这样,你我何至于此?”
纱窗外,竹影横斜,寒月漏过影隙,照在舒王清俊苍白的侧脸。凉丝丝的掌心贴在她脊背,白雪亭听见他温柔声音,引诱她入无人幽境:“现在这样,算晚吗?”
“太晚了。“明珂动动酸痛的腿脚,“少爷,歇吧。这都宵禁时分了,少夫人怕是……怕是就在那儿凑合一晚了。”
杨谈坐在案前,入了定似的。
一桌好菜凉透,连烛火都熄了两盏,云遮月月探云数次来回,也不见少夫人的一点儿影子。
他又呆坐了一阵,方道:“席面撤了,你们都下去吧。”明珂与宫莲面面相觑,只得从命。
子时过半,白雪亭踏月而归,意外发现望春台灯火未熄,杨谈抱臂坐在庭院芙蓉池沿,阴寒月光在他脸上割出一道晨昏线,神色看不分明,只能瞟见唇如一线紧抿。
她慢慢走过去,“大半夜的,你在这儿熬鹰?”杨谈徐徐抬头望向她,眼神凉浸浸的。
杨指挥使在外素有威名,权力凌驾三法司,除却天地君王,没有他审不得的人。
白雪亭见他沉闷脸色便知,他是动真格地生气,是真要审她。“说好一年之期,你就这样等不及?”
她别过眼,不应声。
杨谈站起来,定在她面前,沉声又道:“你是不是想现在就远远离了望春台,好嫁进那座药窟里去?”
他在外头再如何凌厉,回了望春台总是好性儿,纵是白雪亭也不得不承认,杨谈的确忍了她许多,有时他过度的宠惯竟教她生出一种错觉,以为他还是十五六岁天真正直的小师哥,以为他们还生活在西京蓬庐,无忧无虑。但此刻她看清了,杨大人就是杨大人,传闻中的酷吏做派不是作假。强势专断,不容半分掌控之外的事情发生。她嘲讽般嗤笑了一声:“我想又如何?我不该想吗?杨纵那个死老头子变着法儿地讨我麻烦,郭询还嫌我过得太痛快,只要我一日是你的妻子就一日不得安宁。杨行嘉,你知道我在你家里待得有多枢心吗?你知道日日面对杀师仇人我有多恨吗?”
白雪亭一口气说完,眼中泛红,冷冰冰地看着他,撕开那层粉饰太平的表相真是痛快,掐断所有别扭拧巴的想法果真畅快淋漓,她接着骂道:“你凭什么要我终日在望春台,这是什么好地方吗?但凡我好命半分我都不该在这里!”杨谈凛冽眉眼略松动一刹,他微上前半步,语气软和下来:“阿……”“你不要这样叫我!"白雪亭忽然高声道,“谁给你的资格自作主张地重新和我熟稔起来?你不觉得可笑吗?你这声'阿翩要是真心,三年前你看见那个阿翩向你跑过来的时候,为什么不放下手里的弓箭?为什么还要让他们放火?”明珂与宫莲听到动静同时跑出来,宫莲两步上前,忧心忡忡道:“少夫人,您先别急,少爷他今日真的是准备了”“准备了什么?"白雪亭打断她的话,眼中寒光刺向杨谈,“不管你准备什么,你觉得有用吗?你觉得我们就能和解了吗?是不是近几日好脸给多了,你当我什么都忘了?”
杨谈眼睛比她更红,他两手握住她肩膀,近乎无可奈何:“我知你此生都不能原谅我,也知你每时每刻都想逃离杨府,但你知不知道舒王府也不是好去处?你若要选,合该择个真正珍惜你的人……”“舒王府哪里不好?"白雪亭冷然道,“清岩又哪里不珍惜我?”她此话一出,杨谈握着肩膀的力道愈发紧了,锋利目光只死死盯着她下嘴唇的破口。白雪亭毫不畏惧,坦然回视,甚至刻意仰起头,教他看得更清楚。“他要是真的珍惜你,就不会在没名没分时提前对你行过分之举,这是轻薄,你不清楚吗?”
杨谈眼底风浪翻卷,白雪亭确定,他几乎要气晕过去了。她近乎残忍地笑了一下,唇角的破口渗出一丝血,眼里落了森寒的月光:“是我愿意的…是我主动缠着他的。”
杨谈瞳孔骤缩,怒道:"白雪亭!”
他脑子里那根弦绷到极致,终于被她一句“愿意”逼得怦然断裂。杨行嘉当惯了天骄,第一次尝到钻心断肠的忌恨滋味。他十指指节发白,将她肩膀扣得极紧。
眼前这个人,这个他从十一岁看到十七岁的人,和他有着世间最浓爱恨情仇的人,要和另一个人定下终身羁绊了。从此她最特殊的人不是他,旁人提起白雪亭,不会再想那是杨行嘉的仇人,只会想到她对舒王曲折的痴心。他松开她肩膀,稍稍退后半步,直视她顽固的眼睛,仿佛是报复,杨谈轻飘飘对她道:
“傅清岩根本不喜欢你。别做梦了。”
“不喜欢又如何?”
白雪亭神色淡淡地瞧着他,眼神里俱是嘲弄与不屑。她拨了拨凌乱的衣裙,平静道:“总好过在这里与你相看两厌。”一派云淡风轻姿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对比之下,杨谈显得分外失态。他只觉三年前那场烈火现在又重燃在胸膛,愈烧愈烈,烧得他想把眼前这人捆起来,锁进望春台,这一世一生都不准她再见旁人。忌妒如野草疯长,他识海里几乎浮现傅清岩咬破她嘴唇的情景一一裙衫这样皱,是被倾身压过的痕迹。
浑身都浸透了放鹤楼那股清苦的药味,她在里面待了多久?杨谈仿佛没听见她刻薄恶语,只一味盯着她裙上的皱褶,额间青筋暴起,死死压抑住胸腔暴怒,沉声道:“他对你做了什么?”白雪亭缓缓地笑了一下,“我和他本该是夫妻,今夜只是做了我们早该做的事。”
杨谈眉心乍然一跳,心头剧震,猛地握住她手腕,“白雪亭,你失心疯了是不是?”
他才二十岁,就领略了一番爹娘心境,好好养大的女孩儿,怎么爱惜都觉得亏欠她良多,结果别人三言两语就证骗她将此身轻许。白雪亭啊白雪亭,杨谈舌尖发苦,默默道,你读遍千年圣贤书,怎么就不明白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的道理?
傅清岩哪里是值得托付的人呢?
白雪亭却看不穿他百般惆怅,只将他手指一根根掰开,冷脸转了转腕子:“我是疯是死,与你何干?我既没有满街招摇说我给杨大人戴了帽子,也没领我和旁人的孩子回来让你当后爹,你急什么?你气什么?”杨谈快气疯了:“你当真不明白我为什么急?我不是生气,是怕!我怕你一腔真情托付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我怕你小小年纪被他骗去,无媒无聘先他夫妻,他还是天潢贵胄,哪日要是翻脸不认人,你又向谁讨公道?阿翩,我怕你糊涂一时误终身,伤透了心都无处诉苦…”“我还不够糊涂吗?"她截断他的话,上前半步,目光如利刃,“我当年就是太糊涂,才错信了你。舒王再怎么伤我心,他哪怕不喜欢我喜欢别人,哪怕未来一脚把我踹开,都不如你当年那一箭扎得狠。”杨谈倏地安静下来,像被下了哑药,只能怔怔望着她。白雪亭寒着脸越过他,“砰"的一声甩上房门。不知过了多久,明珂战战兢兢迎上来,问杨谈:“少爷,今夜您歇在…”杨谈大梦初醒,往屋里一看,早熄了灯。
他挪动脚步一一朝凝思阁的方向,膝盖站得发酸,走姿有些僵硬。明珂见状不甘道:“少爷何苦掏心掏肺对她?我看天下再没有比她更白眼狼的了!”
杨谈当即让他闭嘴,冷声道:“再说一句少夫人不好,明日你替沈知隐去义庄剖尸。”
明珂忿忿不平,觑着杨谈脸色,却也只能噤声。望春台好容易松快的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二人闹到这般地步,宫莲本想请顾拂弦从中调和,念头还没成型便被明珂掐断。“可拉倒吧,你是要告诉夫人,少夫人已经红杏出墙了,还是把她跟少爷分房睡的事儿传得满府皆知?届时你给那女煞星添了麻烦,她可不会念你从前的好,说不准还要连罪到你头上!”
宫莲无奈:“难道任他们俩这样下去?总该有个结果,和离也好,和解也罢,总之不该互相折磨,眼下这情景,你看他俩谁好过了?”明珂“哎哟哟"地摆摆手:“你且看着吧,和解或者和离,他俩更不好过!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俩人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烂账,别人插不进去。”见宫莲若有所思,明珂指了指凝思阁紧闭的大门,继续道:“三日了,没见他有一丝笑脸儿,除了沈少卿来叙公务,旁人一概不见,连主君派人来都被打了出去。”
宫莲闭了闭眼睛叹道:“一个莫说另一个。望春台那位神出鬼没,几日都不见影子,昨夜里我起来喝水,碰巧看见屋里支着窗,她在窗边木桩似的站着,竞不知站了多久,手背都被风吹青了。我问她怎的还不安置,问了三声都没听见,活像魇住了。昨晚半宿没睡,我以为今儿总要休息一天,结果一早上又不见了人影。哎,当真也是作孽。”
“不会又是去永宁坊吧!"明珂一拍大腿,气恼道,“少夫人也真是,出墙就出墙了,好歹也避避人啊!”
清晨,香积寺,钟磬悠远,苦夏的风犹带热气,白文霜在寺前那口老钟旁站了良久,手里纨扇不停扇着风。她嘴巴撅得挂油壶,眉头拧起来,伸长脖子谷远了望,望了一茬又一茬香客,终于等到八十一石阶下,缓缓而来的珍珠白影子文霜气鼓鼓走过去,拿纨扇指着她:“白雪亭,你又迟到!”“又?“白雪亭半挑眉毛,“我好像没跟你单独出过门,哪来的又迟到?”“我不管!"白文霜背过身,拉着她就往寺庙里去,“说好了今日你陪我赶头炷香,你看,现在连头一百炷都赶不上了!”白雪亭不理解白二娘这过度的“诚心",刻薄了句:“菩萨渡人难道还要排队?又不是上大相国寺买肉饼,先到先得。”文霜一脸"无可救药"看向她:“你这种人,菩萨一定不会庇佑你的。”“拉倒吧。"白雪亭摆摆手,“她老人家哪回庇佑我了?”大殿正中一座菩萨金身,莲花台下人来人往,俱是头顶举着三炷香,烟熏火燎,白雪亭眼睛莫名酸得慌,于是让白文霜一个人进去烧香,她去后院林子里转转。
“白雪亭!"文霜追着她背影喊,“你有什么愿望吗?我替你求啊!”白雪亭向后挥挥手,满不在乎。
文霜对着她远去的影子哼了一声,提裙迈过门槛,心想:你不说我也要替你求,无非就是早日和离。
她在宝塔飞檐下,嗅着大殿里枯焦的香灰,双手合十垂首默念:菩萨菩萨,小娘子到了嫁龄,求您为我赐一位顶好的郎君。文霜不要他出身富贵锦绣堆,但愿他人品贵重,性情正直,能珍视我一生一世。这厢她虔心求愿时,殿内熙攘香客忽然一阵骚乱,不知何时殿外闯进来一群卫兵,两列一字排开,大声道:“淮安王前来敬香,无关人等退避!”中元节前夕,香积寺多的是长安贵客,然而,众宾一听“淮安王"名讳,却是个个儿避之不及,匆匆忙忙让出了一条通道。文霜在人群最深处,一时没听清,再想挪地方已是迟了。她跪在蒲团前回身,人群已然散开,一道青金色的身影从殿门外吊儿郎当地晃进来,腰间挂满香囊,上头鸳鸯交颈的纹样很是轻浮。待看清那人细长上挑的眼睛与刻薄寡恩的鹰钩鼻,文霜顿时骇然,腿一软,跌坐在蒲团上。
淮安王傅滔,满长安没有比他声名更臭的人。仗着父亲是福王,成日里作威作福,光强抢民女的状纸都在三法司案头上堆了座小山,更不消提什么吃喝嫖赌,总之,是个“十全败家子”。若非福王的面子实在太大,怕是十个爵位也不够他霍霍的。
见文霜呆呆愣愣跪着,傅滔脖子一歪,似笑非笑盯着她:“怎么还有个跪着的?是要同本王在菩萨面前拜天地吗?”文霜猛地手脚并用爬起来,对官宦女子来说这姿势算得上难堪了,但惊惧之下谁还管得?她把身子弯成虾子钻进人群里,不停念着: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
傅滔走到菩萨面前,也不跪,就这么站着仰起头,以一种"告知"的姿态:“好菩萨,小王今日诚心来拜,求您可怜我打光棍儿二十四年,赐我个好脾性的娘子……”
众人一旁听着,不禁私语:“谁要是做了他家娘子,多少委屈也受不过来啊。”
光不说他府里那些姬妾,便是淮安王在外惹出的风流事,加之他那让人糟心的阴狠性子,也足够教长安官宦人家对"淮安王妃"之位退避三舍了。“早听说福王快为四公子的婚事急死了,想聘高门女,但哪家娘子愿遭这个罪?往低了看,又配不上福王府的门楣。”文霜听了一耳朵,默默想,亏得她家世低,入不得福王法眼。傅滔拜完,转身往人群里扫了眼,他脸上像被割成两半,左边脸带笑,右边脸阴郁,待文霜隐约感觉到头上压迫性的视线而抬起头时,淮安王脸上笑意方彻底加深。
只听他笑了三声,令人闻之森然。
“多谢菩萨,我便说今日隐有所感,能得一段天赐的好姻缘。"傅滔两步上前,人群自动让开,他径直向文霜走去。
文霜吓得连忙后退。
傅滔又笑道:“我与你见过啊,小娘子,你可还记得?”他抱臂,上下扫视文霜:“当年你踩死我心爱的青大王,还没给我赔礼呢?今日菩萨为证,不如你替青大王来做我的蛐蛐儿?”文霜吓得浑身发抖:“不……不要…”
“离我这么远做什么?"傅滔愈发靠近她,甚至伸出手仿佛想摸摸她脸颊,“小娘子,我喜欢你啊。”
文霜猛地闭上眼。
但那人的掌心却没有黏到她脸上。
文霜眼睛睁开一条缝,余光瞟见白雪亭秀丽侧脸,神色淬了冰。她横拦住傅滔的手,冷冷道:“殿下自重。小妹年幼经不得吓。”傅滔眯起眼睛,“白雪亭?是你?”
白雪亭掀开他的手,将文霜挡在身后,一福身,徐徐道:“不打扰殿下,这就告辞了。”
傅滔却是冷笑,阴森森的目光穿过她,直直看向她身后的文霜,似是志在必得:
“白雪亭,你今日能带她走,未必往后次次都能。”“殿下说笑。"白雪亭拉着文霜转过身,冷冷撂下一句,“倘若有自信从我身后抢她走,大可以来试试。雪亭恭候。”